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年春,正阳门外的人市上一排男男女女头插草标蹲在地上供人挑拣,人牙子在一旁有气无力的吆喝,“快来买了,会耕田插秧吃得少干得多的倭奴一个只要十五两……还有姿色上佳手脚勤快的高丽婢一个只要二十两。”

    大明立国后就严禁寻常百姓蓄养家奴,说到底还是大明人口太少,要把民力用在恢复农业生产上,官府不许那些有钱的普通百姓只能以收义子义女的方式钻空子。

    自洪武二十年朝廷正式将倭国、安南、高丽纳入版图,便开始有三地的人口被贩卖过来,朝廷有税可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已是不可收拾干脆立了律法条文。

    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凑了过来,人牙子连忙殷勤的招呼,“老人家要不要买一个高丽婢回家,白天端茶倒水晚上还能暖床……”

    呸!老汉张嘴就一口浓痰吐到人贩子脸上,“暖个屁的床,你是盼着老汉早点归西啊。”

    看老汉至少九十往上年岁,人贩子也不敢耍横,伸手擦了擦脸赔笑道:“老丈不买高丽婢,就瞧瞧这倭奴,您别看他们个矮腿短,干农活一样麻利,吃得也少一顿饭只要一个馒头一碗米汤就够了。”

    “老汉自己就是佃户,种了一辈子的田了,租得主家的三五亩地还不够自己种的,买倭奴做什么。”

    听老汉这么说人牙子露出几分的失望之色,不咸不淡的道:“老丈这般年纪还能下地身体真是好,这两个铜钱老丈拿去买块枣糕吃,莫要在这里耽搁我做生意了。”

    “哈……你这瞧不起老汉哪,以为老汉是来讨食的。”老头从怀里掏出个金元ba0来,“老汉有的是金子就是不照顾你的生意!”

    人牙子连忙的将老汉拦住,“老丈勿怪刚才是我有眼无珠不知道贵人当面,敢问一句,老丈可是徐国公家里的佃户?”

    老崔反问一句,“你说呢?”

    “哎哟,果真是!您老不直接去牙行,怎得来这里来了。”

    “你这里还瞧不上老汉呢,去了牙行还不得被人轰出来。”

    “嘿嘿……您老说笑了,刚才事情您可不要怪罪。不知道您想买什么样的奴仆。”

    “老汉想买个高丽婢……别想差了,老汉的重孙女明年就要出阁,弄个丫头充门面,省得被婆家看不起。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兴得坏风气,明明都是地里刨食的下作人,非要装贵人。”

    “老丈说的哪里话,谁敢看不起您们庄子上出来的姑娘,地里刨食那是从前的事情,现在是真真是老爷!你们庄子里的三驴子,一次就从我这里买了一百人。”

    “他那是办作坊自然用的人多,莫要闲扯了,赶紧的给老汉办正事。”

    “是是是,您瞧瞧这个丫头可还行?”人贩子指了指其中一个,看模样不过十岁。

    “太瘦了,年岁也小。”

    “不瞒您说,这些都是被挑剩下的,要好的请随我到牙行里相看。”

    老崔摆摆手道:“老汉跑不动了,不去。就这个了,你给我少些银钱。”

    “原本是要卖二十两的,就收您十八两,只当是给您赔罪了。”

    “这么小的娃儿,得花多少粮食才能将她养大,还瘦瘦巴巴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隐疾,最多十两……”

    老崔猛砍半天价终于杀到十五两,旁边庑房就有衙门的书吏,交了一两五钱的银子的税做了卖身契。

    “老汉买不动腿,给俺找个马公车来,送老汉去车站。”

    马公车没有马反而是由人力拖拽,车上有一排座椅和雨蓬可以供两个人同时乘坐是一种短途交通工具,至于为什么叫马公车自然是和马公蛋一个道理。

    因为轻巧便捷一个人可以拉着两个人满大街的飞奔,马公车一经面世便广受欢迎,不少的轿夫都改了行,每天守在青楼酒肆车站码头等生意,五个铜钱起步每多走一里路便多收一个铜钱。

    人贩子无奈叫了个马公车过来,“车给您找来了,是橡皮轮的车坐得舒坦,车钱也已经给过了。”人贩子将老崔和那个高丽婢送上车,“您可看好了,要是跑了您怕是追不上。”

    橡胶是数年前从婆罗洲传到大明来的,橡胶做成的车轮可以充气坐起来舒坦,自从有了橡胶车轮,自行车便开始真正盛行,给女儿家弄一个辆自行车做嫁妆已是当下的时尚。

    除了橡胶之外,从婆罗洲传来的还有一种治疗疟疾的好药叫什么金鸡纳霜,以及一种叫马铃薯的粮食产量堪比红薯。这岛上有这许多的好东西从前都没有发现,多亏了渤泥王常茂在蛮荒岛屿上劈荆斩棘才开发出来。

    “跑了也不会找你!”老崔又把手伸到人贩子跟前搓搓手指头,“把那两文钱给老汉,你说过要请老汉吃枣糕的。”

    人贩子哭笑不得又给了老崔两文钱,“您这般抠门也不知道是不是方山出来的。”

    “年轻人懂什么,再大的家业也是一文文攒下来,能省一文便是一文。走,去车站!”

