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觉得,他画人物画的不像。

    每个人觉得最不像的就是自己。

    暴君一样强势的林复城不可能眼里那么孩子气还有那么明显的温柔,也不可能笑得这么简单。

    向来规矩冷淡,像照着大家闺秀模板标准长的庄玥,才没有这么少女懒散的俏皮气恼。

    木讷无趣,毫无性格亮点的大姐,习惯听从,习惯被忽视,在他的笔下,像修道院被朝圣的玛利亚,散发着温柔坚定的力量,叫人呆呆的想依偎在她的裙角。

    风风火火叛逆自由的林妙,反而笑得温柔又羞涩,眼神明亮鲜妍,被风吹起俏丽的衣裙,不似人间的精灵。

    总是一脸不高兴讽刺的林杳,在他的笔下出现的最多,各种各样的。

    被父亲训斥,眼角流着一滴泪,乌黑的眼珠子里带着稚嫩的好奇和不服气,像是讨糖吃被拒绝的气鼓鼓的小动物。

    少年时候,锋利的眉毛不服输的扬着,眼尾张扬,冷峻果敢,这神情特别像林复城。

    说起来,家里的人都说过,林杳的确是最像林复城的孩子。

    林杳一张张翻着,有些画他曾经看过,大多数并没有。

    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张充满奇幻色彩的插画。

    浑身冒着黑烟的小孩子皱着眉躺在鱼缸一样的水底,眼角挂着泪,像是哭着哭着睡着了。浴缸的上口盘旋像永无出口的阶梯,直插灰蒙蒙的天际。隔着一层玻璃的小男孩焦急地伸出手,想要把鱼缸里的小孩子拉出来,却怎么都无法碰触、叫醒他。

    这幅画叫:《林染无法做到的事》。

    这就是你眼里的我们吗?

    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即便看到了问题所在,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办到,所有问题都能解决。

    他到底对林杳的心结无能为力,对人心的复杂束手无策。

    林杳缓缓跪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低下头,额头抵在画册上,去嗅那隔着二十年时光的笔墨。

    油墨颜料的味道已经很淡了,就像是作画的人已经模糊了气息,但还是叫人眼眶潮湿。

    哽咽的抽泣声轻轻响起,像个小孩子在哭。

    林杳张开嘴,像小时候那样抽泣着。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哭过了,长大后的他,只会咬紧牙关,强忍泪意,睁大眼睛让它们被逼回去,或者毫无意义的砸落。

    擦干了,讽刺的笑着,像个恶棍一样,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偶尔的歇斯底里的崩溃,也像是一种愤怒到极点的反击。

    这种小时候随心所欲的委屈哭泣,再也没有过了。

    因为那时候的他,有林染,有温柔的哥哥,会安静的沉默的抱着他,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容纳他所有的眼泪和狼狈。

    但是,已经没有了,已经早就失去了。

    他早就知道,一切都是现实,他早已经失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害死了你,都是我的错,我害死了你。

    我好害怕,每天醒来都好害怕,害怕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为什么我会说出那么残忍的话,为什么我会那么愚蠢?

    你恨我吧,你讨厌我吧,你杀了我吧。这些年我没有一刻觉得轻松,我的手上沾着我哥哥的血,我折磨别人,也折磨我自己,如果不这么做,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活下去。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宁愿死掉的是我,没有人需要的林杳,求求你,把我哥哥还给我。

    无论再怎么压抑隐忍,终于还是再也忍不住涕泗横流,忍不住求救。

    好疼啊,哥哥,我好疼啊,阿杳好疼

    喑哑,扭曲,痛哭失声,纠结在喉咙里,鬼一样的嘶哑,像一头无法发出声音野兽,自我毁灭、自我放逐。

    掐着自己喉咙,像快要被自己的痛苦憋死了,想要把自己憋死在痛苦里了。

    是谁呢,是谁将他抱在怀里?

    不是你的错,只是意外。你哥哥从没有责怪过你。他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不要原谅我,我不能接受,我受不了,我哥哥死了啊,他被我害死了

    林杳从不忏悔,因为他不需要得到赦免和原谅。

    这么多年,所有人都问,问自己,问林杳,活得这么沉重这么痛苦这么扭曲,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到底为什么?图什么?

