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不会这么惨,因为我感觉我妈还挺通情达理的,谁知道唉,别提了,昨晚刚说的,这不,刚才手机就被没收了。

    张天乐有些同情地看着我,那怎么着?先用我的?

    得了吧,用你的,回头连你的都保不住就精彩了,谁都联系不上谁,飞鸽传书去吧。

    张天乐欠揍地笑了两声,看把我们阿宇气的,太厉害了,老师跟你妈这波联手操作太绝了。

    我妈要见你爸。

    啊?

    不知道这局老班能不能给组织起来,但我看刚才她俩聊天那氛围八成是有戏。

    嘶这么快就见家长啊,我会紧张哎。

    你什么时候能别这么瞎鸡巴乐观。我拿腿踢了张天乐一脚,没使劲,但也习惯性地上手给他揉了揉。

    阿宇,你怎么跟阿姨说的啊?

    我就说我跟你谈恋爱呢。

    张天乐没回话,我过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他,只见他微低着头抿着嘴,视线似乎落在地面上,嘴角好像有笑意,又好像没什么表情,隐约只听得一声微不可闻的嗯。

    说是饿了想吃饭,但我哪里吃得下,几句话的功夫便又快要到上晚自习的时间了。我跟张天乐一前一后拖拖拉拉地往教室所在楼层走,我突然想起他落在月底即将成年的生日,一时间又心里发堵,现在还有二十来天高考,距离他生日也就还有两个星期,偏偏这时候出了这么多事,十八岁的生日啊,时效性最重要了。

    想到这我猛地一回身,张天乐还在这一段楼梯的底下没上来,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冲他笑了笑,整理好心情,对他说:天乐,生日快乐。

    他在底下怔怔地看着我,是真的没了什么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乐乐要胡思乱想啦

    ☆、第三十四章 By张天乐

    当天晚上回到家,我爸就告诉我他明天下午会去趟学校。

    我是没想到进程会这么快,我名不见经传的老爸这一次竟然这么巧能对上所有人的时间,不过要说他是百忙中也一定要抽出时间去学校我也信,毕竟与同□□往比什么擅自参加亚青赛要严重多了不是吗。

    这么多天以来我是真没有能跟吴浩宇好好说话的机会,下了晚自习阿姨就来接他回家,现在他又没了手机,也不知道明天会是个什么景象,也不知道他害不害怕。

    第二天一早班主任又让吴浩宇换座位,他这回没什么反应了,慢慢腾腾地拿过书包就要开始收拾。我心想果然又来了,出声道:我换,我换行了吧!然后就连桌带椅移到了教室后排靠墙的一头,这个位置离吴浩宇其实也不远,但话是肯定说不上了。

    下午放学后的行政楼小会议室里,我爸、吴浩宇妈妈、班主任、年级主任,还有个好像是教导主任,加上我和吴浩宇,一共七个人。这阵仗比我想象得要大得多得多,我本以为会像吴浩宇他们昨天一样,在教学楼里找个小角落,再不济也是去办公室,挨一顿批评,就完事了。

    至此,我跟吴浩宇之间的传闻,才终于是被动地证据确凿了,物证没有,人证倒是一大堆,以后学校里的人,谁再腹诽一句都无可厚非了。

    窗外楼底下总是传来放学后的嬉笑声,也多少松动了一些小会议室里的气氛。

    尽快让两个小孩分开是当务之急。我爸意指了指吴浩宇,他得高考,这时候就别做什么大调整了,张天乐这边我会让他回香港,刚好他还参加了个什么田径比赛,回去了之后能充实起来,一举两得,过段时间这个情绪就过去了。

    你提这个干什么?比赛跟回香港有什么关系!我又惊又气,反而笑了出来,没料到他竟然把这事也拿来说,我爸真可笑,他这话乍一听说得真在理,但我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吗,比赛无非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会倒成了好事了,比起谈恋爱好了百八十倍吧。

    年级主任不适宜地附和:这样倒是挺好的,现在两个人的问题都是是非观念不成熟,不接触不联系是最好的办法,读了这么多年书,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张天乐去比比赛也是健康向上的事情

    关你什么事啊!我打断年级主任的话,转头冲我爸接着说:你别变,你前几天怎么跟我说的现在就怎么说,不是不同意吗,现在突然就一举两得了?你以为现在你同意了我会谢谢你?我说了我不回去,比赛我也是去日本比又不是在香港比,我不为了谁,我就是不乐意合你的意,就是故意跟你对着干,满意了吗?

    哇你这个态度,还关我什么事,我警告你你现在是在学校,容不得你发疯!

    给老师道歉!

    张天乐你怎么回事,以为没人管得住你了吗!

