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更加痛恨自己的正如他师父所说的幼稚。

    因为他只会逃避。

    十年前,他逃出了道门,十年后,为了掩饰自己的幼稚,他用更加莫名其妙的愤怒来对抗师父:你为什么总跟我抬杠?!

    说完,他摔门而去,好像这样就得了胜利一样。

    荆三钗一走,盈虚君满腔的怒火也就淡了,把茶杯送到唇边,念叨道:傻小子。

    陆御九暗叹了一声这师徒真是一对天生的冤家,安慰盈虚君道:他这通脾气并不是冲着你。

    盈虚君说:我知道,是他转不过那个弯来。

    包括荆三钗十年前离开道门,也不是因为和自己闹崩,而是因为他无法面对这一切而已。

    陆御九有意岔开话题:三钗此行来,总不至于是专程来吵架的吧?

    盈虚君放下茶杯,一屁股坐上桌子,把脚踩在陆御九坐着的凳子边,往下一蹬,在陆御九坐立不稳、跌个人仰马翻之前,又用膝盖抵住了他的后背:他是来要清心石的。

    险些翻倒的陆御九气坏了,用力瞪他,但他生了一双大眼睛,瞪起来是圆圆的,惹得盈虚君笑了起来。

    清心石乃清凉谷特产,本没什么稀奇,但在听说荆三钗索要的清心石数量后,陆御九还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他要那么多清心石做什么?

    盈虚君抓抓耳侧,拿膝盖慢慢磨着陆御九后背:不晓得,他说是伯宁前几日找到他,亲自开口管他要的,要尽可能的多,他也不知伯宁要拿这些清心石做什么用。

    旁人不知,但精研阵法的陆御九却心知肚明。

    所谓清心石,只是顶了个清雅的名字罢了,性属阴寒,药毒猛烈,哪怕是用来炼清心丸,只需研碎一小块,就能炼出一整炉好丹药来。

    十颗研碎的清心石兑水,其药性足以毒死一头牛。

    陆御九沉思:从八九年前起,伯宁是不是就开始管谷内要清心石了?

    盈虚君在枪法上可谓登峰造极,于阵法上却是天分不足,只跟着陆御九学了些皮毛。

    他并不懂清心石的毒害有多大,小歪了一下脑袋:所以?不兴人家用来炼丹,或是用来翻修封山大阵啊。

    对了,还有可能是封山大阵这个倒是解释得通,陆御九微微松了口气,许是我想多了,只要不是七花印便好。

    盈虚君好奇:什么是七花印?

    你什么都不记得!陆御九嗔怪地拍了一把盈虚君,当年伯宁来谷中玩,得知清心石的功效,突发奇想,自创了一种阵法

    七花印所使用的主要材料便是清心石,是以清心石刚烈的寒毒为依托,封存灵力,若想冲破,寒毒需走遍七经八脉,经受极大的痛苦。

    但因为这种阵法费力又费时,倒更近似于一种残酷的刑罚。

    常伯宁在弄清七花印的功效后,也将这阵法当成了一个不大高明的发明,随手搁置一旁,不再多提。

    消了这等疑惑,陆御九也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了,索性将自己的胡思乱想讲给了盈虚君听:我今日见到如故,他清减了很多,面色也苍白得很,身上还透着阴寒之气。我听说伯宁要那么多清心石,又是从八九年前就开始要起,还以为

    盈虚君笑说:你可真是瞎操心。如故的归墟剑法属水,本就是偏阴柔的剑法,他体质阴寒有什么好奇怪的?再说,别的不提,他身怀七花印,还敢大摇大摆地出来?他是疯了么?

    被盈虚君笑话了一通,陆御九哼了一声,也不作他想,正要起身去处理谷中杂物,却被盈虚君俯身拦腰抱起,抓猫似的搂在怀里,往床的方向走去。

    我真是要被那小子气死。盈虚君边走边把脸埋在陆御九肩窝,闷闷地宣布,你要补给我。

    陆御九左想右想也想不通这两句话的关系,索性搂紧了他的脑袋,往他怀里迎了迎,虚着声音骂他:混账。

    盈虚君的混账总是有迹可循的。

    每次见过荆三钗,他都会心中憋闷,只有抱着陆御九补一阵精元才能缓过来。

    十年前的那场变故,看似没有对道门造成太大的损伤,最大的损失,不过是丢了一个韩兢。

    但它的确改变了太多人。

    被盈虚君放上床时,陆御九分神想道,那名造下了千般罪孽的罪魁,叫什么来着?

    青冈深山洞府之中,一名身着绀紫色长袍的人,似是听到了什么叫他万分激动或是恐慌的消息,手压在宝座扶手之上,也抑制不住地微微震颤着:你没看错?