    林杳自己有时候也想问,但他却不敢问,怕一思考,这具行尸走肉就会流出溃烂发脓的污血,再也难以支撑。

    因为,那个叫林杳的人害死了他的哥哥林染。

    他必须惩罚他,加倍的惩罚他,永不幸福,永不超生。

    用林杳在人世的无止无休的痛苦,来祭奠他,来挽回他,来困住他,留住他。

    他比任何人都不愿意,大家忘记这个名字,忘记这个人来过,这个人存在过的记忆。

    这就是林染缔结在心里的,庞大扭曲黑暗的果实。

    它永生不灭,像个怪物一样盘踞在林家,极力抓住它所有失去的一切。

    彻彻底底的痛哭,哭到身心俱疲,好像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所有的沉重和感情都随着眼泪流出去了,留下新生的新鲜的血肉,暴露在灾后荒芜废墟的空气里。

    小时候的林染伸出手,隔着时光摸着长大后遍身伤痛疲惫不堪的林杳。

    清澈安静的眼眸,看着空洞流泪的眼睛:放过你自己吧,哥哥没有死掉,被你唤回来了。哥哥只是有点累了,想要飘去森林外面去看看风景,偷懒玩耍睡一觉。等玩累了,就会回家。在这段时间里,阿杳你要代替哥哥照顾好家里的人,代替哥哥在屋子外面守卫巡逻,保护大家。

    病床上昏迷的林杳,眼皮下急剧的颤动着:我不行,我做不到。

    林复城伸出手,生硬轻柔地擦去他眼角的泪痕。

    如果你哥哥的鬼魂真的在,他不单是被你的执念困在这里,也是被我们所有人的贪婪。我们这群贪心鬼,即便小染累了,也舍不得松开手,就算知道他会因为我们不能投胎,一直一直受苦,也舍不得放手。

    昏暗的睡梦里。

    男孩稚嫩的声音坚定而温柔:阿杳比谁做的都好。不信我们打赌,我会时不时的偷偷回来看一眼的。

    林杳闭着眼睛流出泪来,带着哭腔的委屈撒娇,虚弱轻声说:你不要骗我。

    不会的。哥哥不是一直都在阿杳身边吗?以后也会。

    小小的稚嫩的小林染,一本正经,小大人一样平静认真的说着:像云,像阳光,像蓝天一样。

    空气里传来大家欢快的笑声,遥远的回响在空空荡荡又满满当当的林家里。

    第90章 初始19大结局

    葬礼的时候, 天穹似乎总是阴霾的,体谅着天穹之下众生的心情。

    宁云敛站在墓碑前,久久的停留,直到参加葬礼的所有人陆续离去。

    濛濛的雨雾并没有打湿他。

    苏灵燃站在他身边, 手中白色的伞倾向他, 遮掩着雨雾。

    虽然,也许在别人眼里并不能看到他。

    宁云敛平静地看着墓碑上的人, 奶奶慈爱温柔的面容,在她旁边还有英姿勃发的爷爷。

    奶奶终于可以见到爷爷了, 对她来说是件很好的事, 只是放心不下我才一直拖着。最后那段时间,每天晚上她都梦到他们,说了很多梦话, 已经很想去到那边了。

    苏灵燃安静的听着,嗯了一声。

    从林家回来后,得知宁老太太去世的消息,意外也没有多意外, 苏灵燃第一次见到宁老太太的时候, 她的状态就已经是快到极限了。

    这一点,所有人都清楚。

    宁云敛的脸上没有多少哀伤, 但也没有离开这里。

    只是想看看,既然可以看见你, 想知道能不能也看到奶奶, 看到爷爷, 爸爸妈妈他们。

    但是,并没有看到。

    即便如此,宁云敛的脸上也没有多少遗憾。

    苏灵燃轻轻地说:也许是因为已经放心了,离开得很坦然从容,所以不需要在这个世界停留。终有一天都会重逢,所以,不必那么着急。就当是出了一次远门。

    嗯。

    苏灵燃剔透的眼眸微垂:虽然如此,但是应该还是会伤心吧,忍不住思念。

    已经好多了,奶奶离开的时候没有遗憾是微笑着的,她虽然离开了,也觉得她还在身边。

    宁云敛看着苏灵燃:谢谢你。

    将手中的白雏菊放在碑前,告别离开。

    沿着渐渐停歇了阴雨的山路往下走。

    你的事情解决了吗?

