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鸣如同往常一样,于大街上不远不近、不引人注目的,坠在镇玄和陆维身后。

    其实也并不完全是,他觉得镇玄和陆维异样蹊跷、怀着想要一探究竟的目的,才这样做的。

    他将近百年没有见过陆维了,心中思念不已。

    但经验告诉他,只要他试图上前去接触陆维,镇玄就一定会把他远远撵走。

    就是有心打一场架,争个输赢对错,他也只会沦为镇玄碾压的对象,完全不是对手。

    所以他只能在这样的时机、以这样的方式,偷摸地看上陆维一眼,也好稍稍缓解百年来的相思。

    然后他就看到了,刚才发生的那幕。

    对于镇玄和陆维的事情,整个昊元峰上可以说,没有人比穆鸣更加清楚了。所以他知道,镇玄之前根本就不认识,那名叫戴柳的女子。

    再往下看去,戴柳不过三言两语,就让镇玄掏了瓶珍贵的破婴丹给她。

    这也就罢了,镇玄虽然外表看着冷淡而高高在上、不容易接近,其实了解之后就知道,为人单纯直接的很。

    幸亏镇玄是个常年住在雪山顶的修士,见不着几个人,没有生在凡俗市井人家。

    否则的话,一天怕不被骗个八百道。

    然而紧接着,穆鸣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戴柳朝着陆维抛媚眼儿,镇玄居然只是挡在了她和陆维中间,让她全身而退。

    这不正常,这很不正常。

    穆鸣作为亲身经历者,非常清楚,镇玄的醋劲儿有多大。

    若是有人敢用这样不正经的眼神瞟陆维,按照常理来说,镇玄势必是会出手,给对方一个教训的。

    当然众所皆知,陆维是镇玄的道侣,镇玄又是那样的身份地位和修为,所以在这之前,倒也没有人敢用轻浮不正经的眼光去打量陆维。

    戴柳却不但瞟了,甚至没受到多少责难,就在镇玄面前全身而退。

    穆鸣觉得有点儿意思。

    戴柳手里,到底捏着镇玄的什么把柄呢?

    于是穆鸣不再跟踪镇玄和陆维,转而跟在了戴柳坐着的滑竿儿后面。

    穆鸣现在已经是出窍期,而戴柳还没有突破元婴,彼此间足足差了两个大境界。所以他想要不被戴柳发觉,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戴柳坐着滑竿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买了点镇上的特产,这才离开了小镇。

    北海秘境开启之前,各宗门都会划下自己的据守地盘,这个小镇是属于昊元峰的,合欢宗的根据地却在另一个镇上,戴柳此番过来,只能算是观光和串门儿。

    穆鸣跟着戴柳离开了小镇,来到了野外的官道上,眼瞅着四下无人,便悍然出手,将戴柳从滑竿上摄去。

    抬滑竿儿的那两个小伙子,正是戴柳的炉鼎。

    这俩好端端的抬着滑竿儿在道上走着,忽地觉得肩膀上一轻,然后就发现,戴柳从滑竿的座位上消失了。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个小伙子放下滑竿儿,在原地愣了半响,心里很有些忐忑不安。

    他们两个是签了身契的炉鼎,相当于戴柳的奴仆,在宗门地位低下。如今戴柳忽然失踪,他们两个却毫发无伤的回去,怕是脱不了干系。说不得,就会遭受到什么残酷严苛的对待。

    两个人对望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相同的意愿。

    签下卖身契、成为戴柳的炉鼎,他们各有原因,但都不是心甘情愿的。

    现在对他们来说,既是个困境、也是个机会。

    在合欢宗签的身契,并不像凡间那样,还有个官府留存档案、可以追查逃奴,都是被修士们自己捏在手里。

    戴柳若是真的从此彻底消失,就不会有人来追究,他们这两个无名炉鼎的去向。

    而两个大男人,身体健康、有手有脚,天下哪里去不得?

    一念至此,两人再不犹豫,转身朝着与合欢宗地盘相反的方向,快步而行。

    另一边,戴柳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色便不再是野外官道,而站在了片茂密的松柏林里。

    这里的景物她十分陌生,根本没有来过,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就忽然到了这里,不由得心里发怵,脸上露出恐慌害怕的神情。

    哟,这就怕了,还以为你胆子有多大。

    下一刻,一个白白净净,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穿着袭青色长衫、头戴儒巾,足蹬方口布鞋,做儒生打扮的清秀男子出现在她面前。

    慕鸣虽是于昊元峰修行了近两百年,却始终没有换上过道士衣冠,而是一直保持着从前的读书人打扮。

    由于之前四道人的事情,差点要了穆鸣的命,泰平散人对穆鸣有些愧疚怜意,所以在方方面面都多有包容忍让,这些小节也就不做强求,一直由着他去。

    也因为如此,戴柳并不能从他的衣冠上看出什么信息,无法辨别他是属于哪个门派的人,于是抖着声音道:你、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活没活够。穆鸣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模样清秀温润之极,说吧,镇玄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戴柳朝穆鸣望过去,发现她根本就看不出来这个男人的境界,心里知道她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而以她阅男无数的经验,也非常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绝对不会对她怜香惜玉、手下留情。

    于是不敢心怀侥幸,老老实实道:镇玄真人他已经堕魔。

    穆鸣闻言,很是吃了一惊。

    因为陆维的事情,他肯定不会对镇玄有什么好感。但在他的心里,镇玄却一直是除魔卫道、正气凛然的形象。

    从初遇之时,镇玄斩杀邪道士,救下他们的那一刻起,这个印象便根深蒂固。

    这样的镇玄,竟然会堕魔?

