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这些事爹爹都可以和他一起做了。

    所以阿寅握住陆维的手,认真宣布:阿寅喜欢现在的爹爹,最喜欢了!

    陆维现在已洗的差不多,于是从浴桶里迈出来,将身上的水拭净,并将头发擦得半干,这才换了亵衣,与阿寅一同在软榻躺下。

    阿寅此生第一次与爹爹一起睡觉,有点儿不习惯,又觉得很是新奇,不时伸出小手摸摸爹爹的手臂,把腿搭在爹爹的腰上,将耳朵贴在爹爹温暖的胸膛处,去听那一下下的心跳。

    小孩子在怀里拱来拱去、摸来摸去,似乎得了什么新鲜的玩具,一点也不安份,陆维的新身体,此时却很是疲惫了。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阿寅因为好奇心重,接下来居然试图往他的胯间摸。

    于是他忍无可忍,捉住阿寅无法无天的手脚,沉声道:好好睡觉。

    陆维虽然平常宠爱阿寅,但在阿寅面前还是很有一些做爹的威严,阿寅听了他的话后,果然不再乱动,往他的怀里又拱了拱,找了个舒适位置,这才闭眼睡了。

    陆维在晖京城内游荡了五年,对城内的官府规矩以及住户人家,虽说不上了若指掌,却也算得大致明白。

    晖京城分为外郭和内郭。

    内郭寸土寸金,靠近皇城,住的皆是达官贵人、豪商富户;外郭则地价便宜,大部分平头百姓,都居住于此。

    他先在晖京城外郭,找到一户王姓人家,使了笔银子,冒认是其失散的子侄,在京兆府落了户籍;继而又打通各路关节,分出来自立门户。

    从此,他与阿寅便有了在晖京城的合法居住权。

    陆维这个身子,原先就在晖京城的外郭一带讨饭,还是有些人认得王郎的。他也不曾就此避讳,只说是运气好,不意竟与失散多年的叔叔在城里相认,得叔叔扶助照顾,这才脱离叫花子的生活。