    老泥鳅敲敲拐杖,车夫迈开腿小跑起来,黑色的充气橡胶轮胎行在水泥路面上异常的平稳直奔车站而去。

    瘦小的高丽婢坐在老崔的身边,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肚子却咕咕的叫个不停,老泥鳅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叹口气道:“也是可怜。”

    “找个卖吃食的地方停下来吧。”

    车夫放慢脚步扭头回道:“老丈前头有家卖豆脑的小铺子,味道不错,您看可行吗?”

    “好,就吃豆脑吧。”

    车在一个小铺子跟前停了下来,车夫扶着老崔下了车,老崔把手里的两文铜钱塞到车夫手里,“这里离车站不远了,不要等老汉了你去做旁人的生意吧。”

    车夫谢过便拉着车走了,老崔带着那高丽女娃进了铺子,铺子里没什么人就见一个穿着小学校服的少年蹲在水盆前刷碗。

    老崔见了不由得惊讶出声,“虎子你咋在这里刷碗……”话说到一半就一拍脑袋,“是老汉糊涂了,虎子今年应该快四十了,还是锦衣卫的大官,怎么会在这里刷碗。”

    不怪老崔认错人,这少年当真和安虎子有七八分的相像,听见老崔的话就笑呵呵的起身用抹布擦了擦手,“老公公认得家父?”

    “哦?你是虎子儿子难怪如此相像!老汉从前跟你爹可是熟悉很,他还差点当了俺的孙女婿呢。”

    “哎呀,还有这事,老公公赶紧坐下好好跟晚辈讲讲我爹的旧事。”少年殷勤将老崔坐下,一脸的八卦。

    老崔笑呵呵的道:“老汉可是来吃东西的吃饱了再说,可还有豆腐脑吗?”

    “有的!有的!”一个老妇拿着一瓶酱油进到铺子里,指着少年骂道:“勇哥儿还不去客人盛豆腐脑!”

    等老妇瞧见老崔的模样,一个哆嗦手里的酱油瓶子就掉了下来,还好少年手快一把接住,“奶奶你这是咋啦?”

    老妇转着圈的将老崔打量一番见了鬼一样,老崔笑呵呵的道:“虎子娘难道不认得老汉了?”

    “是崔老爹!你咋还活着,前年不是已经死了吗!”

    老崔哈哈大笑,“虎子娘你弄差了,前年死的那是俺家老三,老汉五个儿子,四个都死在了老汉的前头,还好老五身子壮实以后应该能给俺送终!”

    “原是这样,刚才可真把俺吓坏了!”安氏拍着胸口一脸的心有余悸,“崔老爹您今年可不得一百岁了?”

    “俺今年才九十九哩!”老崔勾着手指道。

    安勇惊讶道:“那明年便是一百大寿了,早就听说方山有位人瑞,就是老公公啊!”

    “哈哈……明年也是九十九!人瑞就算了,老汉不稀罕!”

    “不对啊,九十九加一难道不是一百吗?我虽然算学不太好,可这么简单的加法还是不会算错的。”

    安氏在他头上拍一巴掌,“你懂个什么,还不赶紧的去盛豆花,崔老爹喜欢吃甜的。”

    安氏在老崔对面坐了,“您老这么大年纪不好好在方山呆着享福咋跑城里来了,要是摔着碰着了可咋办?”

    “老汉就是趁着腿脚还能动弹再到城里走走,要真是一跤摔死老汉这把年纪又有什么可惜。这次进城顺便又给自己订一口棺材,之前订的四个全都给儿子使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

    这话让安氏没法接,她连忙的转换话头,“这女娃是您重孙女?”

    “这是在人牙子手里买的高丽丫头,刚刚在人市上经过总觉得又回到了鞑子当家的光景,看着她们可怜就随手买了一个,以后给重孙女当陪嫁,省得她们在人牙子手里遭罪。”

    “老天爷定知道您这副好心肠,才让您耳聪目明腿脚利落活了这么大年龄。”

    “不是托老天爷的福是托了公爷福,至正年间俺可没少求老天爷,半点用也无。倒是你怎得在这里做小买卖,你家虎子可是锦衣卫的大官哪,莫非是他不孝顺看老汉不替你收拾他!”老崔说着还把手里拐杖在地上敲得嘣嘣作响。

    安勇把两碗豆花放在桌子上,“老公公放心,我爹可是孝顺着呢,是我奶奶非要来这里做小买卖。”

    “是哩,俺就是个劳碌命在家让伺候着浑身的不自在,去年还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死过去,多亏得虎子跟公爷求那什么发霉素,听说那可是比金子还贵的药哩。”

    “嘿嘿……只怕有金子也买不到哦,老汉听说这是早前给太子爷用的药,俺家老三得病时公爷也给用过,只怪阎王无情非要收他,唉……”老崔叹了口气随手咬了一勺豆脑放在嘴里,面上却是一苦,“小子你这是放了多少盐,差点没把老汉给死!”

    安勇挠挠头,“放错了吗?这丫头不是吃得狼吞虎咽的。”

    “这丫头不知道多久没吃过饱饭了,有的吃哪管那么多,赶紧的再去盛两碗来。这孩子跟他说过多少回了做事要精心还是马虎大意,今日又错过了火车不能跟他爹去苏州吊丧,等他爹回来少不得要收拾他!”

    “去苏州吊丧?没听说你家在苏州有亲戚啊!”

    安氏摆摆手道:“不是寻常亲戚,是虎子的同窗兄弟,就是从前常跟虎子一起的小中,他的婆娘过世了,唉……”

    (突然跳了这么时间并不是字丑要烂尾,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因为前面该写的都写了,从马后过世便算是进入尾声了。没错,这本书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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