    苏灵燃点头:已经解决了。

    他将发生在林家的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

    已经出院了,虽然还有别扭,但伤口脓疮清理了,在慢慢愈合。剩下的就交给时间,总有一天会愈合长好了。

    宁云敛静静地听着,漆黑冷静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

    所有人都在生病,只有一个正常人企图把所有人拉出来,然后被整个拖了下去

    他闭了闭眼。

    苏灵燃看着他:你是在替他不平吗?故意告诉我错误的答案,让我以为林杳才是那个孩子,以为林复城是为了侵吞遗产,迫使大家直面真相。

    宁云敛连林夫人只生过三个孩子都能查出来,不可能不清楚最后一次生育的时间,把林杳和林染的角色错位,除非是故意的。

    苏灵燃剔透的眼眸微空:因为知道爸爸其实是舅舅,任何一点温情都觉得是超出的馈赠,所以认定自己有义务和责任对林家的每一个人好。只是因为这样,所以不惜一切的爱着林家的所有人吗?目前为止,所有人都是清晰的,反而只有林染,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宁云敛乌黑沉静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苏灵燃:和你一样。

    苏灵燃看向他。

    和你一样,一开始误解了林复城,但他很聪明,一定会查到真相。所以,不仅仅是爱,还有愧疚和偿还。因为误会产生的恨意了解了所有人,得知真相以后,就会倍加怜惜他们,认为自己有责任拯救所有人。

    苏灵燃看着宁云敛,这个人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林染的人。

    所以即便没有见过,也爱着他。

    宁云敛静静地看着他,一瞬不瞬,冷静清澈的眼眸错觉无限温柔: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无法控制想要被他所爱。想要得到他的特殊对待,这一点上,和林杳对他的感情是一样的,他讨厌的,排斥的,嫉恨的,是哥哥对所有家人一视同仁的温柔和爱,没有比对他少一点,也没有更多一点。

    如果他认识你,也一定会爱你的。苏灵燃看着远处渐渐放晴的天际。

    宁云敛在看着他:你觉得,他会醒来吗?

    也许不醒来会更好。林家已经开始痊愈了,不需要倚赖医生也可以了。

    如果你是他,你会愿意回来吗?

    我不是他。苏灵燃看向宁云敛,温和地说,抱歉。

    宁云敛的目光沉静而温柔:这样也很好。林家所有人都有病,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反派,似乎只有医生来充当这个反派了。已经很累了吧,当最疼爱的弟弟说,要是你不存在就好了。终于安心的去睡了,去找他的爸爸妈妈了。

    通关结算的机械音在苏灵燃耳边响起:【恭喜玩家顺利通关,正在结算。】

    他久久地看着宁云敛:我要离开了。

    宁云敛只是看着他,冷静的眼眸深处有苏灵燃看不懂的隐秘。

    那双冷静的眼眸缓缓弯起,笑了一下,对苏灵燃说:嗯。

    如果那个人太累了不想醒来,宁云敛也愿意一直陪着他,就像过去这二十年一样。

    在宁云敛的耳边,也有一个机械音,平静地宣告:【放弃将导致通关失败,请玩家谨慎确认。】

    那么,下一个副本再见。

    苏灵燃错愕,下一瞬却了然:啊,原来是同行吗?

    能再见,他也觉得,真是太好了。

    妈妈可以跟我说些哥哥的事情吗?他不是林染的时候,叫什么名字。

    你哥哥的爸爸,你的姑父姓苏,如果他还活着月月也一定活得很好。他们本来已经为你哥哥取好了名字,你爸爸觉得这个名字太炽热了,让人不安。就改成了同音的名字。

    是什么呢?

    在画室里有一副画,画着恬静温柔的少女月月,还有永远十九岁的少年。

    少年的名字写着:苏灵燃。

    【每个boss自己的副本,就是最难的副本。】

    我跟你的世界相差二十年,彼此交叠。

    可以攻略你吗?只想攻略你。

    你认识我吗?

    我在梦里见过你。听着关于你的事情长大。

    抱歉,我不是他。

    【嘀。放弃通关。】

    那么,下个副本见。

    我等待了你二十年。但还可以,再等下去。

    你好,我叫林染。

    我叫,沈危。

    【只要再通关一次,就可以送你走了。】

    可是,在下并不想通关。想和系统先生永远在一起。

    你已经,治愈我了。

    【欢迎加入储爱槽灌溉计划。治愈或者超度这些高等灵魂,在他们消失的时候释放的能量就可以被获取到。这些被发现的高等级灵体我们定义为boss,每个boss生成的世界结界定义为副本。】

    被攻略的boss们掌控了游戏中心,反过来积极参与着这场游戏。

    那个人忘记了他,也忘记了一切记忆,剔透温和的眼眸看着他:要参加游戏吗?

    可以攻略你吗?宁云敛说。

    以攻略者的身份参加游戏的话,身为boss的记忆会封锁,同为boss,你应该清楚你很难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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