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及封如故好好回味,那一线灵力便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倒真是符合如一别扭的作风。

    封如故敛起手帕,将酥糖依原样包好,放在枕侧,自己躺上枕头,眼望着那块酥糖,鼻端飘着桂花香,想着他自己的心事。

    另一边,如一回了自己的房间,掌心里是他迅速收回的灵力。

    抱歉两字,浮在他的掌心里,像是两只小蚂蚁,摇头摆尾地在他掌心撒欢,偶尔咬一口他的掌心,让他不间断地体验着十指连心的酥痒。

    他将这灵力一捏,驱散殆尽,却还被残存的余念骚扰得心不在焉。

    这一夜,他在房中进进出出多次,早吵醒了海净。

    借着屋内灯火,海净发现,自家小师叔脸上泛着不自在的薄红。

    但房中算不得很热啊。

    海净入寺后,受的教育便是不能以外相扰心,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家小师叔皮相绝顶,好得完全不像个出家人,面红耳赤起来时,脸上桃色生春,倒是比冷冽如雪时添了几分生动之气。

    海净想,他大概是在生气了。

    于是,他卷着被子从床上坐起,宽慰他道:小师叔,莫要再想那人了。

    如一不想满腹心事会被一个小辈戳中,惊羞之际,矢口否认:我何曾在想他?

    海净看样子有些生气:他不值得小师叔为之伤神。

    如一却有些不高兴了:他值不值得,你尚无权评说。

    海净一怔,抬手搔一搔青鸭蛋似的光脑壳:小师叔,那丁酉害小师叔身中怪毒,是个大恶人,除恶便是,不必为他烦怒,消耗心神的。

    如一:

    海净觉出有些不对来,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不知死活地发问:小师叔在说谁呀。

    如一作出十足的镇静模样,在榻边坐下,背对着海净将鞋履脱下:没有谁。

    海净:小

    如一:睡觉。

    海净开始疑心方才是灯的效用了,不然,何以小师叔的后颈都开始发红?

    他揉揉眼睛,乖乖躺下,心里还转着一点小小的疑惑。

    如一小幅度地吐息,待脸上烫得不那么厉害,才翻过身去。

    主屋院前的两盏银人灯,将院子照得皎然一片。

    他先是感受到一股灵力的轻微涌动,旋即,一道清影落在院中,从半掩的窗户间,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如一从床上坐起。

    来人顶着封如故的脸。

    如一知道,封如故在房中,来的人就该是常伯宁。

    但这样远远看去,如一不免心惊。

    来人走上台阶时青松白杨似的身姿,低头时的内敛温和的神情,因为畏光而微微眯起的眼睛,任何地方,任何细节,竟找不到任何义父的影子。

    如一喉间一紧。

    那个因为被封如故的举止惹怒、而被他全然搁置的问题,此时又缓缓爬上了他的心扉,藤蔓似的缠紧了他的心脏。

    为何他进入封如故房中、看到封如故扮演的常伯宁时,会感觉亲切熟稔至极,以至于将满腹心事尽数说出?

    常伯宁不知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如一的心思。

    他见房中灯熄了,便蹑手蹑脚地进了房,看着在床上披着一层薄被的封如故,心就自然软了下来,正要无声无息地合上房门,便听身后床上传来封如故清醒的语调:师兄?

    常伯宁:没睡?

    封如故坐起身来:等师兄呢。

    常伯宁取出一只弥漫着淡淡血腥味的瓶子,言简意赅道:如故,成了。今夜便做吗?

    封如故接来瓶子,握于掌心:宜早不宜迟,我怕丁酉等急了。

    嗯。常伯宁抬手,点住他的眉心,催动灵法,使二人相貌重又交换回来。

    垂下手时,他鼓起勇气,顺势捏了捏封如故的脸,自己的脸便红了,只觉自己此举太过孩子气。

    在常伯宁懊恼时,封如故说:师兄,用役万灵咒召血灵吧。

    闻言,常伯宁满新奇地看了他一眼。

    封如故还以为常伯宁是忘了,一边在空中比划绘制符咒的形貌,一边道:吾佩真符,役使万灵,上升三境,去合帝城。急急如律令。

    常伯宁有些纳罕:你向来不擅阵法,也懒得修习,怎么会知道役万灵咒的心诀?

    封如故端详着血瓶,回答:有人曾教过我的。

    第77章 墓中住人

    这往事说来, 已有些年头了。

    封如故十二、三岁的时候, 喜爱跑去一处名唤蛮荒的境界游玩。

    蛮荒内流放了上古之时的各类凶兽异人,以及罪大恶极的鬼魔、妖道,是个精进剑艺、切磋试剑的好去处。

    相应的, 在这穷山恶水之地,也是凶险四伏,危机无限。

    逍遥君给他划定了一块地界,只准他在界内之地游逛, 以免遭险。

    师父说归说,听不听就是封如故的事情了。

    他极爱自由, 最不喜欢被困囿于一地。

    十二岁便已结出金丹的封如故, 比他十八岁时还要嚣张无羁, 他拿一条白绫,在上写下死生有命四个墨汁淋漓的大字, 束在腰间, 肆意在蛮荒地界各处游走,颇不知天高地厚。

    他这般肆无忌惮地横行了一段时日后, 不出意料地翻了船。

    某日, 封如故照例入蛮荒探险,涉入一处深林, 隐觉身后有异, 回头一望, 黑暗中绿星蛰伏, 宛如萤火, 飘忽明灭,景象甚是祥和宁静。

    然而,扑面而来的腥臊妖氛,叫封如故瞬间炸出了一身白毛汗!