    反了天了你!这么多年学校里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你以为你在这跟老师家长顶嘴就是有能耐了?

    所有有立场开口的人都在同一时间说了话,只有吴浩宇和阿姨保持着沉默。不就是吵架嘛,一对一和一对几有什么区别,我反正浑透了,我反正无药可救,不抓住机会骂我都可惜。

    三个学校老师我不在乎,我只看向我爸,咬牙挤出一句:骂,继续骂。

    行,你这么有本事,你就什么都别干了,大学也别上了,比赛也别去了,你就老老实实回香港待着,纠正纠正自己的性取向!

    我下意识看向吴浩宇,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抿着嘴,脖颈似乎有些僵硬。

    性取向,这三个字太敏感了,太坚硬了,我对吴浩宇的喜欢,哪里是与性取向有关的感情。我知道我只是他们眼中的同性恋,是另类,是不正常,是不知羞耻,是心理疾病。

    可吴浩宇不是啊。

    我舔了一下嘴唇,深呼吸一口气,他说得都对,大人们怎么可能错呢?我迎上我爸的目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我爸见我这副样子,被气急了,扬起手就要打下来,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这时候有人挡到我身前,举起手臂给我护着头,挨了我爸的一下。

    是吴浩宇。

    见他挡了,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我爸打吴浩宇当然没道理,他毕竟不是吴浩宇的家长,没有立场教训他。

    没人再出声,吴浩宇只是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回头对我爸温和地说:叔叔,你让他去参加比赛吧,多给他点鼓励和信心,他马上就要十八岁了。

    全程没怎么说过话的阿姨连忙出来扯吴浩宇的胳膊,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别掺和别人的家事了!

    叔叔,你让他去吧,这对他真的真的很重要,他会拿到奖牌的。

    吴浩宇没听阿姨的话,执意又说了一句,我爸沉默着听了,没做回答。

    我牢牢盯着吴浩宇,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但他只一直在我一步开外的地方站着,面对所有人,却一个正脸也没看向过我。

    我记不清最后是怎么谈完的,天黑了,没什么必要回去上后半节晚自习了。我只记得最后我们都往同一个方向走出校门,四周围再没有别的人,我爸去开车了,我出了大门才敢回头看,吴浩宇跟阿姨并排走过来,两人没有对话。

    吴浩宇看我一眼,就把头侧开了。

    阿宇。我不禁叫了他一声。

    吴浩宇沉默着,倒是阿姨平和地对我说:天乐,你回家吧。

    我不动,见他们要走,赶忙伸手把吴浩宇拉住了。

    吴浩宇轻轻扭动手腕,把胳膊从我手中挣脱出来,冲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阿姨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侧身挡在我跟吴浩宇之间,对我说:天乐,你的东西回去我让小宇整理出来,明天给你寄到家里。

    阿姨,我

    你也早点回去吧,明天都还要上学,早点回去休息吧。

    阿姨说完就转身走了,拽了拽吴浩宇示意他跟上,吴浩宇抬眼看了看我,轻轻地叹了声气,也转身走了。

    我爸停在路边不耐烦地鸣笛示意我上车。吴浩宇在往反方向走,一没入路灯照不到的范围,身影就看不清。

    直到分开,我都没机会跟他单独说上一句话。

    你明天就在家待着收拾行李,后天一早回香港,这边也不用办什么手续了,直接给你按退学处理,回去随你参加训练还是参加比赛,你觉得你耗得起你就去,我不拦你。

    回到家,我爸把手表摘下来扔在鞋柜上,终于对我说了这一路上的第一句话。

    我感觉浑身血液又冲上了头,他永远都是这样,不问我的意见不考虑我的感受,甚至不给我反应的时间,一切都得按照他的想法进行,我说了我不回,我说了多少次了,你听不明白吗?

    我爸像是根本没有听见我的话,径自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喂,小刘,对,给我订个票,小孩的,身份证号是

    我爸从酒柜最下方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倒出来是我的身份证、护照,还有一大堆不知道是什么的文件。

    我慌了神,这些东西竟然在我没注意的时候被他收了起来,我还没来得及上前试图拿回,突然想到什么,一下子心凉了半截,急忙跑回房间,在衣柜第三层堆叠的衣服最底下摸到了那份参赛通知书。

    还好,这个东西还在,那我就还有筹码,不至于全被我爸牵了鼻子走

    我把通知书卷起来握在手里走出房门,我爸的订票通话已经接近尾声,致谢后便挂断了,他大约是见我没什么太激烈的反应也略微惊奇,语气缓和了一些:后天早上七点五十飞,早点起床,送你去机场。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回了香港就收心待在那。

    我说:我想去找吴浩宇。

    我爸闻言看向我,眼神锐利,你现在还想找他做什么?

