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烟乖巧的点点头:哦

    *

    一望无际的黄沙连天蔽日,远处一点红痕落在苍蓝色的天幕上,逐渐放大,是个人影儿,他走的很慢,本是走在寸步难行的风沙里,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从容镇定的气魄。

    宁王府十三近卫,各个是名家高手,被宁宁郡主派出来追查黄思己的下落,如今已经折了七个了。

    其中有三个是折在求索手中的。

    镜头前的男人脸色不太好看,脸颊处还落了几滴干涸的血迹,手中紧握着师父留给他的剑,像是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再走不远就是一处绿洲。

    求索的双眼微微闪动,露出了一丝渴求,很快趋于平静。

    接近干涸的河道蜿蜒进了土城,求索缓慢地跪下,掬了一捧还算清澈的河水,洗了一把脸。

    河面并照不出求索的面容,他却两眼直盯着河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忽的耳朵一动,有什么细微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求索的眼神儿霎时间凌厉起来,猛地回头,剑已出鞘,而后却急急守住了。

    剑尖几寸的地方,舞着一只蝴蝶。

    翅膀扑扇,并没有察觉到杀意森然,落在了求索的肩头。

    求索的肩膀像是不自觉的抽动了一瞬,而后又猛地停住,似乎不想惊动蝴蝶。

    眼神儿里倏忽间撤走了万里寒冰,留下了一丝融冰的缱绻。

    蝴蝶又动了动翅膀,再次飞到了半空中,在求索的眼前打了个转,求索愣了愣神儿,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缓缓将剑放下了,而后抬起手来,接住了蝴蝶。

    背后是稀稀落落的绿意,还有几欲迷了眼的荒凉,求索的手上还染着血迹,却有一只蝴蝶落在上头。

    沙漠里的蝴蝶,稀少的仿佛是神迹,不知此时是幻觉,还是现实。

    摇臂逐渐拉远,片场里安静的有些过分,此时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眼前那个正在演示什么叫做完美的无实物表演的刘白吸引走了。

    他们仿佛真的看到了一只蝴蝶,扇着斑斓的翅膀,停在了求索的指尖,与他亲昵的细语。

    而这段镜头在剧本儿中,其实只有一句话:求索与十三近卫一番厮杀,来到了绿洲前,在那里碰到了一只蝴蝶。

    却被刘白演绎的完全凸显出了求索的人物性格,明明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却可以放下屠刀,与一只蝴蝶缠绵。

    卡

    梁振生的声音突然从对讲机里响起,求索抬头,那只空气蝴蝶受到了惊吓,扇扇翅膀掠过低空而去。

    而围观的众人,也好像那只蝴蝶似的,这才如梦初醒,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一时间整个片场都是清脆的拍手声儿。

    徐亦放下手机,对着刘白的方向瞥了一眼,切了一声儿,只感觉身旁的姑娘也看的有些呆了,一巴掌拍在她身上:你在看什么?我的水呢?

    姑娘猛地回过头来,惶惶点头,小步跑开了。

    梁振生在一片掌声中冲刘白伸拇指:过了,下一条!

    刘白偏过头微笑,跟梁振生挥了挥手。

    梁振生收回手,拍拍斜靠在椅子上省电的郑一墨,满意的不住咂嘴,一脸仿佛捡到宝的神情:挺好,不错,真的不错。

    郑一墨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却是停留在刘白身上的。

    早上才来了那么一出的刘白好像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很快就可以找到感觉,进入状态,甚至只一个抬眼的功夫,就能从那个满眼都是冰刀子的刘白变成对谢无咎有着纷乱复杂情谊的求索。

    如果说试镜时的刘白还只是一个缥缈的影子,这时候说着台词儿,在镜头前活动起来的刘白,就仿佛是活生生、真的存在的求索。

    他将求索展现出了他独特理解中的那个样子,恩怨分明,杀伐果决,看过繁花冬雪,饮过百酒也杀过人,无情却又有义。

    不过几天,剧组的许多人甚至开始忘记了他的名字,在看到他的脸的时候,会不由得脱口而出:求索大哥。

    而刘白似乎也并不是网上疯传又或者是在开机仪式上所呈现出的那样,是一个傲慢狂妄,拒人于千里之外,毫无演技,需要蹭别人热度一心炒作自己的戏精,反而对待剧组上下谦和有礼,虽然看起来有一层高冷的防护结界,但意外的容易亲近,和谁都能聊上几句,相处融洽。

    一时间大家看到网上那些喷子的骂声,都开始不由自主的替刘白说起好话来。

    当然除了个别人员。

    比如

    唐妃。

    剧组工作人员对刘白的态度转变肉眼可见,好评度直追沈烟而去,这让唐妃越发不爽起来,听见梁振生夸他,冷哼一声儿:什么东西,给沈哥哥提鞋都不配。

    第24章 Chapter 24

    郑一墨听见唐妃不服气的嘟囔声儿,回头看了她一眼,唐妃立马向他寻求认同:郑哥,你是最懂沈哥哥的,你说是不是?

