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倘若祝政说个“不”字,常歌定会纵他归去,不计后果。

    二人都闷闷拣着吃,一顿饭吃得怏怏不乐。

    最后,还是常歌提起了话头:“你……说的那个服燧焰蛊毒要预先知会你的事,还作数么?”

    祝政点头:“自是作数。”

    “我想……”

    祝政阻了他的话头:“军令如何便是如何,勿要出头。”

    常歌紧锁了眉:“此去,恐怕吉少。”

    他不忍说出“凶多”。

    祝政倒是泰然自若,仿佛要被押送锦官城的人,与自己无关。他点了点头,认同道:“嗯。”

    常歌望着他,颇有些愕然:“你……就这么接受了?”

    “嗯。”

    常歌不解道:“你、你有可能会被……”

    “那也无妨。”

    常歌生了闷气,将碗一放:“我明日便放你回去。”

    祝政轻叹口气:“常歌,勿要胡闹。益州公不是我,不会由着你一再违抗军令,做对不起益州之事。”

    常歌旧事重提:“祝政,既你也说此前的话作数,便留在益州吧。我去求了益州公,将你留下,你别再回荆州了。更何况,荆州现在……早已成了烂摊子。

    他们失了西大门,益州随时都可长驱直入。东侧吴国也虎视眈眈,吴国还吞了一半豫州。据说西南侧零陵郡已经倒戈,武陵郡也只是时间问题……些许时候,荆州早已被蚕食得,只剩下襄阳、南郡、长沙和衡阳了。”

    “还有湘东和桂阳。”祝政纠正道。

    “那都是偏远之地,空有版图而已。”

    常歌直直地望着祝政的眸子,主动覆了他的左手,诚恳说道:“益州公贤明爱才,益州杜相为人坦荡,益州更是修生养息、平安和乐。

    反而荆州世子昏聩无能,胸襟狭隘,还几次为难于你。我还听说,荆州主公已薨,现下是世子理事。你若再回荆州,便更是……”

    祝政不语。

    常歌再行规劝道:“祝政,荆州世子无德,不能王天下。别再辅佐他了。”

    祝政抬头,望着常歌,问道:“常歌以为,谁能王天下?”

    常歌仍捏着祝政的左手,烦忧心事却如同荆棘一般缠上了常歌的心。

    他的答案,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但他不想说。

    祝政换了个方式,问道:“倘若是我做王,你会来荆州么。”

    常歌被他直白的言论惊到,下意识地看了看眼前这位白衣书生般的人物。

    眼前的祝政不是王。或者说,不像王。

    正因他现在同此前那个阴晴不定的王差距太多,常歌才一点点卸下了心防,感受着他在滇南受过的痛,担忧着他在荆州受过的苦。

    也正因他不像王,常歌才能言行无状、才能不谈君臣之礼,才能……他匿了自己的私心,没有再往下想。

    倘若祝政再度王天下。

    光是点燃这个念头,常歌心中许许多多的祝政都在心中霎时复生。在殿上摔呈表的、军令逼迫他退兵的、将自己关入齐物殿黑暗中的……将常歌拿下的、将他按在天牢冰冷的墙上的、将他一把推入石甬道的……他心中的荆棘越生越多,他与王有关的记忆,居然尽是苦楚。

    二人相视不语,静默将这一刻拉得很长,长到化雪的水滴落入地面,都像是耗了许久许久的时光。

    常歌隐隐地想起此前的夜,想起他们一道在深夜叙话,忆着此前的甜,叙着此前的乐。

    常歌看着他,仿佛看到十九岁那年,满面愁绪地坐在车辇中的太子扶胥。

    祝政回握了他的手:“我知你惶惑。我以前……是做了许多错事。”

    他没再说。他的眸中,尽是“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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