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似乎很难过。

    我暗骂自己一声,使劲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份莫名其妙的忧心甩出去。

    他说他一直都知道,那我该怎么理解,他抱着一份在男人间不常见的心思跟我待在一起,却收敛得恰到好处吗?我把他当好哥们,为的可不是让他产生误解产生错觉。

    他难过,他有什么好难过的,他有什么立场难过,我都还没难过,他又能难过什么,理直气壮摊牌的人不是他吗,对兄弟动心思的人不是他吗,退一万步说,他既然原来能收敛得恰到好处,为什么不接着收敛下去,何必要说出来把关系搞得这么尴尬。

    可我搞不懂吴浩宇的同时,我也搞不懂我自己,我莫名其妙有过的念头、产生的联想、终于问出口的疑惑,其实我没有什么非要知道不可的,现在这样就挺好,可我偏偏自己挖坑自己跳,跟吴浩宇先后一人伸了一只手,把巴掌拍了个响。

    我想了一晚上,什么都没想明白,只把气给消了,剩下的全是无可奈何,怎么想都觉得懊恼,明明是我最不希望发展的方向,可千绕万绕,绕到最后还是往我最不想去的方向去了。

    对于吴浩宇的摊牌,我没什么可说的,甚至都不知道需不需要跟他知会一声拒绝。

    前面的人一手扶着脑袋,一手不间断写写画画,始终直着腰板,自若得不费功夫,似乎昨晚说过的一切都不曾与他有关,与我的关系变成什么样也对他影响不大,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郁闷,怕也怕了,气也气了,可他还是什么都不解释。

    所以说难过都是假的,吴浩宇怎么会难过。

    周日一整天的时间被我安排得满满当当,早上没命似的跑了三十公里,接着去爷爷奶奶家吃饭,下午又去我妈那待了一会,吃完一顿又一顿,晚上回了家我爸问我吃了没,我特意说没有,好让他带我出去再吃点什么,即便我已经撑得快吐了。

    教练要是知道我这一天是怎么练的,或者说是怎么吃过来的,非得罚死我不可,但我没办法,我不能一个人呆着,我只要有点跟自己相处的时间,就会想到吴浩宇,好几次我都想给他发条消息,像平时一样问他在干嘛,每次我也都生生忍住了,关系搞成现在这样,我不想当那个先开口的人。

    一分一秒挨到周一早上,我比往常起得更早,按捺不住地想去上学,直到我期待害怕紧张焦躁地见到了吴浩宇,而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却没说话后,我又被浇了个透心凉,整个人瞬间阴沉到极点。

    就这样,我跟吴浩宇在近在迟尺的距离内失联了。我们各上各的学,各回各的家,再也没什么互动交集,几天下来,明眼人都看出我们之间的不对劲。

    我课间出去一趟,回来总能见有人扒着吴浩宇说话,看我进了教室,都是同个反应下意识地闭上嘴,讪讪地回自己位置去。而吴浩宇往往没什么反应,不慌不忙不小心地看我一眼,再不慌不忙不小心地移开视线。

    每每见到这样的场景,我心里沉积的阴郁都要再加深一点,我真是小瞧了这个人独善其身的功力,他随手丢出一个炸弹,把我们之间的平衡炸碎了,自己却不善后,连一点愧疚的样子也不肯装。

    假前最后一轮考试,吴浩宇因为英语答题卡学号一栏填涂错位,导致整个答题卡成绩无效,接连导致英语这科班平均分跌至年级倒数第四,老师痛心疾首,同学嘘声一片,话里话外都带着点责怪,吴浩宇主动提议取消他的成绩,得到老师否定的答复后,班里又是第二轮的嘘声。

    我在最后头冷眼看着这一幕,没打算做什么反应,反正英语这科我从来不是拖后腿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吴浩宇能,我就也能。吴浩宇不断地跟老师和周围人打哈哈说抱歉,似乎没什么自己正在被千夫所指的觉悟。我死盯着他的后脑勺,几乎想把它盯穿了,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构造,看看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转过来的脸太多了,闹哄哄的课堂实在是让人心烦,我把目光从吴浩宇身上移开,扫了其中一人一眼,那边即刻就噤了声。

    也是,大概是我阴沉的样子太唬人,这要换做是平时,管他老师还是同学,我哪能忍得了吴浩宇这样没完没了受责难,可现在他自己跟我还不尴不尬着,又凭什么值得我再去为他出一次头。

    再后来,就连其他班的人也来我这头旁敲侧击,好奇我跟吴浩宇之间出的问题。

    周一那天放学后我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觉得经过周末的冷静,吴浩宇应该也意识到了不妥,只是碍于面子早上没敢跟我说话,下午的跑步训练是个好契机,他哪怕只要跟我服个软,这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揭过去也未尝不可,我边跑边等,注意力多半集中在操场边来来往往的学生当中,可由始至终没一个是吴浩宇。

    于是这整整一周,每一天我都是自己跑、自己计时、自己录像。到了周四这天,晚自习前我被叫去一块打球,换人休息的间隙,身旁有人特意问我:你那朋友呢?最近都没见到他。

    我一愣,不知他在说谁,下一秒即刻反应过来,索然无味地故意反问:谁啊。

    哇,不是吧,你们真掰了?