    他不敢耽搁,左手立时倒拔出佩剑,剑出如电,荡开一片雪白剑气,清出一条通路后,便咬牙直往外奔去。

    果然,他方一动,那明灭不定的绿荧便显出了真容。

    一道漆黑矫健的身影自斜刺里杀出,封如故心念急转,抬剑抵挡,只闻铿然一声,一物狠狠咬中他的剑身,封如故只觉手腕被震得一酥,长剑竟脱手落下!

    妖狼,成群的妖狼,接二连三自暗夜中跃出,直追封如故!

    此邪物毛发如同钢刷,根根倒竖,足可梳下人的骨肉,且向来成群行动,默契十足,对付起来极其吃力,就算是修为比他高出一线的常伯宁在此处,也只会选择退避三舍,不肯轻触此等霉头。

    虽说是死生有命,但真到了生死关头,封如故可没打算认这个命。

    来不及捡回佩剑,他拔足往蛮荒之门的出口奔去。

    失了佩剑,就无法再御剑,他的修为也未到能够凭风而行的地步,因此行进速度受了大大的阻碍。

    途中,封如故拼命回想缩地之术的口诀,一时未果。

    逃出密林后,便是一片阴风惨惨的广袤沙漠,暮色苍然间,荒寂生烟,上下俱黄,自成一片天地。

    封如故无心欣赏此等壮阔之景,毕竟身后群狼早已饿疯了,一心想将他瓜分,竟从林中一路追出,咬在身后,片刻不停。

    封如故一路奔走,一心关注身后状况,再一扭头,发现距他不远处竟立着两块青石碑面,就像是千里荒漠有感于自己的孤独,自由生长出的图腾。

    这一双凄坟并肩落在大漠西北方,仿佛自上古之时便双双佇立于此,共赏蛮荒长日。

    封如故无意惊扰故去之人,抬袖举手,向身后狠狠甩出一道剑气。

    可惜,他的剑指修炼未到火候,一指过去,也只挫了头狼的些许锐气,阻缓了片刻它前行的脚步。

    受此挑衅,头狼周身寒芒爆射,一甩头,数枚细针似的狼毫蹭着封如故头脸,划蹭而过,将他的脖颈划出了一点血迹。

    封如故心里暗暗叫苦,正欲抬步奔走,奇遇陡现。

    从那双坟的左侧一墓中,突兀地传来一道清冷人声:吾佩真符,役使万灵,上升三境,去合帝城。急急如律令。

    封如故刹住脚步,以为自己听岔了。

    可那声音确凿地是从墓中传来的。

    因为墓中人很快又开了口:若不想死,照此诀诵念,将灵力汇于指尖,绘阵法。乾一巽五,震四坤八

    封如故被追得急了,顾不得思考此人为何帮助自己,又为何只出嘴不出力,只乖乖依他所言,在凌空中急急虚画出阵符来。

    阵符既成,金光大散,宛如天倒流瀑,直汇地面。

    等到绘制完毕,封如故才依稀想起,这阵法似乎名唤万灵咒,抑或是役万灵咒。

    蛮荒之地向来不缺冤魂,更何况封如故遭此逼命危机,灵力用得毫无保留,效果也是显著,刹那间,十几双阴惨惨的骨手破土而出,嗅到腐烂的活气后,更是疯狂,从荒土中拱出,与妖狼绞杀在了一处。

    封如故乃用咒之人,自是不会被自己召出的尸灵所害,他躲在墓碑后面,看着眼前残杀之景,心里暗暗反思着自己在这次短兵相接中表现出的种种不足。

    待他反省完毕,战事也接近了尾声。

    妖狼发现这些尸灵不知痛,不愿多添损伤,便抢走了几块尚带着腐肉的骨殖,留下了一具被扯得四肢零落的同伴尸首,不甚满意地转身再度遁入密林。

    封如故一掌拍散空中悬符,那些正好奇翻捡着妖狼断爪残躯的恶骨,便纷纷失去了灵力来源,垮散一地,恶臭难当。

    封如故看向自己怀抱着的墓碑,用灵力悄悄渗入土壤,以此相试,得出的结论是墓中毫无仙灵之气。

    说话人非仙非魔,非鬼非妖,偏又被埋在这蛮荒黄土之下,简直像是一个跳出了六道轮回之中的怪人。

    不知是狂风滥沙抹平了他的碑文,还是立碑之人不愿留下自己的信息,墓碑之上空空荡荡,并不知此人生前身后之事,连他的姓名也被隐去,不可考证。

    封如故向来心大,几番吐息间,惊魂便已平复。

    他撩袍单膝跪于坟前:多谢恩公前辈救命之恩。

    墓内前辈显然是个寡言之人,一字不出,低低嗯过一声便罢。

    封如故从合抱的双手间睁了眼睛,微歪了歪头:前辈为何救我?

    墓中人沉吟片刻,反问他道:风陵之人?

    封如故讶然,又想到自己方才动用的剑指,确是风陵剑法的路数,便乖乖应答:是。

    墓中人再问:剑法是行之所传吧?

    恋耽美

章节目录

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修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骑鲸南去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骑鲸南去并收藏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修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