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问宋之楠现在饿不饿,得到否定答案后也出了门。

    童童抱着小盒子进了书房后自顾自地关上门,五六岁的小孩,已经有做选择的能力了。

    起初见宋之楠不说话,他只是谨慎地盯着,像是看敌人一样,最后快速挪动脚步,自如地坐到了宋之楠对面的椅子上。

    宋之楠打量着他却没有搭话的欲望,小孩子他处不来,更何况自己不见得招他喜欢。

    沉默了数十秒,童童开始敲桌子,将盒子在桌子上推来推去,尖锐的角在原木桌上蹭出痕迹,还伴随着让人牙根发痒的声响。

    宋之楠没法集中注意力,无奈地阖上书。

    童童见宋之楠总算将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独属于小孩的嚣张气势,将盒子往他面前一推,撞到书角才停下:我妈让我把这个给小烁哥!

    宋之楠没作声。

    你干嘛不说话!童童咬了咬指甲盖,我妈说里面是块玉。

    宋之楠淡淡扫了眼盒子。

    没有你的!童童立马出声,护玉,有人觊觎都不行,只有一块,给小烁哥的,你不许偷拿!

    宋之楠烦躁起来,离座想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我妈说让你陪我玩儿!童童噔的一下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装玉佩的盒子被带着摔在地上,乳绿色的椭圆形在地上弹了两下,在桌子腿旁和纤细的红绳缠绵在一起。

    这一声倒是提醒了他。

    宋之楠及时止住脚步,里面有不待见他的人外面也有,里面的好歹还是个小的,算了,还是待在书房更好。

    童童走了几步,看见玉佩的同时也看见了地上完成一半的模型,立马转了方向,你把玉捡起来!我要玩这个!

    宋之楠见他指着地上徐烁搭了块半个月的模型,下意识拒绝:不行。

    怎么不行了?童童瞪着他,像是争食的孩子看着吝啬鬼,我就要玩!

    不行。

    我就要!说着便往模型走去。

    不能碰。宋之楠拉了他一把,没怎么用力,但童童立马显露出仿佛遭受了殴打的委屈,扭着胳膊踏脚,不玩就不玩,我看书!

    见他转了方向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宋之楠缠到现在也的确摆不出好脸色了,冷淡道:随你。

    不知以前在哪儿看到过这么一句话,应付孩子不能一直采取阻拦政策,他们喜欢破坏,拦了第一次拦不住第二次,总得让他们破坏掉个什么才能结束这场斗争。

    童童把书翻得哗哗作响,装模作样地拿着笔在书上划拉了好几道印子。

    宋之楠自始至终就站在一旁,没情绪地看着他像是撒气一样捯饬那本书。

    不知过了多久,徐烁走了进来,视线从翘着嘴巴明显在生气的童童脸上淡淡扫过,落在宋之楠身上,轻声问:没事吧?

    宋之楠嗯了声。

    徐烁不知道他嗯到底代表着有事还是没事,目光看见了地上的乳绿色,蹲身捡了起来,谁的这是?

    是看着童童问的。

    你的。童童强调,你一个人的。

    徐烁语气倏然冷了下来,不要,拿走。

    要!我妈说了,小烁哥你必须得有!童童慌手慌脚地在自己脖子里掏了几下,拉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玉佩,红绳缠在指间:你看,我也有!

    徐烁盯着他的动作,方才分明有两抹红在自己眼前晃了一下,眼尖地伸手扒拉下他的衣领,果然,像藕般又白又粗的脖子上挂着两块玉!

    一模一样的两块!

    加上地上这块,总共是三块。

    徐烁瞬间懂了小姨的意思。

    指使童童来送玉,明明有三块却宁愿一根脖子上挂两块也没宋之楠的份,不想送就干脆别买,这他妈是在讽刺谁呢?

    脖子不嫌重啊?徐烁嫌恶道,也不管小孩能不能听懂,想来这所有的事都是小姨教的,不然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对宋之楠敌意这么大?

    教得好,才六岁就教成了一路货色。

    把母亲这个角色的榜样力量发挥得淋漓尽致。

    童童没说话,一双眼里满蓄着惶恐,应该是被徐烁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吓到了。

    徐烁把玉塞进盒子里推到童童怀中,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拉了下来。

    刺耳的纸张破裂声传来,一个拉一个没放手,薄薄的纸破得堪堪挂在书上,像只欲振翅的蝶。

    这时徐烁才注意到书,原本是白净的,三三两两地散落着宋之楠的笔迹,现在却有着突兀的划痕,从左上角直到右下角,力道大得像是要刺穿什么。

    翻了好几页,都是这样,一样的划痕一样的力道。

    徐烁一把将书从童童怀中抽出来扔到桌子的另一边,转头看着身后一直沉默的宋之楠,你刚才嗯什么啊?谁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就把他赶出去!这是你家不是他家!说完又看着被吓得逐渐蜷缩的童童,没有丝毫心软道:你!出去!

