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李白睡到天再变黑。

    当时就猜到了,一时心软带人上来,必然会导致无法收场。李白是小孩,他还是吗?所以是他的错。现在的确无法收场,好在他的后备措施及时起效,该庆幸啊。

    杨剪却硬生生把杯子也捏碎了。

    是不常用的右手,左手顶着枚闪闪发亮的小光点,被用来搂李白了。力气倒是很足,杯子的碎裂不比药片,弄了他一手的血。室友终于有了点动静,或许早就醒了,但是不敢多打量,只从门沿探进来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快七点了。我十二点前过去就行是吧?”

    杨剪甩掉几块扎在手里的碎玻璃碴子,朝他点了点头。

    室友欲言又止,离开了门沿。

    杨剪最后搂了一分钟,起身洗手,用卫生纸简单包住,接着找出当初借住留在这儿的那卷海绵睡垫,在老地方铺开来,把人抱上去。他不是很想让李白睡那张臭烘烘的破床垫。右手一收缩就是钻心的疼,他屏住呼吸把戒指在无名指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摘下,放在李白耳边,钻石朝着他的耳朵。之后他就干脆利索许多了,脱下这身狼狈,换上那套漂亮西装,对镜最后整整头发,乘坐拥挤的早班电梯下楼。

    婚庆公司的宾利车队已经在等,他们为杨剪的形象目瞪口呆,大呼“真不用化妆”,也为那破坏一身和谐的右手大惊小怪。血渗透缠得厚厚的纸巾,他们赶紧叫来队尾的医疗组把新郎官按在后座上进行专业包扎。

    杨剪配合极了,酒精洒上去,镊子把碎屑挑出伤口,他一声都没响,只有一个小助理拿着手帕在他额头点按,擦拭冷汗,生怕弄乱这令人惊喜的发型。

    “怎么弄的啊,玻璃杯碎了吗?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幸好不是左手,不耽误戴戒指!”他们这样说,还是喜气洋洋的,好像这么说就能讨个好彩头。

    事实证明,的确不耽误。

    一上午按部就班地匆匆过去,热热闹闹的接亲,隐在闹市花园里的顺峰大饭店,饭店门口的迎来送往……它们足够把这几小时填上了。几十桌全坐满的宴会大厅外,新人进场前,李漓贴在杨剪耳边说,找你真是对了,你真是个好演员。

    杨剪对她笑了笑,心想的确如此,手抄几百张请帖不必再提了,这好像和演技无关,就说这一上午达到的效果,他那些逼真的假笑,信手拈来的亲昵,不只是“岳父岳母”,这一整个大厅的人都相信了,包括他为数不多的几个老朋友,都相信他是开开心心结婚,终于为一个姑娘收了心,改掉种种恶习,娶了自己唯一想娶的人。

    哦,除了杨遇秋。她其实也有点相信了吧?她总是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也除了室友,他先前看到的有点多,此刻摘了无框眼镜,正在一群不相识的人之间紧张兮兮地嗑瓜子。

    他当然会保密,他也想拿投资啊。

    这不是很好吗?

    只有自己看得到那些恶心。

    婚礼顺利地进行着,司仪请了个著名主持人,整片会场都有种节日晚会的热烈气氛。杨剪的平静也始终在稳定持续。毕竟恶心这种感觉实在是常见,早就难不倒他了。站在花路尽头,等待“知遇之恩”的老板把宝贝女儿领到自己手中时,他才忽地有点走神。

    也许是一段路的缩减无论长短,都会把紧张赋在人身上,杨剪没来由地想起李白睡着前,拼命睁着那双哭肿的眼,问他有没有过后悔。

    答案不是否定。

    但是没有办法。两条路,早就琢磨好了,仅存的两条。只是如果这条走得通的话,他就不去尝试那条更极端的了。在婚车上还收到高杰的短信,阴阳怪气的祝福,意思是你在做什么我都了解,杨剪回:谢谢。强迫自己不停地想:你不值得我做蠢事不过大脑。

    所以通吧,应该是通的吧。杨剪露出幸福的微笑,漠然看着挽着慈父手臂如一片白云半像自己飘来的新娘,看着她小羊似的眼睛,人站在这个位置,是不是都会畅想未来?他只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杨剪曾以为自己的精力是无限的,也许这是所有年轻男孩都有过的通病,他坚信,就算老天要把他按到泥里憋死,他也能爬出来喘气。现在他却清楚地看到了属于自己的边缘,是个断崖,前面是万丈深堑,他抛下一切,计算过了极限,想要的仅仅是冲到对面的地上,甩掉后面垂涎的野狗,他想继续跑下去。但他得时刻提防自己散架,尤其是腾空那一瞬。

    现在看来,是要安全着陆了。

    杨剪捱过了自己的极限,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与李漓拥抱,钢琴曲正好弹到最高潮,他们就要为对方戴上圆戒。

    平地就在眼前,撞得疼,那就疼吧。

    却听一声大喊在音乐与欢呼声中如尖刺突起。

    “等一下!”

    一脚踏空。这是李白的声音。

    第43章晴空万里

    李白是被自己的呕吐物呛醒的。那些东西逼得他在梦里就开始咳嗽,很剧烈,鼻腔和喉管里都辛辣,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胃酸加上变质的酒。甩掉罗平安后他跟自己打了那个赌,他要回这启迪科技大厦下等人,为了壮胆喝了半瓶二锅头,喝完还特意喷了好多香水盖味道。是他在摩洛哥买的纪念品,劣质浓郁的玫瑰调,至少甜滋滋的,能压住他的酒臭。

    这些酒过几个小时留到了此刻,却生出种涩到舌根的苦,或者说……是胆汁?总之像药。睡眠很凶,这苦味的窒息感更凶,最终把他逐出梦境。

    噩梦醒来往往全身都是汗透的,李白四围空无一人,他抓着领子帮自己把重心侧翻过去,好吐干净那些堵着嗓子眼儿的东西,吐完了,头还是昏沉得要命,没力气抬起来。他在原地含混地叫了几声,也不曾听到应答。那位室友也没在打呼噜。真的只剩他一个了。

    剩他还在醉。

    八点四十四分。

    李白在手表的圆盘上看到梦境——重影的是无数种杨剪离开的情形,哪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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