柳元穹已经在气死的边缘,如今见有个人跳出来护着封如故,俊俏高挑,且与封如故相貌登对,维护之意又是溢于言表,便有了个猜想,口吻尖刻道:听闻风陵断袖之风盛行,上下皆是如此,如今看来,当真是名不虚传!

    封如故坦然得很,因为柳元穹并没说错。

    他师父师娘就是全道门都闻名的断袖,能把断袖当得如此有声有色,封如故深以为傲,丝毫不引以为耻。

    如一心乱得很,几乎想马上盘问封如故关于遗世中的种种事情,听柳元穹如此编排他们的关系,也不欲追究,抱持着清者自清的念头,对封如故简洁道:走。

    柳元穹便以为如一是怕了他,不免得寸进尺,腰背挺得更直了些:喂,那边的小白脸!

    如一冷冷睨他一眼。

    他向来厌恶别人评点他的相貌。

    不过,今日他刚回寒山寺,不欲动手招惹寒山寺的贵客。

    他从如微处知道,玄极君名唤柳瑜,是净远方丈的故交,这位柳公子,或许便是玄极君之子。

    方丈待他宛如自家孙儿,他亦心知方丈对自己的关心爱护,实在不愿意对他的故人之子

    那边厢,柳元穹见二人都不敢回嘴,便愈加以为自己是戳破了他们的丑事,索性更加恶毒地讥讽起来:你身边这个人,是个没有人心的!这样的人,他可根本不会对你用上半点真心!你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早些去寻个

    话还没说完,一股劲风凌厉而来,一剑鞘扇上了柳元穹的脸。

    柳元穹挨了个势大力沉的嘴巴子,被刮得横飞出去,一头扎进了旁边的灌木丛。

    如一攥紧众生相剑柄,收鞘回身,再次对封如故道:走。

    他冷着一张脸,捉住了探头探脑、想要看热闹的封如故的手腕,发力握了握,想,胡说八道。

    第108章 怦然心动

    柳元穹被一剑柄抽得眼前发黑,一时半会儿并没能从灌木丛里爬起来。

    等他渐渐回神,带着一头一身的小树刺挣扎而起、打算拼命时,那一对奸夫淫夫已然溜得不见影踪,无从讨账,气得他连连跺脚,眼泪汪汪,暂且不提。

    断霞千里,天抹残红,鸳鸯锦似的云霞占据了整片寒山寺的天空,好像是羲和倒了车架,将太阳摔碎了,溅了一天一地的火光。

    封如故出来时,为了找猫,一气儿瞎钻,也不知现在自己身在何处,索性把自己交给如一,让他领路,自己则安心地低头逗猫。

    猫跑累了,飨足地卧在封如故怀里,仰脸看着天空。

    它不过几个月的寿命,在它短暂的猫生里,还未曾见过这样好的晚霞。

    与如一并肩走出一段路后,封如故似有所感,四下望了望:这不是回去的路吧。

    如一站住脚,简洁道:不是。

    封如故知道,这下一场盘问是免不了的了,叹出一口气,还想做一下最后的挣扎:回去吧。猫饿了呢。

    一只鲜果递到了他跟前。

    如一早知道他的娇气,如今他借猫言志,实在也不算奇怪:喂他。

    封如故接过果子,自己老实不客气地吃了个干净,随即坐在一块岩石上,摊开一双长腿,将猫安置其上,拉起它的两只前爪对对碰,很有几分孩子气。

    如一不肯承认自己的心痛,强忍不言,直忍得左手隐隐发麻,才轻声问道:你身上那些伤

    封如故有些迟钝地啊了一声,又抬头望着如一,笑眯眯地点一点头:嗯。

    这就算是认可了如一的推断。

    如一望着他的脸。

    晚霞投在封如故血色淡淡的面颊上,将那张苍白的脸映出了桃花泛泛的绮色。

    如一头脑清醒得很。

    封如故与柳元穹的对话,已足够他拼凑出昔年遗世之中的真相。

    但如一几乎有些痛恨自己的清醒。

    他近乎自虐地要从封如故那里拿到一个确凿的答案:一刀,换一条性命?

    封如故知道他家小红尘是个认死扣的性子,怕他想窄了,只好恬着脸故意做出轻松状:划算吧?