    郑一墨不置可否地将头回了过去,抛过来一句话:下个镜头的词儿记熟了吗?

    唐妃顿时目光闪烁一阵,嘴巴瘪瘪,一副扫兴的模样儿把头转开了。

    她虽然瞧不上刘白的演技,觉得他跟沈烟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自己的戏也拍的不尽如人意。

    梁振生并不是那种脾气好、有耐心,可以细致到每个镜头都给演员说戏,亲自示范的导演。他会经常反复排练、拍摄一个镜头,不断琢磨,直到达到他想要的效果,才会进行下一个镜头的拍摄。

    唐妃作为一个并没有多少大荧幕经验,平时也都是演一些情情爱爱的偶像片的流量小花来说,仿佛是演电影这件事儿对她的要求忽然间从一米二拔高到了两米二,她连边儿都摸不着,理解不了角色本身,也理解不了梁振生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效果。

    本就因为梁振生那种不是门神胜似门神的脸而压力倍增,反反复复不停的重来、不行、欠点儿这样的台词儿围绕在耳边儿。

    打进沙漠的第一天起,NG如风,常伴她身。

    让唐妃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自降身价来拍这部戏。

    为了和沈哥哥搭戏?

    值得吗?

    唐妃看向停在比较遥远位置的沈烟的保姆车,豪华、巨大,还透着股子神秘。

    有些恍惚。

    漠北潮汐堡的拍摄部分进展并不顺利,甚至耽搁了计划,但再难也是要拍,总不能全数剪了换成刘白的个人秀吧。

    鼓风机再次运作起来,另有旁的工作人员扬起黄沙,一时之间片场里风沙顿起,刮得叫人睁不开眼,没有人说话,只有人踩在地面上发出的沙沙声以及风的呼啸声,几个人裹得严实,头戴斗笠,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举步维艰地钻进土城里的小酒馆。

    一人拍了拍站桩睡觉的跑堂伙计:来一壶酒,三个馒头。

    伙计对着他揉揉眼没什么反应,粗野的大汉不耐烦起来,猛推了伙计一把:老子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酒是没有,馒头倒是有,就是不知道几位吃的吃不消。

    一把响亮的嗓音从楼上传来,而后应声而下一个人影来,一身淡黄色衣裙的姑娘,一双大眼睛俏皮的眨眨,手一松,有东西咕噜噜滚了下来。

    是人头,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进门的几个人蓦的紧张起来,向后退去,缩成一圈,又有一人摘下了口罩,大喊一声:仇大哥!是仇大哥!

    姑娘嫌弃似的拍拍手,忽的莞尔一笑:这个人不老实,冒犯了我,就是这个下场,不知道你们几个是什么下场呢?

    你杀了仇大哥!

    几个人再也忍不住,蓦的冲向那姑娘,姑娘浑似不觉,一动未动,眼瞧见刀刃就要劈到姑娘身上了,有人忽然冲到姑娘身前替她格挡了这招,几个人又骚动起来:是十三近卫!你是宁宁郡主!

    你们知道就好。姑娘扬起下巴,身形猛地一转,快的仿佛还能看到她的残影,再看清她时,她已经钳住了其中一人的脖子,指尖扣在那人的喉头上,说!黄思己到底在哪里!

    那人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颤颤巍巍地说了一句:我们没见过黄思己

    宁宁秀眉一皱,干脆利落就要拧断那人的脖子,忽的门外又闯进来一人,外面风沙虽大,她却没有遮面,一半的脸颊上还画着诡异的图腾,几步迈到宁宁面前:放了他。

    宁宁当然不依:凭什么?

    你爹不是黄思己杀的。

    宁宁愣了一瞬,俏丽的面庞慢慢扭曲起来,瞪着眼前的姑娘:你说什么?

    卡

    梁振生的声音从镜头外突兀地响起,唐妃扭曲的面部停滞了一瞬,脸色不太好看,也没有平时的骄纵劲儿了,眼看见梁振生几步走过来,在酒馆里站了一阵,酝酿半天才开口:小唐啊,感觉不太对,过了点儿,你这里应该有个过渡。

    唐妃双眼无神地看着梁振生比划,似乎并不太理解,只能听得懂最后一句:再来一遍吧。

    工作人员听到导演这句安排,立刻又行动起来,将机器推回原位,准备开始新一遍的拍摄,唐妃看看脚下的黄土,默默地朝楼上走去。

    哪知身后画着图腾的姑娘忽的嘁了一声儿,翻了个白眼:又来?能不能行啊?