    童童扁着嘴,第一次见到小烁哥这副模样,没敢说话一步步往外走,经过宋之楠时稚气地迁怒瞪了一眼,都怪你!

    宋之楠没任何反应,去桌子另一边翻看了几眼自己的书。

    出去!赶紧出去!徐烁见童童还敢趾高气扬地同宋之楠说话,心里一团火烧得心窝疼,走过去便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外带。

    徐烁提溜小孩儿像提溜猫儿一样,不费吹灰之力两人就到了客厅,沙发处空落落的,只剩茶几上的水冒着寥寥的热气,原本正谈话的奶奶和小姨已经不见人影。

    玄关处透出光亮,门微开着,两道声音隐隐绰绰传来。

    徐烁拉着童童往外走。

    我姐过段时间结婚,肯定是要跟着他男人去外地的,以后还回不回来都是不定的事儿。

    她结不结婚我管不着,孩子的抚养费是当年就谈好的,我哪年不去要,她给过吗?这是奶奶的声音。

    您这么说虽然占理儿,但我也要问了,宋之楠成绩好,买书买学习用品什么的得花不少钱吧?

    你奶奶好似被气到,想说什么被打断。

    您找我姐要了钱养的可是两个,虽说两个孩子自小当对方是亲兄弟,可那还不是我们瞒得好?说是一个跟着妈姓一个跟着爸姓,可那也是说给他们听的,您难道真把宋之楠当您亲孙子?

    小姨抱着胸:不是我说您,他就是野孩子一个,养大了终归是要跑的,两碗水端平了难不成还有什么好处?您自个知道谁是您亲孙子,对谁好您心里得有个数儿!姐夫死的时候留的钱我姐没拿到一分,好几十万呢,全攥在您自个儿手里了,难道养一个孩子还不够?宋之楠饿不死就行了,您就算做得再不好对他来说也是有恩的,没您他死在哪儿都是个未知

    滚!徐烁推门而出,砰的一声门角撞在白墙上,磕出一个凹,白沫子呛到人鼻子里呼吸都难。

    第五章

    小小烁。小姨吃惊地望着徐烁,你知道了?

    徐烁带上门,神情冷淡地盯着她,以后说这种事离远点可以吗?

    小姨见一小辈对自己这副态度,霎时不乐意了,茧蛹腰一扭,挑眉煞风景地翘起:既然知道那我就明说了,外人终归是外人,他和你非亲非故的,你可千万别傻一样对着他掏心掏肺,凡事留个心眼儿总没坏处

    徐烁冷淡打断:请你离开好吗?

    小姨悻然,掐着嗓子道:哎你这孩子,怎么好话听不进去?

    一席话让奶奶听得皱了眉:什么叫好话?我的孩子我自己会教,还犯不着让你说七道八!

    你个老太婆怎么说话呢,我今天来那是看在我姐的份上,你还真以为

    好了别说了!宋之楠还在书房。徐烁再次出声截断话头:不该在这儿的赶紧滚。

    哟哟哟,说得好像谁稀罕似的。小姨讥诮出声,瞪着徐烁像是瞪着个白眼狼,踩着自己低坡的虾子红俗艳高跟鞋拉过儿子便要下楼,童童,咱们走!

    临走还没忘讽上一句:这地方到处是灰,小心待久了长虱子!

    听着鞋跟的嘚嘚声逐渐变小,徐烁烦躁地伸手捋了把额上的发,转身时被奶奶叫住,小烁,以前答应奶奶的事还记得吧?

    奶奶问得很小心,在这件事上,她从很早之前就觉得自己是对不起小烁的,一个是亲孙子一个是来路不明的孩子,按理说亲孙子有权得到偏爱,所以对她这个老太婆来说,如果被亲孙子怨恨,她是无话可说的,因为本该给一个人的爱被分为了两份,可以独占的时候却需要谦让,徐烁有正当的权利去生气去怪罪她。

    记得,您放心,我不会说的。

    自小姨走后家里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宋之楠本就话少,今天无论徐烁怎么耍宝卖乖都少见他搭一句话,这状况持续到吃饭洗澡全处理完,徐烁总算是等到了宋之楠回房的机会,跟着走了进去。

    就晚了几步,人已经躺在被子里了,徐烁无奈,只能坐在床边试探着问:今天怎么这么早睡?