    他如此坦荡荡地承认,反叫之前认得他的人,就此说不出话来,转而赞叹他时来运转。

    至于阿寅,则更名为王寅,与王郎的户籍落在一处,只说是因为母早逝,王郎之前无力抚养、寄养在别人家,现在条件好了,接回来的亲生子。

    阿寅五岁,王郎二十岁左右,在这个普遍十三四、十四五就结婚的古代社会,也是完全说得过去。

    只是儿子随娘,看阿寅长得如此俊俏,王郎却普普通通,让人不由羡慕王郎的艳福,同时嗟叹佳人早逝。

    陆维打过的那个独臂乞丐,倒是有些不甘心,伤好后偷偷摸摸的在陆维新家附近转悠过几次,最终发现无隙可寻,又怕再挨打,也就灰溜溜地去了别的地方,不敢再出现在陆维面前。

    之后,陆维将阿寅送去私塾念书,让阿寅多接触一些同龄的孩子,知晓一些世事;而他自己,则去附近的木匠铺找了份工。

    木匠、石匠中最赚钱的,莫过于雕花匠。

    陆维本就眼光上佳,又会画画,在木匠铺子里适应了一阵子刨子锯子凿子等各类木匠工具的使用,就成了老板离不得的人,铺子里最好的雕花匠。

    别的雕花匠都是会几套普通的吉祥花样,寻常老百姓人家够用就行,陆维却能推陈出新,自己绘了样子雕花。

    陆维的手稳,雕出来的花样儿既新鲜又好看,时日一长,名声竟渐渐传到内郭去了,不少达官贵人、豪绅富商,都指名要他在新打的家具物件上面雕花。

    老板见他行情好,生怕他被别家的木匠铺子挖去,于是给他加了数倍的月钱、外带年末花红,还惟恐他累到手不稳,不再教他接外郭平民钱少的单子,只接内郭那边赚钱的大单。

    这天在店里,陆维正往张黄花梨拔步床上雕花,因是内郭一户豪富人家为独女准备的嫁妆,雕的是百子千孙、榴实万结,以图个好彩头。

    老板的大女儿珍珠端着碗汤圆甜酒,推门进来,朝陆维笑道:王哥哥歇会儿,来吃碗汤圆暖一暖。

    珍珠身材窈窕,容貌秀丽,穿了条桃红的裙子,过了这个年就满十三,正是娉娉婷婷的豆蔻少女,花骨朵一般的年华。

    眼下刚进冬,其实店里烧着火盆并不冷,但大约是为了拉拢他,老板默许妻女时常给他送些热茶点心什么的,于是陆维朝珍珠笑笑,放下手中的活儿,接过那碗汤圆甜酒舀着吃。

    汤圆白胖细腻,桂花黑芝麻的馅儿,倒是十分可口。

    珍珠望着陆维在那里端碗吃汤圆,一时之间竟望的痴了去,心中暗忖,王哥哥生的平平常常,既不魁梧也不高大,甚至还有几分瘦弱,放在人群中根本就不打眼。

    不说别的地儿,就是她家铺子附近,好几个向她献殷勤的后生,都长得比王哥哥要高大端正。

    然而为何她总觉得,王哥哥的坐立行止就是与旁人不同,既利落又飒爽,就是那张普通的脸,也让她觉得十分舒服,总惦记着多瞧几眼。

    自打王哥哥来了她家的铺子,她已经说不清有多少次,在梦里梦见过王哥哥。

    陆维这个时候刚好吃完,发觉珍珠在偷偷看他,当即放下碗,抬眼投以疑惑的目光。

    珍珠脸上红了红,掩饰地走到那张黄花梨拔步床旁,小心翼翼抚过床头繁复美观的雕花:王哥哥手艺真好,也不知到了珍珠出嫁的时候,能不能有这样一张床陪嫁。

    说完之后,珍珠脸更红了,臊的低下了头,然后上前几步把空碗拿走,转身出门。

    珍珠说的这句话,若放在现代自然是平常;但这是重视礼教的古代,珍珠虽然不是什么住绣楼、使奴唤婢的闺秀,却也是将满十三的未婚少女,在一个男人面前谈论自己将来出嫁的嫁妆,显然很是不妥。

    陆维摸摸自己的脸,再想想自己现在的年龄,以及鳏夫带孩身份,并不认为以珍珠的条件会看上他,然后觉得珍珠应该只是一时失言,所以才臊着走了。

    再说了,老板也万万没有把自己一个未出阁的亲生闺女,嫁与别人做继室的道理。

    陆维笑着摇了摇头,不作细想,把手洗干净,又开始继续为那张拔步床雕花。

    他自然会为珍珠小姑娘,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也会在珍珠出嫁的时候,为她陪嫁的家具雕花。

    在店里干完活之后,陆维便如往常一般在街上买了菜,然后顺道去私塾门口接阿寅。

    他与阿寅已经在这条街上生活了两年,跟卖菜的、摆摊儿的都互相认识,阿寅已满七岁,这两年学的嘴甜,且生得玉雪可爱,一路上又被邻里街坊塞了不少瓜枣零嘴儿,口袋袖子被塞的鼓鼓囊囊。

    此时晚霞漫天,陆维与阿寅沿途说笑着归家,却见一个身着金乌纹黑色长袍,身形如玉树般修长挺拔,肤白若霜雪,眉间一道鲜红印记的俊美男人,就站在他家门口。

    镇玄抬起水墨勾出般的眼,容色若玉山皑皑,望向不远处的陆维与阿寅。

    作者有话要说: 道长万里寻夫来了~

    第123章

    陆维完全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镇玄, 一时间手里提着刚买的鱼肉蔬菜, 怔在了原地。