    如一沉默了。

    封如故把小灰猫搂在怀里,心里闷闷的,并不痛快。

    何必要知道呢。

    封如故暗自心疼着他的心疼,即使他知道他家小红尘未必有自己心疼他那么厉害。

    他的沉默,或许只是震惊于人心阴暗罢了。

    即使如一对他坦诚过喜欢,但封如故总觉得那点喜欢未必是真,像是发梦一般的不真实。

    封如故可以确信那不是试情玉的功效,然而他也不能确信,如一的爱,是否是出于二人十年前的那段若有若无的缘分,叫他混淆了父子间的孺慕,与恋人间的思慕的关系。

    半晌后,他听到了如一的声音:可疼吗?

    疼。

    封如故板着脸,严肃作答,但半晌后又忍不住笑出来:骗你的。早忘了是什么滋味儿了。

    如一面对封如故,影子被泼洒的夕阳拖得老长,正好拖到了封如故脚下。

    封如故便放肆地挪着脚,来回踩着他影子的肩膀,堂而皇之,一点儿也不怕人生气。

    如一发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们本该感激你。

    若我死在遗世,他们会感激死我的。封如故很是看得开,但可惜我没死,这就很叫人头痛了。

    他们卑微求生、苟且乞命、摇尾乞怜、麻木不仁的样子,全部落在了封如故眼里。

    谁都不会喜欢一个见证过自己最卑劣一面的人。

    如一望着他。

    眼前人的嘴唇一开一合,无所谓地说着让他心口揪痛的话。

    如一的呼吸渐重。

    封如故尚未觉察,抱着小猫,指尖反复理着它短而密实的毛发,对着它嬉皮笑脸:亏得我有个好师兄,你有个好义父,给了我一身好花绣。不仔细看的话,这纹身还挺好看的

    如一:不要说了。

    封如故马上闭嘴,乖乖道:好呢。

    但他的乖巧只持续了不到半刻。

    他仰着脸,对如一说:真的不疼,早忘记了。不骗你。

    然而,下一刻,一点温凉贴上了他的唇畔。

    如一半跪下身来,与他隔着一只猫的距离,轻轻吻了他。

    封如故坐在岩石上,吃惊地瞪大双眼,一时忘了反抗,只觉得双唇一瞬间成了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带,苏痒的触感一路噼里啪啦地传递到指尖,让他的手也跟着僵硬了。

    被撸得舒舒服服的小灰猫察觉到新主人不再用心伺候它,便仰起脸来,好奇地望着两个人的动作。

    如一心里只简简单单地想着一件事:你这个骗子。

    一时间,天地间,只剩下这个总是没心没肺笑着的、安慰着他的、动人的骗子。

    等如一渐渐把封如故从骗子这个身份里剥离出来,才意识到,他是风陵云中君,是义父的师弟,是一名男子,是自己的长辈。

    是封如故。

    他猛然出了一身大汗,从忘情中苏醒过来,倒退了两步,原本淡漠的眼中浮现出了说不出的茫然和惊惧。

    他做了什么?!

    二人唇畔相接处濡湿了一片,乍然分开时,唧的发出一声缠绵的水响。

    这声音落在如一耳中,不啻惊雷,叫他只觉自己淫靡不堪。

    封如故也从震惊中醒过神来。

    亲了一口而已,又不掉肉。

    然而,面对如一羞愤欲死的表情,封如故心里像是被一根木刺生生戳了进去,方才柳元穹的恶言恶语都没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封如故知道,他是喜欢自己的。

    只是,喜欢封如故这件事会让他觉得羞耻。

    如一心脏跳得奇快,低声道:你

    如一,我知道。封如故擦了擦嘴,抢先替他澄清,试情玉的作用,我知道的。

    如一张了张嘴。

    他大脑一片空白,根本还没想要申辩,封如故便替他找好了理由。

    这理由他先前用过无数遍,可如今听封如故自顾自将自己的行为认定是试情玉的功效,如一却并没有感到轻松。

    相反,他又是心急,又无从申辩,木着脸嗯了一声,马上又后了悔。

    如一真想挥手驱散漫天红云,看一看封如故有无脸红。

    他只知道自己脸红透了,烧得双颊双耳都发了烫,连身上也像是沥了火似的,小腹跟着一抽一抽,像是那落山的太阳直落到了他心里似的。

    封如故和小灰猫一样,翘着脚,仰脸看着他。

    封如故满不在乎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很有大男孩儿的鲜活劲儿,带着一股输得起的大大咧咧的少年意气,因此他可以不把刚才的亲吻当一回事。

    这或许是件好事,但如一并不为此感到欢喜。

    如一酝酿了许久,仍无法找到合适的言辞。

    很快,他又听封如故开了口:还有,大师,恕封二直言

    如一:嗯?