    困了。宋之楠脑袋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答。

    徐烁感觉到他情绪不太好,轻轻拉了两下被子,宋之楠。

    被子里静悄悄的,里面的人像是睡着般不动不响。

    徐烁叹了口气,心里清楚宋之楠的脾气,真不开心的时候纵使别人再怎么闹都没用,只能先出去,说不定睡一觉心情能好点。

    一晚上过去,多雾清晨。

    双人床上,厚被子被蜷成一团,冬季白日短,这时间点离太阳钻出地平线还剩一个多小时,徐烁缩在被子里,眼皮翕动了几个来回,像是眼珠子在眼眶里受到了惊吓,急需安慰。

    阒静的卧室只有空气在流动,倏然,被子猛地飞了起来,徐烁急速坐起。

    眼睛瞪得圆溜了,深陷的眼窝放在平时就能吸引异性眼球,此刻特征更为鲜明,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做梦了。

    平时从床上坐起身要花十分钟,今天只用了三秒不到。

    不仅做梦了,做的还是噩梦。

    动作迅速地下了床,徐烁趿拉着拖鞋跑出房间,将宋之楠的房门敲得咚咚作响,宋之楠!

    没回应,房间内像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宋之楠!开门!

    依旧没反应,这时奶奶从厨房探出头,别敲别敲!耳朵都要被你给惊聋了。

    奶奶宋之楠呢?

    去学校了。奶奶端出热好的牛奶,说是老师找他有事,昨天就交代了,得提前去。

    徐烁诧异:什么事这么早?不仅时间早,居然自己完全不知情,这种情况很少见,宋之楠但凡有事是不会不提前通知自己的。

    老师叫他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奶奶说,少操那份心,来,赶紧把牛奶喝了,喝完吃了早餐赶紧去学校,整天拖拖拉拉的。

    徐烁有点懵地坐下,一半脑子想着宋之楠为什么会这么早去学校,一半脑子想着刚做的噩梦。

    噩梦也是关于宋之楠的。

    梦里宋之楠掐着自己脖子一遍遍质问为什么要骗他,可奈何自己想解释却开不了口,嘴巴像是被针线给缝住了,无论如何也张不开,氧气不进也不出,耳朵开始嗡嗡发响,不知憋了多久,最后才在即将窒息的时间罅隙里惊醒。

    还好醒了,不然徐烁怀疑自己真得在梦中被宋之楠掐死。

    不是怕死,更何况致死工具是自我世界里神灵的那双手,可他更希望能活着见到神灵,守护神灵。

    虽然奶奶说了宋之楠去学校是帮老师做事,但徐烁总觉得不对劲儿,昨天小姨的到来破坏了本属于周日的半天快乐时光,加之昨晚又做了奇奇怪怪的梦,因此在去学校的路上徐烁一直有些心神不灵。

    到了学校,徐烁才意识到自己的心神不灵还真是挺准。

    宋之楠不在,奶奶说老师要他提早去学校,可学校里连他人影也没有,书包不在教室,起初徐烁还怕是自己想太多于是专门跑了一趟办公室,可真是哪儿都没看见。

    直到早自习开始,旁边的座位依旧是空的,徐烁在教室里焦灼地坐了五分钟,拿出手机给宋之楠不停打电话,一直是没人接的状态,想来手机应该是放在家没带出门。

    又等了会儿,终于是坐不住了,徐烁拿着练习册决定去找他们班英语老师兼班主任老刘。

    老刘刚在下边儿转了一圈,坐回讲台时就见徐烁起身朝自己走来,手中还拿着本练习册。

    稀奇,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老刘摆出一副只要你来问,我一定教会你的王牌教师表情,欣慰地看着徐烁,哪儿不会啊?

    徐烁讪讪,求学真不是他重点,于是随意指了个看起来题目老长的问题,这个。

    这题不简单啊,我看看。

    徐烁佯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平时我都是问宋之楠的,可他今天

    请假了。果不其然,老刘接过了话头,身体不舒服还是得休息,虽说宋之楠是哥哥,可你也要多关心关心他,兄弟间互相关心生活中能少很多麻烦。

    今天早上他打来电话我就劝了几句,要真是不舒服今天干脆就别来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等完全好了再学习才叫真正地省时间,可他固执得很,偏只请一个上午的假。你回去了可得好好和他说说,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徐烁见老刘巴拉巴拉说个没完,脑子里乱成一团,嘴中无意识地嗯了声,云里雾里地听完整道题目的讲解后走下讲台。

    一个说宋之楠提前去了学校,一个说宋之楠请假了,可宋之楠既没在学校也没在家,所以他是一个人骗过了老师和奶奶,连课也不上了?

    一个上午翘掉四节课,这不像是宋之楠会做的事。

    徐烁想了半响,唯一能找到的理由就是昨天下午发生的事,小姨的行为,童童的行为,站在宋之楠不知道真相的角度,很难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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