    我没吭声。

    昨天我们班还有人问我,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班?我微微皱眉,这人也是田径队的,与我关系还不错,只不过他在文科班,跟我隔了两层楼,平时除了训练也没什么机会接触,现在竟然来给他们班的人打听我跟吴浩宇的八卦。

    岂止我们班,这几天人人不都在说你俩嘛。

    神经病吧我操。我大吃一惊,没想到我跟吴浩宇的一点别扭竟能搞到如此人尽皆知,人为什么会无聊到这种地步。

    那所以呢,你们真掰了?为什么啊?他把你墙角挖了?

    我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瞥他一眼,你们都他妈哪听来的谣言啊。

    现在学校里就这么点人,你们平时不是干什么都一块吗,结果这几天有你没他有他没你,太明显了,全级都差不多传遍啦,那所以你们到底掰没掰啊?

    我不耐地把头转到另一边,不想再跟他废话,越扯越离谱,没掰,好着呢。我犹豫了一下,眯了眯眼,又补了一句解释:最近吵了个架,没什么事。

    高一高二放了假,平时人来人往的校园里虽不至于空空荡荡,但也确实冷清,以往打球都得抢球场,现在却是好几个球场空着任选,每天都像周六才有的待遇。

    天已经黑透了,球场没有灯,只能靠周围步道和教学楼那头的灯光来照明,场上的人都宁可抹黑继续打球,也不愿回去上晚自习。我回头看了眼教室方向,整个教学楼灯火通明,每一层的走廊上都聚着一群一群相互嬉闹的学生,热闹得很。球场上一共十来个人,也热闹,但跟教学楼里比起来,只感觉冷清无比。

    这里冬季的气温愈发让我吃不消,阴冷又刮风的时候,光是呼吸都使鼻腔和气管生疼。我心里压了千斤重的铁,堵着推不开搬不走的大石头,光是呼吸都费力气。

    我究竟该拿吴浩宇怎么办。

    教学楼里影影绰绰,他扎在人堆里,我随便望一眼却总是首先认出他来。他趴在栏杆上,面对着操场方向,看不真切模样,只觉得在跟人笑着说话。

    我打了没两分钟,就把球扔回给他们,又下到场边喝水了,边喝边盯着远处楼上的身影。

    可能吴浩宇从来都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他受得了在露天的走廊上吹冷风,也能大大方方面对着有我的操场,该笑笑该闹闹,一副金刚不坏之身。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人真是神奇,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什么都没做,也能让我的心情一团糟。

    如果视线有温度,吴浩宇大概早就被我盯出了一个窟窿,他像是迟迟地感应到了什么,终于侧过了头看向我,按理说我隐在篮球架下的绝对阴影里,黑之又黑,他若是没戴眼镜,根本不可能看得清这么远,可我就是笃定他看见了我,也知道我正在看着他。

    这么些天了,我终于放心大胆地跟吴浩宇对视了一次,互相坦然磊落,谁都不尴尬不闪躲。如果真要算,我跟他的直线距离之间只隔了空气,可这稀薄的空气却仿佛难以跨越的大山大河和人海,我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无论我有多抵触,在重新看见这个人的一瞬间,我知道我还是在意他的。

    而且简直是太在意了。

    我也一瞬间想通了,我想我跟吴浩宇可能是太过亲密,导致对彼此的过分习惯和依赖,我分得清,所以我明白我跟他之间就只是哥们,吴浩宇分不清,所以他才会觉得这是别样的感情。这么一想其实也可以理解,虽然还是挺尴尬的,但只要说清楚了也没什么,而且就算就算吴浩宇确实喜欢男的,那也没什么,毕竟现阶段跟他接触最多的男的就是我,难免产生错觉,也是可以理解的,反正就还是那句话,只要误会说开了,我们就还是跟原来一样,该怎么相处久就怎么相处,什么都没变。

    有多在意才会有多介意,我要不是真把他当兄弟,也不至于困扰这么多天,而对于他说他喜欢我这件事,可能我没有一开始那么介意了,可能我没有想象中那么介意了,可能我已经不介意了。