    镇玄的目光投向阿寅, 在这个孩子的身上,感到了强烈的,属于他与陆维之间的神魂联系。

    来之前镇玄就打听过了,这孩子的生日是八月十六, 年岁也完全对的上正是陆维在九天仙霆灭魂大阵之中,被击碎了身体的次日。

    他用了五年时间一统逢魔之渊,成为逢魔之渊真正的主宰,紧接着杀上昊元峰, 将镇黎、以及参与过那年中秋夜事件的长老们屠杀殆尽。

    其余昊元峰上人等, 愿意归顺的则留, 一意孤行抵抗的则杀无赦。

    那一日,昊元峰血流成河;那一日,昊元峰亦归于他的麾下,从此世上再无赫赫扬扬的第一仙门。

    镇玄已经堕魔, 自是不能被正道承认;而就算是魔道上, 因为他此前杀戮过重,肯承认他为同道的门派也极少。

    但他并不在乎。

    他现在的能力和势力都足够强大。

    弱小的动物或者人类, 才需要成群结伴的牟取生存空间;而强大者,只需一往独行。

    这五年时间, 他所经历过的生死搏杀、尔虞我诈,比他之前数百年生命中的总和,还要多的多。

    然后接下来的两年, 他令属下在世间四处奔波,寻找陆维的转世。

    期间他的属下打听到过,好些个疑似陆维转世的孩童,男孩女孩都有;然而最终见面之时,他从那些孩童身上,却都无法感应到陆维的神魂。

    他甚至几度怀疑,陆维因为神魂太弱,转世成为了人类之外的生命,那他需要搜索寻找的范围,可就不是一般的大。

    直到今天,此时,此刻。

    镇玄走到阿寅面前,眼眶一点点泛起红色,蹲了下来,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阿寅,却沉默不语。

    只因他清楚,陆维现在已经不记得他了;面对转生为一个七岁孩童的恋人,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想对恋人说,他亦不知该如何开口。

    爹爹!

    阿寅虽然胆子向来大,又调皮,但他身具天灵仙根,直觉十分敏锐,很快感觉到镇玄身上有一股危险邪恶的强烈魔气,而且天然的对其排斥厌恶和恐惧,连忙跑过去躲在陆维身后,寻求庇护。

    跑的慌乱,就连小袖子里兜着的红枣瓜子洒了满地,也顾不得捡。

    镇玄见此情形,心中不由一痛。

    然而他的城府已非昔日可比,脸上未曾露出分毫,慢慢直起身,一副渊渟岳峙的模样,用那把古琴拂弦般的声音,朝陆维淡淡道:王郎?

    陆维这时才回过神来,心中暗忖,镇玄竟是没有认出我,那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一边猜度着,一边按照自己目前的身份地位,弯了腰回答道:正是小人。这位公子,找小人有何事?

    镇玄点了点头,道:令郎身具仙根,天资非凡,随你埋没凡尘甚为可惜。不若交予我抚养,日后必有一番造化。

    说完后,他袍袖微拂,身边就出现了两口半人高的大箱子,箱口敞开,露出里面满满的金银珠宝。

    镇玄确认阿寅为陆维转世的同时,也看出其根骨非凡,心中越发满意。

    这一世,陆维终于不再是个只有短短百年寿命的凡人,而是可以通过修行,长长久久的与自己相伴相守。

    说完之后,镇玄惟恐再度惊吓到阿寅,收敛了浑身的血煞之气,朝阿寅露出个和蔼笑容来。

    爹爹,我不跟他走!阿寅却躲在陆维身后大叫,满脸抗拒。

    陆维虽说这些年都一心抚养阿寅,对修真界之事未曾留意,同时没有渠道打听,却是亲手将镇玄送到了逢魔之渊,猜也猜得出镇玄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镇玄是他上一次失败的任务,已经堕魔,而阿寅将来是要飞升成仙的,他怎么可能将阿寅交予镇玄抚养?

    于是他放下手中提的菜蔬,安慰地摸了摸阿寅的头顶,朝镇玄道:公子听见了吗?