    我有事要问他。

    我爸重重呼出一口气,你没听人家说吗,他都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人家让你好好比赛,你不是听他话吗?

    我无意识地摇头,你不要管这个,我真的有事要问他

    我看人家比你清醒多了,他什么意思你难道听不懂?他家里人伤不伤心?他不纠缠你,你也不要去纠缠他了,你自己不要前途,他也不要前途了吗?

    我知道,我知道你让我出去一趟吧,就今天晚上,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就跟他说几句话,就几句话。

    你!真是鬼迷心窍!我爸不耐烦地起身,去卧室里拎了一个行李箱出来,打开放倒在客厅地板上,你现在就开始收拾,我看着你收拾。

    我不动,我爸又说:你不是想去日本吗?行,你想让我跟你去或者你妈跟你去都行,等会我再打个电话,马上订机票。

    你那个教练呢?你跟他说回去了就上他那恢复训练,你愿意跑就跑,不是说你能拿奖牌吗,能拿你就努力,不要再像以前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比赛一样混个名次了。

    我知道我在发抖。

    我心里有一座像样的堡垒,一砖一瓦盖起来,又一砖一瓦坍塌了。

    我不去了。我听见自己说。

    我去读金融,我去读管理,什么都可以,你不喜欢我跑步我以后都不跑了,你说得对,跑步浪费时间,我不浪费时间了,我什么比赛都不参加了,以后也不会再提,我好好上大学,你别让我这时候回去。

    我眼睛涨得疼,特地沉着声音说话怕它抖得厉害,拇指扳着其余四指的关节,但早就发不出声响,我低着头,我想我此时一定很落魄,可能像丧家犬,上一秒发着疯叫嚣自己天不怕地不怕,这一秒又屈服下来求一条生路。

    手里握着的那卷参赛通知已经被我捏成了最褶皱的样子,它是我的筹码吗,不是,它是我的投名状。

    我曲下膝盖,双膝点地的同时把手里那张攒得濡湿的、印着亚青赛委员会印章的预赛通知书一并举起来,咬了牙,闭了眼睛,把纸张撕了个稀烂,求你。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我似乎没有其他能拿来表决心的东西了。光说没用,我得拿东西来换,我只有这份通知书是我一步一步花心血花力气得来的,虽然它在我爸眼里不值一提,但我爸只要能理解它对我重要程度的万分之一就行了,我不是只爱玩,不是不愿意读书,不是非要忤逆他,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我也有我喜欢的东西,我的努力也不是口说无凭,我拿我的成果来换,换我爸一点于心不忍就行,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他听到关于比赛的半个字。

    你起来!像什么样子!我爸过来拉我。

    面前是散落的纸张碎片,他走过来的脚步踩在了一些碎纸上,我左腿往前挪了挪,膝盖也压在其中一张纸片上。

    哪有梦想啊,梦想碎在地上,一文不值。

    出门前我爸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出去就别回来了。

    叫车得等将近半个小时,我跑到主路上拦车,呼啸驶过的车辆没有一辆能为我停下,我在路上跑,想着能离要去的地方近一点是一点。

    有人在路边下出租车,我连忙抢了上去,报了目的地,才倚着车门瘫在了后座上。身上的校服是汗湿的,摸一把额头也是汗涔涔,手机被我握在手里发烫,我把手机壳取下散热,有一张小纸片顺势掉了出来。

    我把它捡起,才发现是以前我从吴浩宇那里抢来的他的证件照。

    我都忘了我还有这样一张照片了。

    照片里他的笑容实在是太热烈了,再怎么郁郁寡欢的人看到他这张照片都能笑出声来吧。我摩挲着照片的边缘,怕在照片上印下指纹。

    我把照片好好地放在手机壳上,打开手机点进相册,我手机里存的吴浩宇的照片并不多,我跟他的合照就更少了,一是我不爱拍照,二是我觉得天天都能见到真人,要那照片干什么。我翻来翻去,统共也就十张左右,有去年圣诞节在商场背对着圣诞树我板着脸跟他不情不愿的合影,有大□□动场上融入风景的他蹲下来丁点大的身影,有拍毕业照那天小朋友过来给拍的合照,有夜里我们在体育场看台架子上的影子,有他磕在我肩膀上含笑的自拍,有我跟他被偷拍的那张搂腰贴耳说话的背影,还有几张抓拍的黑历史,比如他趴在课桌上张着嘴睡觉的时候,比如我们后排一群男的课间笑得四仰八叉的时候,比如体育课三级跳他腾在空中面目肌肉被吹变形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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