    所有的坏情绪和坏事情都无足轻重,他是我最好的哥们。

    我放下水瓶,最后看了那人一眼,没来由地叹口气,心中却难得觉得轻松。

    明明每天都在见面,可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吴浩宇了,我想我需要一次久别重逢,我不能让关系变成这个样子,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失去这个朋友,我应该去做点努力,我要把没说完的、没说清楚的话都说出来。

    晚自习放学后,我拖拖拉拉待到最后才出了校门,顺着回家的反方向慢慢走,最终来到吴浩宇家门前。我手里握着他家的钥匙,我想见他,我要见他,说什么都好,我需要见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作死

    ☆、第十五章 By吴浩宇

    最近的胃口很差,晚上我没吃饭,到这会才感觉有些饿了,正想着该叫个外卖还是先去洗澡时,张天乐来了。

    我没有听见他开门进屋的声音,直到他走进客厅、我走出房门,我们才在客厅里打了个照面,结果是不出意料的相看两无言。

    刚跟他迎头相见的一刻我甚至有点想要躲起来,我习惯了他的不请自来,就连钥匙都是我当初主动给他的,可这次他的不请自来却让我感觉无所适从。

    张天乐单肩背着包,身上还散着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耳朵冻得都红了,我心头颤了颤,撇开头,才率先开口:冷吗?

    张天乐只定定地站在我几步之外,看不出是什么情绪,生硬地回答不冷。

    我微不可闻地叹声气,对他我总是于心不忍的,去坐吧,我去开暖气。

    不用了,张天乐阻止我,走近一步,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我停下脚步,回望了张天乐一眼,不知是否是我想多了,他咄咄逼人的口气里竟然还有些许期待的意味,我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便问: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

    明天上完就放假了,你决定什么时候走了没?

    大概是我没有说到他想听的,张天乐并不回话。

    没办法,我只好继续说:最后这周还挺轻松的,明天没有晚自习,周六也没课。语毕后回答我的仍旧只是沉默,我咬了咬嘴里的肉,有些疲倦地说:你到底想听什么?

    我看着张天乐,张天乐也看着我,互相对峙打量了好一会,他才收敛了他的锐利,整个人柔和下来,阿宇,对不起,我那天反应不太好,态度有些冲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有些理解不来他的歉意,暂且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心中隐隐觉得焦躁。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伸手摸摸鼻头,接着说:阿宇,我觉得,我们开诚布公谈谈吧,我想过了,这种事毕竟我以前从来没遇到过,怎么说呢,就是有点吃惊,不过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其实也没关系,你是我好兄弟,我肯定不能因为这种事就跟你翻脸,也不能说是反感吧,就是觉得,是不是有些地方不太对,才会

    你想说什么?直说吧。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心里凉了半截。

    张天乐没有对我的打断表示不满,只尴尬地抿了抿嘴,有些苦恼的样子,似乎在找合适的措词,我是想说,喜欢分很多种,两个人在一起待久了,容易产生错觉,可我们两个这种太不可能了,就像我也喜欢你,但不是那种喜欢,你明白我意思吗?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烦了,一转来就只缠着你,搞得你可能太习惯有我这么一个人了,又或者因为你现在高三,虽然我们天天一起上课,但我可能体会不到你们读高三的压力,或许你只是需要我这样一个人来帮你分散注意力,或者说一个精神支撑?反正无论什么都好,我觉得,就是,你的感情,不对你的感觉,不是你以为的那种。

    张天乐没头没尾地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可我只是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他皱了皱眉,似乎有点恨铁不成钢,急切地往下说:阿宇,你别、你别这么倔,我们好好谈一谈,你是怎么想的都可以跟我说,我们要沟通,才能一起想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你要是不配合,我不知道要怎么帮你。

    帮我?你想帮我什么?我看着张天乐,他一字一句说得我哭笑不得,我对他的感情,在他看来果然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也许是我的反应让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他懊恼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是。说罢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许久才重新出声:阿宇,我这周过得很不好,一静下来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件事,我不懂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前不好吗?你是我在这边最好的朋友,我不想我们的关系变质,我也不会喜欢男的的,你明白吗?

    我沉默地点点头,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没想让他为此做什么改变,更没希望他去喜欢男的,我自己都不一定喜欢男的,何必这么敏感急着贴标签。

    张天乐却像泄了气,半晌又问:所以你还是喜欢男的,是吗?

    我不知道,可能吧,也可能不是,重要吗这个?我把头扭到一边,觉得有点烦,不想再跟他聊这个话题。我这周又何尝过得好,我自作自受,我认了,可这件事真的不用扯大扯远,我不知道如果没有张天乐,我会不会喜欢别的男的,又或者在张天乐之后,我还会不会喜欢别的男的,但这些于他、于现在又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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