    拍戏时最大的痛苦有时并不是来源自外部恶劣的环境,难以完成的镜头,而在于一遍又一遍反复不停地拍摄同一镜头时,不止是自己在重复相同的表演,还有剧组的其他工作人员,无数次的配合着自己重新开始。

    这种无形的压力,以及无法理解梁振生意思的无助感,让唐妃已经在濒临爆发的边缘,此时忽然听到这么一句,怒火直从心口窜到头顶,蓦的转头:你说什么?

    画图腾的姑娘看到唐妃怒发冲冠,却也没露一点儿怯意,反而绾绾头发叹了口气:这是第八遍了吧,你不烦我都烦了,拜托你认真一点儿。

    唐妃本已经迈上台阶的脚倏忽抽了回来,猛地转身几步走到姑娘面前,眼神儿里像是带了毒,恶狠狠地盯着她: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图腾姑娘笑笑,挑衅似的加重了语气:唐女士,我叫你认真一点儿!

    唐妃高傲的自尊心本就被无数回的NG磨的几乎要见了血肉,这会儿听到认真二字,简直好像是把利刃,猛地把她贯穿了,一时之间,委屈、愤怒、压力全部涌上心头,双眼蓦的泛红,一阵风似的扑了上来,恨不得咬图腾姑娘一口。

    若是换成剧组的其他人,看见唐妃这模样儿,怎么说也要让她七八分,但图腾姑娘不一样,她是除了郑一墨之外,剧组里唯一敢和唐妃对着来的人。

    因为她是这部片子最大的金主寰宇影视的千金,来演这部戏的目的也跟唐妃一致,为了能跟沈烟搭戏,只可惜沈烟没见到几回,NG倒是来来回回,加上不知是不是同担据否作祟,她与唐妃总是无法互相喜欢。

    唐妃眼瞧着要扑到图腾姑娘身上,被眼疾手快地其他几位演员拉了开。

    冷静!冷静点儿唐妃姐!

    乐茗姐你们这是干嘛呢!

    梁振生本都已经返回原位了,听见背后一阵喧闹,转头一看,嚯,不得了了,这都打起来了,忙又跑回来,心里止不住的叹气:怎么了?

    唐妃双眼噙着泪,声音发颤,看了梁振生一眼,忽的一甩手:我不想演了!

    梁振生心力交瘁。

    这届演员是他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尚在一旁待机的郑一墨与刘白同样也听到了唐妃的声音,不约而同望了过来,而后刘白好像并不在意的又将头低了回去,郑一墨却大步迈了过来。

    一个镜头拍十多遍都是常有的事,并不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小唐你也不要太在意。梁振生这辈子连老婆都没有这么好言好语的哄过,他想拍拍唐妃的肩,却被唐妃躲过了。

    郑一墨看看视线好像扎进土里生根发言的唐妃,再看一眼仍旧一脸看好戏的状态的乐茗,眉头皱皱,架起手臂提议:既然不在状态,要不就都休息一下,等一会儿再拍这个镜头。

    乐茗当然是欣然同意,抛给梁振生一个询问的眼神儿,看到梁振生并没有阻拦,很快地坐下休息去了。

    唐妃这个状态肯定是没办法继续拍摄了,缓一缓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总不能就这么收工了,梁振生犯难地踱了两步,看看仍低头看剧本儿的刘白,抬手招呼他:要不我们先拍求索的部分。

    刘白应声抬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答应的爽快,而是合上了剧本儿,摇了摇头:唐妃不想演,我也不想演。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视线齐齐聚在了刘白身上,仿佛他是个什么稀奇的西洋景儿,从来没见过似的。

    唐妃正低着头被助理轻声哄着,听到刘白的话,也瞬间抬头,一双大眼睛再次圆睁,嘴唇轻颤,愤怒又像是难以置信:什么时候也

    刘白几步上前,并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不耐烦听下去似的打断了唐妃:你有生气的功夫,不如多背两遍词儿,实在是不怎么样。

    众人一惊再惊。

    梁振生听得眼皮抽搐,好不容安生了几天的刘白,又是语出惊人,想搞大新闻了!

    唐妃本就在气头上,还没来得及平复,刘白的两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霎时间达到了闪燃的水平,轰然爆发,几乎带着破音冲着刘白吼了起来:你说我什么!凭你也配!怎么进组的你心里不清楚吗!

    尖叫声太过刺耳,盘旋在片场上空,既喧闹又寂静。

    刘白被吵的皱眉,还没反应,忽的又是一声高喝响起。

    唐妃!不要闹的太过分!

    郑一墨一步跨到了前排,与唐妃怒视片刻,很快又被身后的人超过,刘白从他身后绕了出来,打开剧本儿,摊到唐妃面前:是不是这上面没写的东西,你就不会演了?

    唐妃拍开了刘白的手:拿开!你以为你会演的多好吗!

    剧本儿啪地掉在地上,浮起的尘土在低空四散开来,又落回剧本儿上。

    刘白脸色倏的难看起来。

    只不过瞬间的功夫,还是那个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模样儿,但在场的所有人却忽然觉得刘白有些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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