    小的绝没看错,小的就算转世投胎,也忘不掉那个姓封的脸!

    一名失了左臂的小魔修气喘不已,倒没有多少遇见仇人、急于报仇雪恨的兴奋,相反,他脸上混合着惊恐和无措:他带着一对崽子和一对秃驴,今日一早便入了青冈城了!

    座上之人沉默。

    那小魔修抚摸着自己空空荡荡、从中间打了一个结的左袖,期期艾艾:丁首座,咱们还留在这里吗?

    丁酉,这名昔日策划了遗世之乱的罪魁祸首,脸上也没有多少遭逢昔日敌手的喜悦。

    相反,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的左眼颜色明显异于右眼,左眼几乎无光,早就瞎了八成。

    他神经质地抚摸着左眼眼皮,声音也颤了起来:那个疯子不是在风陵山中颐养天年吗?何时又把他放出来了?

    不过,丁酉毕竟是丁酉。他迅速镇定下来,强笑一声:来便来了。听说近来有人在青冈杀害了一名道门弟子,他大抵是为此事而来的,并不是冲着我们。当初在遗世中算他命大,如今我们再设埋伏,以逸待劳,还怕他不成?

    第57章不屈之人

    青冈多雾多山, 五人晨晓时分抵达时, 立于丛山最高的一处山巅之上,极目远眺, 真有几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的意趣。

    罗浮春见此气象万千的壮美之景, 隐隐生出几分诗兴来, 刚起了个雾凇银沙的头,封如故就打断了他赋诗写词的雅兴。

    他睡眼朦胧地从僧袍里钻出一个脑袋来:青冈到了?

    不等罗浮春回话,封如故就听到一个偏冷的应和声在耳边响起:嗯。

    等封如故看清背着自己的人是如一时,用鼻音发出了一点疑惑的:噢?

    他分明记得,昨夜离开清凉谷后, 他明明睡眼惺忪, 却还要连夜赶路,跑来找如一,想打个商量, 借他后背一睡。

    谁想, 昨日还与他剑上对弈的如一却突然吝啬起来,连众生相都不让他踏足一步。

    封如故谴责他:怪脾气。

    如一并不看他, 将剑抛出,佛履踏在剑上, 低头用鞋底在剑身上摩挲一下:云中君自己有徒弟, 何故总要来贫僧这里借剑?

    封如故一挑眉, 也懒得再纠缠他, 转头唤:浮春

    背对着他、还以为封如故会多同他缠腻几句的如一后背一僵,踌躇片刻,似是想要挽留,最终还是沉了一张脸,硬了一颗心,不再理会他。

    封如故走到半途,有点赌气,去而复返,抬脚故意在众生相的剑柄上踩了一下,随后撒腿就跑,纵身跳上罗浮春的后背,压得罗浮春险些跌了一个踉跄。

    封如故想不通自己怎么睡了一觉,又转回了如一的背上。

    他回头瞪了一眼罗浮春。

    罗浮春着实有点冤枉。

    昨夜,师父爬在他背上睡着了,罗浮春还挺欢喜。

    师父这些日子待那名如一居士亲厚得过了头,罗浮春从未见过他对一个人这样上心,几乎是不要命似的对他好。

    虽然罗浮春自认不是个小肚鸡肠之人,看在眼里,也难免酸在心头。

    因此,待师父睡着后,他特地背着师父,跑去找桑落久炫耀。

    罗浮春小声说:师父睡熟了。

    桑落久温驯地嗯了一声,同时将御剑速度略略提升,与如一靠近,保证他能听到二人对话。

    罗浮春追上去炫耀:师父睡着了比醒着安分。

    如一的后背从刚才拒绝封如故上剑起就没再松弛过,颈肩处的曲线完全是铁板一块,像是全凭意志力,撑出一个毫不在意的样子。

    桑落久笑着应:师父睡着了很乖的。

    罗浮春小心翼翼地把封如故的身体往上送了送,半抱怨道:就是他趴着,总吹我耳朵,怪痒的。

    他话音刚落,一道清影便突兀刹住剑势,转身拦在了他的身前。

    如一向他伸出手来,棉布袖口上都是握出来的皱褶:给我。

    罗浮春一时没能转过弯来:如一居士?