    封如故舔舔嘴巴,评价道:你技术太差了。

    封如故有种天然的能把死人气活的本事。

    如一就被他这一句话气了个半死,拂袖而去了。

    封如故则独自坐在花丛中,慢慢等待面颊上的热度褪去,边等边抚摸着好奇地对他喵喵叫的小灰猫。

    封如故知道,雷池是一道底线,不可轻越。

    越过这一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便当真不可控制了。

    在一切被挑明之前,他一直想把二人的关系控制在合理的范畴之内。

    他想得很美,但事实是,在如一吻上来时,他居然没有退开。

    封如故很没有修养地想道,情之一字,真他奶奶个腿儿的玄妙。

    太阳整个儿落下山去,天边的红意也被夜色吞噬殆尽。

    天黑透了,而如一立在寒山寺中最高的一处孤亭,脸上热度犹自不退。

    整个寒山寺都笼罩在宁谧的黑暗中,无人点灯。

    如一并不感到意外。

    今日是初一。

    寒山寺每逢初一十五,便会举行上胜灯会。

    寒山寺的祈福灯会自与梅花镇的灯会不同,自有一番庄严仪式,需得一名自幼在寺中教养长大的小沙弥取来佛前长明灯火种,以一盏明灯传火,将备好的灯一盏盏点亮,直至点燃千灯,照亮阖山。

    如一曾无数次像今日这般立于山头,看着漆黑的寒山寺一点点被火光映亮。

    但不知为何,今日观灯时,如一心中别有一番体会。

    他眼望着灯一盏盏燃起,心里回想着与封如故相识至今的种种。

    集市上,他为自己描额时,指甲里染上的一抹绛红。

    他懒得御剑时,环住自己颈项或是腰身的双臂。

    自己为破戒自罚时,他为自己上药时吹在伤处的一口口凉气。

    剑川中,他牵着自己的佛珠过桥。

    桥断之时,他两度跃入沉水中,在寒冷彻骨的水中握紧了他的手。

    他从红豆树上落下来,落进自己怀中,手里藏着为自己做的红豆佛珠。

    在他中了奇蛊,意乱情迷之际,那人被自己欺负得几乎呜咽,事后却没有多责备自己。

    他把专程来为他诊病的燕师妹抱到自己跟前,笑容满面地请她为自己看病。

    他吐在自己掌心的、温热的梅子核。

    他与自己完全相合的八字。

    他被囚在水洞之中,红妆加身,却一点都不见紧张,笑微微地等着他,仿佛是等他等了许久,并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接他回家的小新娘。

    以及方才,那个无端动情的浅吻

    一声厚重的钟磬鸣响,将如一从迷思中唤醒。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如一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变了数重,立即转身投入夜色之中。

    那边,封如故等了又等,等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如一就此抛弃在花丛里时,简直是哭笑不得。

    寒山寺里草木繁盛,却实在缺乏特色,再加上天色晚了,封如故没头苍蝇似的钻了一阵,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

    他抱着猫,站在数条□□的交叉口,简直想放猫引路。

    但是顽皮的小猫并不可靠。

    而且,封如故已经走累了,不想走路了。

    他索性就地一坐,抬头喊了一声:有人没有!

    没人回应他。

    寒山寺的和尚都在灯会上,连个过路的小沙弥都没有,唯有两只秋蝉应和着他,一高一低叫唤了两声。

    封如故又叫:师兄!

    然而,他实在气虚得很,声音传不到太远的地方。

    封如故低头思索了一阵,觉得在这时候动用灵力、冒着开花的风险来叫人,既丢人又不上算,可又不想在这里白白吹一宿冷风,便不死心地又唤了一声:如一!小红尘!

    草木窸窣地响了一声。

    当封如故看到如一微微气喘着站在自己面前时,他一时还以为自己是做了梦。

    封如故眨巴眨巴眼睛:你从哪里冒出来

    如一径直打断了他:你又乱跑。

    封如故立即对此倒打一耙的行径表达了不满:是你扔下我。

    如一不说话了。

    封如故因为有着撇下如一整整十年的前科,自己也觉得自己在扔下人不管这件事上无权评价别人,于是咽下了接下来的话,厚着脸皮问:还生气吗?

    不生气。

    如一的一颗心跳得乱如擂鼓,因为他晓得,眼前的人不是云中君,是封如故。

    是一个对他而言,很是特殊的人。

    他尽量精简语句,唯恐让封如故看清楚他的心思,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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