    然而,穆鸣纵然内心吃惊,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不辨喜怒的看了戴柳一眼,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戴柳忙道,然后伸出葱管般的手指,揭开眉间的那枚金花钿。

    金花钿下,是一片光洁细腻的皮肤,什么痕迹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戴柳是个投机者,还很欺软怕硬~~

    今天有木有粗长,小妖精们~

    第114章

    这女人贪生怕死是真, 胆大包天却也是真。

    奴家素日里, 对各门各派的大能都有所关注。还因而编撰了些他们生平的册子暗中贩卖, 在低阶修士们当中卖得不错。戴柳为了取信于穆鸣,继续道,镇玄真人在百余年前低调神秘, 几乎从未下过雪山顶,一心向道;近百余年来, 却四处搜刮天材地宝、魔门秘籍,频繁杀戳, 经常一夜间就屠人满门, 简直令魔道闻风丧胆,与之前判若两人。

    穆鸣看了一眼戴柳,暗忖,这女人倒是颇有几分心计。

    实不相瞒, 奴家根骨资质皆平平,却又不甘心一生困顿于此。搜集各门各派大能的生平、关注他们的动向, 也是为了给自己牟一些好处。戴柳说到这里的时候, 眉眼低垂, 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依奴家所知, 镇玄真人素来穿戴简朴、不喜浮华, 这次出现在北海秘境之畔,眉间却多了一块蓝晶坠饰,此事甚为奇怪。

    联系到镇玄真人之前的所作所为, 所以奴家便去诈了一诈他,若他未曾堕魔,便只会认为奴家是在勾引他。奴家是合欢宗的长老,平素勾引人是常事,只能算是有些唐突冒犯,算不得什么大罪过。

    若他已经堕魔,便会认为奴家是他的同道中人,接受奴家的相认与索要物品。而就算如此,依眼下众门派聚集北海的环境,镇玄真人势必不想把事情闹大,奴家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所以这个风险在奴家看来,值得冒。

    戴柳一五一十交代完之后,紧张地看着穆鸣,等待他的裁决。

    不错不错,有勇有谋。穆鸣击了几下掌,以示欣赏,既是如此,你可愿与我去做个见证?毕竟北海秘境六百年才开启一次,是整个正道的大事,若混进了心怀不轨的魔门人物,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戴柳是个千伶百俐的人,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看不出来,穆鸣与镇玄有私怨?

    她此刻小命儿就捏在别人手里,哪还有什么选择,于是连忙点头附和:除魔卫道,是我等的本分,自当如此。

    镇玄为戴柳的事情,烦恼了两日。不过逐渐的,他也就想开了。

    戴柳既然敢于向他敲诈勒索,难免没有什么后手;在这样的时期与环境,若是他真的去杀她,万一她将此事声张开来,便是得不偿失。

    而戴柳既然和他一样是堕魔者,在事情没有弄到你死我活撕破脸的时候,她就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捅出去,因为此事对她也是有害无益。

    换而言之,他和戴柳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镇玄本来就不怎么凭借外力修行,洪宸老祖虽然因为偏宠他,在闭生死关之前,把装有毕生累积财物的芥子空间都留给了他,对他来说却是可有可无。

    她无非就是想向他索要一些东西,满足她便是。

    凡人有句老话,蚀财免灾,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意思。

    镇玄既然把此事想开了,便不再多做烦恼,继续安心和陆维一起在小镇上生活,每天逛逛街什么的,过得甚是惬意悠闲。

    就这样,半个月一晃而过,期间风平浪静。

    然而他却不知道,远在天边,此刻每一个在昊元峰留守的高阶修士,心里都掀起了狂风骤浪。

    昊元峰的现任掌门,道号镇黎,正是镇玄的大师兄。

    此刻,镇黎坐在昊元殿的主位之上,两侧侍立着昊元峰留守的诸位高阶修士,朝跪在下方的戴柳望过去,缓缓开口:你说的可是真?