    他是我的如一顿一顿,又补充道,是我义父交予我的责任。

    罗浮春往后让了让:不必麻烦如一居士了。他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的责任。

    然而如一退也不退,只执拗而沉默地拦在他身前。

    如一在寒山寺中算是有名号的,虽与罗浮春同龄,但论道中地位,却比罗浮春要高出一头去。

    两人僵持一会儿后,罗浮春不得不让步。

    不知是不是罗浮春的错觉,如一在接过封如故后,僵硬的神情与肢体一道柔和了下来,接他上背的动作,轻到甚至没有惊醒向来觉浅的封如故。

    封如故全然不知这场发生在昨夜的交接,瞪过罗浮春后,就安心圈紧了如一的脖子,看着他殷红的耳朵,颇觉有趣:怪脾气大师,昨夜可安呢?

    如一被他深深浅浅呼出的气流勾了一个晚上,右耳被吹得发红发热,与白净的面皮对比,格外鲜明。

    但他是看不见自己的异状的,因此还能板起一张脸,故作冷淡:醒了?

    封如故惺忪的腔调听起来不知是玩笑,还是委屈:怎么回事儿?你嫌弃我,浮春也嫌弃我。

    如一想要否定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发出了一声模棱两可的唔。

    封如故把下巴枕在他肩上,倦怠道:我真就那么惹人厌啊?

    如一应也违心,不应也违心,索性闭口不言。

    封如故初初醒来,约束不住舌头,软声讨教:我知道我毛病多。那你说说我嘛,我改。

    如一觉得自己真该在封如故醒来前就把他还给罗浮春。

    自己的试情玉咒法未解,却惹来了这个麻烦,无端扰乱心弦,当真是自讨苦吃。

    如一掩住心口,谨慎地藏好那一点秘密,随口一应:哼。

    封如故拿指尖好奇地点了点他的唇畔:你告诉我,除了嗯,唔,哼,这张嘴是不是不会发出别的声音了?

    话一出口,封如故便觉得这话仿佛不大好,有些不端正的意思。

    果然,如一被他指尖一点,从唇畔到半张脸都涨红了,冷冰冰道:云中君莫要胡闹。

    封如故又做了错事,索性自暴自弃地往他后背上一趴,细听着他的心跳,并屈起指节,按心跳节律,轻敲着如一后背。

    他并不觉得这是戏弄,只觉得敲出的一篇音律速度不明缘由的越来越快。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如一便将他半强硬地扔下后背,背对着他,冷声道:已至青冈,云中君打算如何?

    卅四叔叔该是还没到。封如故早已习惯了在如一那里的冷遇,看一下时辰,自语道,我们先去找附近的道门落脚吧。我记着这附近似是有一个,叫什么青阳来着

    如一还是更关心如何解试情玉的事情:林雪竞会来吗。

    封如故好奇反问:你急着见林雪竞,是有什么事情吗?

    如一强撑着矢口否认:无事,不过随口一问。

    接到云中君递送来的名帖,青阳山上下立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青阳山由一对年轻的兄弟管领。

    这两兄弟乃道门后起之辈,一主文,一主武,他们并未见过封如故,也并未在遗世中蒙受其恩德,不过是尊其君字称号罢了。

    兄长关不用性情稳重,得知封如故来访,并不急于出外相迎,而是一边梳洗,一边与弟弟关不知交谈:他来,左不过是为着青冈中道门弟子被杀一事。那唐刀杀人者想必也不会留于青冈,怕是早早流窜到别处了。我们速速交代,速速将他送走,也省却一个麻烦。

    关不知是个气质桀骜的青年,儒冠博带也无法掩住他通身的傲气:道门都说此人挟恩图报,张扬自傲,是个疯人癫士,道中之邪。我倒想看看,能叫众家道门畏惧成这样的,是怎样一个混世魔王。

    莫要生事。关不用皱眉之余,不忘给弟弟正了一正儒冠,与风陵相比,我们只是小门小派。招待他一番,再平平安安将他送走就是。

    关于云中君的传言,道门中林林总总,版本甚多。

    本来,关于他的传言是有好有恶的,但本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道理,传到关家兄弟耳中的,多不是什么好话了。

    众多印象叠加起来,在亲眼见到封如故之前,兄弟二人心中已经大致拼凑出了一个面目整体模糊、局部可憎的封如故来了。

    收拾停当后,兄弟两人匆匆赶往殿前,拜会君长。

    殿前站了四人。

    首先映入他们眼中的是长身如玉的如一。

    像他这样有出尘之态的僧人,是天生就该夺目的存在,关不用远远看见他的风采,便暗暗喝了一声彩,对他揖上一揖,又在人堆里寻找封如故的行迹。

    两个和尚自然不是他们要找的云中君,除去他们之外,还有两名身着道君服饰之人。一个温润如玉,与传闻中云中君的形象不大相符;另一个器宇轩昂,有几分年少轻狂之态,倒与传闻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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