    镇玄原先根本未曾将这个王郎放在眼里,如今见他挺身而出维护阿寅,面对自己毫无惧色,一扫之前的卑躬曲膝,这才不由仔细瞧了他两眼。

    他自成为逢魔之渊与昊元峰共主后,威严日重,而且适才在王郎面前露出的那一手,已经证明他绝非凡人。

    这个王郎瞧着也不是个蠢货,还敢这般,当真好胆。

    若是依着镇玄这几年嗜杀的性子,逆则亡,早就将其斩于剑下。

    不过,王郎到底是陆维这一世的生父,为了避免陆维对自己产生恶感,倒也不可如此去做。

    自己来得晚了些,陆维此时已经记事,若就此杀了王郎,便弄成了杀父之仇。

    世上血海深仇,至重不过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镇玄微微一笑,低头捋了捋自己黑袖上的金边。

    纵然他惯以杀戮震慑正邪两道,怀柔威逼的手段,他亦并非不会。

    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吗?镇玄望向陆维,声音缓缓,眸中却带着明显的威胁之意,有些行为看似爱护,实为溺杀。王郎你就忍心,看着令郎这等良材美质,错过修行大道,与常人无异的度过一世,百年后便归于尘土吗?

    陆维揽紧了阿寅,道:若阿寅真有一番造化,我自是愿意他有更好的前程。然公子所习之道,恕我不能苟同。

    敢问公子眉间,难道不是堕魔的印记?

    镇玄被问的愣了愣,没想到王郎一个市井俗人,居然有此般见识,问题出在这里。

    他其实也并非一定要阿寅随他修魔,只要能够延寿长生,得恋人永远相伴,道魔又有什么区别?

    无非手段罢了。

    王郎好见识。镇玄道,那么不知你又是否听过,天魔誓呢?

    但凡踏入大道的修士,一言一行皆为天道所察;若是指天而誓,最后又不应誓的话,必生心劫,从此修为不得寸进。

    魔修也是类似。

    他们指深渊古魔而誓,如不应誓,一生五脏六腑都将被魔焰所焚,时时刻刻痛不欲生,到死亦不会停止,直至焚尽魂魄、永不超生,比正道修士的违誓惩罚还要重。

    这两种誓言,正邪两道修士皆轻易不发,统称为天魔誓。

    修仙者可堕魔。镇玄伸出手,抚过自己眉间的鲜红印记,而只要守持大道,在何处又不可修仙?我镇玄在此指深渊古魔为誓,将来必不教阿寅习魔修之法,只令其明心见性、修习正道,如此可否?

    陆维自是知道天魔誓的,听镇玄发下这样的誓言,思忖了片刻之后,觉得并无不可。

    镇玄本就是距离飞升只有半步之遥的正道大能,正道的诸多修行法门,没有人比镇玄更清楚。让镇玄领阿寅入门,自然比他这个只是因为好奇,浏览了一些炼气书籍,根本没有亲身修炼过的凡人要强。

    而他,也不可能再替阿寅找到比镇玄更强大、更适合的引导者了。

    只是镇玄为何要这样做?

    陆维正在犹疑间,镇玄已经上前捉过他的腕子,自顾自地扯着他就走。

    王郎的身体既是个凡胎,体质又比常人还瘦弱些,被镇玄一扯之下,就随着镇玄踉踉跄跄走了几步。

    阿寅一直躲在爹爹身后,扯着爹爹的衣角,便也跟着小跑了几步。

    几步之间,便换了天地。

    他们不再是身处于晖京城外郭的平民弄堂,而是一处鸟语花香、小桥流水的花园。

    这里的小路是由晶莹剔透的五彩鹅卵石铺就,处处栽满了奇花异草,碧绿清澈的一曲流水中不时游过几条锦鲤,横跨流水的拱桥,则由大块的白玉搭建而成。

    这里,是昊元峰雪山顶。

    这里,是陆维与镇玄共同生活了近两百年的地方。

    当陆维看清这里是何处时,不由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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