    作为天下第一正道仙门,掌门聚集部众议事的主殿,昊元殿金碧辉煌、规模宏大,看上去竟比当今天子上朝的金龙殿,还更要奢华庄严。

    戴柳一扫往昔烟视媚行的模样,梳着简单的道髻,穿一身黑灰相间的道姑装,端端正正的跪着,看上去极为正经,垂下眼帘道:奴家敢以性命担保。

    镇黎吁出口长气,他和在场的大部分高阶修士一样,虽然听戴柳这样说,但实际上还是半信半疑。

    虽然这几百年来,他没有跟镇玄怎么接触,但镇玄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是清楚的。

    由于镇玄天资过人,打小长得又冰雪可爱,师尊十分偏宠于镇玄。

    明明镇玄是最后一个入门的,明明他才是大师兄,明明他对师尊更加恭谨孝顺,师尊却把衣钵、以及所有的身后财物都留给了镇玄。

    并且教镇玄长住雪山顶、将雪山顶划作禁地,不使镇玄受到任何俗事打扰,能够更好的一心参悟大道。

    他呢?他得到了昊元峰的掌门之位,听起来不错,每日却只是打理一些门内的琐碎事务,以便让镇玄能够更好的清净修行。

    这不,就连六百年一次的北海秘境开启,也必须要镇玄带队方能成行,以震慑天下宗门。

    他这个掌门,却只能以坐镇的名义,留守在昊元峰。

    自师尊闭关的数百年来,他为了昊元峰费尽心血、支撑门户。论地位和名望,镇玄却超于世外,远远高于他这个昊元峰掌门。

    也正因为师尊的偏宠,事事处处都为镇玄筹谋规划好,所以养成了镇玄看上去冷傲而高高在上,实际上却单纯至极、不知世事的性子。

    这样的镇玄,真的会堕魔吗?他又是为了什么而堕魔呢?

    师尊与镇玄感情很深,镇玄也是唯一师尊在闭生死关之际,允许前去探视交谈的人。

    如果师尊还在的话,镇玄是不会堕魔的。

    但是假如师尊不在了呢?

    镇黎一念至此,长身而起,开口道:此事关系重大,又空口无凭,必须交由师尊裁决。

    诸位,看来眼下不得不夺情破禁,随我去雪山顶上走一遭了。

    众高阶修士闻言,齐齐躬身行礼,道:谨遵掌门号令。

    穆鸣亦在这些高阶修士的行列中,朝着镇黎礼拜。

    他虽与镇玄是情敌,但实际上这些年镇玄对陆维如何,他也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他的内心深处并非真正讨厌镇玄。

    这一个瞬间,穆鸣忽然有些后悔。

    然而事情既已被推进到了这步,于他于镇玄,都再也没有回头之路。

    这天,镇玄正和陆维在家里玩投壶,忽然收到掌门镇黎传来的讯息,说是让他暂时放下手头的一切事情,回昊元峰奔丧。

    能让镇玄回昊元峰奔丧的人,只有一个

    他的师尊,洪宸老祖。

    收到讯息之后,镇玄就知道,洪宸老祖坐化的事实已经被确认。

    若是换了有些心眼儿多的人,现在就会猜测,雪山顶明明是昊元峰禁地,镇黎是怎么有胆子进入其中,确认洪宸老祖的生死?

    而为什么又要于现在,这个北海秘境即将开启的关键时刻,将之公布于众,还要操办丧事,而不是暂时隐瞒起来?

    镇玄却毫无怀疑,只是牵着陆维的手,悲伤道:师尊果然去了。

    其实在百年前,洪宸老祖不再回应镇玄的时候,镇玄心里就隐隐约约的知道这一点。或者说,他实际上是最早知道这件事的人。

    只是他与洪宸老祖师徒情深,不肯真正承认。

    直到这一刻,避无可避。

    陆维感受到他的悲伤,将他搂入怀里,用手上下抚摸他起伏的脊背,以示安慰。

    于是当天,两个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换了斩衰孝服,便以缩地成寸之术返回昊元峰。

    刚踏入昊元峰的地界,就看见平常总是关着门静修的道士们,身穿麻衣孝服,成群结队的在山间来来往往,举行各种仪式活动。

    而昊元峰山上的每一棵树,都挂有白色的纸幡布条,极尽哀思。

    如此大规模的悼念,除去确认洪宸老祖真正坐化之外,还能作何解释?

    镇玄虽然从小在昊元峰长大,但他真正熟悉的地方只有雪山顶,对其余的地方并不怎么熟悉。

    好在镇玄与陆维来到昊元峰山脚下的时候,有早就守在那里的低阶道人接引,领着他们去了昊元殿。

    这个时候的昊元殿,已经被布置成一座灵堂,洪宸老祖停灵在里面。

    殿外则跪着一圈披麻戴孝的道人,有的捶胸顿足放声嚎哭,有的静静垂泪,有的深深低头、面无表情,不一而足。

    其中为首的,正是昊元峰掌门镇黎,以及掌经阁首座、镇玄的二师兄镇德。

    镇黎身着斩衰重孝,看见镇玄与陆维并肩过来了,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起身相迎,朝镇玄指了指殿内停放的棺材道:小师弟,师尊生前最疼你,现在他就停灵在殿内,你进去给他磕个头,见他最后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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