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听人提他的婚事。此事原因鲜有人知,但是子车筹却知道,当初他与月琉枝之间的种种,丢失雪月归的悲痛。

    丁香这一番话将雪暮枝所有的忌讳都触碰的一个遍,甚至将目光投向了雪暮枝的心头肉,被放在心尖尖上的雪月归。

    丁香看着雪月归,目光停留在雪月归袖上只有小指大的小蜘蛛上,笑道:看来这孩子的天赋也不差,这蛛蛊没准又是下一只雪蛛呢?

    雪月归指尖抚过袖口,将小蜘蛛收入长袖,装作害怕的样子将脸埋在雪暮枝的颈间。

    雪暮枝依旧是一副万物不过眼的模样,可是被他抱在怀里的雪月归却知道,现在的父亲心里有多愤怒,有多难过,以至于抱着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的护身蛊感受着从母蛊处传来的情绪,不安地向主人求助。

    雪暮枝被颈间的温暖触地微怔,然后像是怕惊到雪月归似的,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周身煞气如雪山崩塌,霎时瓦解。

    子车筹死死盯着丁香,看着他面具上血色的丁香,心中一个猜想渐渐明晰。他想,雪暮枝的反应这样大,与这个猜想有九成干系。

    当年月池因嫉妒而引了强盗,使月琉枝与雪暮枝阴阳两隔,她一个市井妇人又如何能结识江湖强盗?从哪里弄来的那一包能将雪暮枝药倒的药粉?

    雪教向来低调,虽说当年雪暮枝鲜衣怒马,带领上百教众迎娶教主夫人,却鲜有人知雪暮枝还有一个儿子。

    这丁香见到雪月归不但没有惊讶,甚至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就是雪暮枝的儿子,却不知道当年的月琉枝已经香消玉损。

    可能吗?

    当年那件事,经过雪教的调查,可与施己教脱不了干系。

    子车筹猜测地没错,雪暮枝也是这样猜想,他手轻轻抚摸着雪月归,只是怕他想起当年事情,再难过一次,这才不曾直接发问。

    丁香看雪暮枝的情绪稳定,神色淡淡如常,藏在广袖中尖锐的指甲猛地收紧,蹭花了描摹鲜艳的丁香花。

    啊抱歉,雪教主,是鄙人记错了,尊夫人在几年前就与您天人永隔,还望教主大人有大量,不要在意才是。

    不过都过去这些年了,江湖中美人爱英雄,对您心生爱慕的侠女多得是,何必单恋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寻常女子呢,鄙人说的可对?

    丁香发出一串笑声,面上笑意谄媚,双眼中却带着点点嘲讽之意,我手下可有好些美人,您要是看上哪个,尽管要去,左右不过是个女子、呃!

    丁香猛地掐住的自己的喉咙,脸色在一瞬间发情发红,张嘴似乎在呐喊着什么,然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丁香身后的大蛇缠上他的身体,尖锐的蛇牙咬中他的脖颈,鲜血在瞬间涌了出来。浓稠漆黑如墨汁的毒液流到的地上,沾染到的蛊虫在转瞬间就没了性命。而神奇的是,丁香的脸色却渐渐恢复正常,他慢慢放开紧紧掐住自己喉咙的手,脖颈上多了一圈触目惊心的红色淤痕,在淤痕的四周,被他尖锐指甲划破的肌肤皮翻起血流如注。

    周围的下属却像是没看见一样,任由他弯着腰,呼吸如同风箱一般喘息,最终猛地咳出一滩淤血,里面躺着一只死去的白色甲虫。

    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或是敬佩或是恐惧的目光在子车筹与雪暮枝之间来回打量,吞咽声音干涩。

    分明就是连肢体接触都不曾有过,这蛊究竟是如何被下到那人身上的?

    相比起丁香这如浪潮一般的蛊虫之潮,子车筹与雪暮枝的这一手,分明

    子车筹看向雪暮枝,轻轻点了点头。

    丁香的衣袍依旧漆黑,却泛着不正常的血光。

    子车筹。

    雪暮枝。

    李颜硶。

    雪教教众。

    苗疆蛊师。

    他们一并盯住了包围住他们的黑衣人。

    蛊,本就是以暗胜明,制人于无声无息之间。

    当蛊被当做盾牌,当做明面刺人的利刃,便失了最大的优势。

    纵使你身绕着蛊虫百万又如何?

    丁香按住脖颈上的血洞,看着指尖的血,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他拿出镜子拼命地扭动着头,想去看脖颈上被咬出的两个血窟窿。

    众人沉默地看着他的疯癫,如同在欣赏一场逗得人开怀大笑的默剧。

    半晌,丁香收回了镜子,看向了雪暮枝,笑了起来。

    我高高在上的雪教主,你知不知道,月琉枝在死之前跪下来求我们呢,要我们的人放过她和这个小东西,可是怎么可能呢?你看,她的相公不肯加入我们地蛊,我们只好施加一点小小的惩罚。

    不能为我们所用的,就只能杀灭在成长之前了,雪教主,你应该也懂得这个道理才是呀。

    雪暮枝抱着雪月归的手臂渐渐收紧,指尖多了几丝近乎于透明的丝线。

    丁香还在笑着说着,好像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雪教主,我知道你的雪教在查当年那一伙人背后的人,一直在找,杀死月琉枝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可是你究竟在找什么呢?

    杀死月琉枝的

    不就是你吗?

    空气仿佛在刹那静止,雪暮枝指尖的蛛丝弹出,丁香瞳孔急缩,大蛇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丁香面前。

    好像听见了噗嗤一声。

    那被风吹地扬起的蛛丝,却如同一根玄铁打造的利剑,直直插进了大蛇的头颅。

    大蛇轰然倒下。

    丁香看着地上大蛇的尸体,没有动怒,也没有惊慌,反而笑得越发灿烂。

    蛇腹突然鼓动,有什么在它的腹下游走,尖锐的凸起来回剖割,最终在腹部伸出了一根利爪。

    在蛇的腹部,钻出了一只足足有拳头大小的蜘蛛。

    蜘蛛与周围的蛊开始食用巨蛇的尸体。

    李颜硶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她看向子车筹,欲言又止。

    子车筹知晓她在想什么,嘴角勾起,没什么感情地笑了笑,道:这可不是我们中原养蛊的法子,只是一群自以为是的渣滓,自以为想出了什么能改变蛊师一脉的养蛊之法,不过是自作聪明而已。

    蛊以蛊为食常见,然而单一蛊师之成蛊不可互食,概因蛊同侍卫,理应共御外敌,而不该互为食肆。这样养出的蛊血气重,服从性差,极易暴动噬主。

    子车筹也没有打断群蛊吞噬大蛇的举动,右手细细抚摸着腰间的乌木蛊皿,好整以暇。

    饱餐一顿之后的群蛊血气大涨,凶光毕露,只因着两只蛊王的震慑而不敢动作,否则只怕不等丁香等蛊师的命令,便会扑上来将他们当做蛊料吞噬。

    这都是以人为蛊料的蛊。

    在它们眼中,人与食物无异。

    丁香摸着自己的脖颈,尖声笑了起来。

    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蛊师,自诩守着正统,却不动变通,刚才你们就应该打断我的!

    以人为蛊皿又如何?以人为蛊料又如何?一人之成蛊撕咬又如何?!能改变蛊道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做!我有什么错!

    他好似在嘶吼,又像是在嘲笑着谁。

    雪暮枝冷声道:蛊乃手中利器,可护人,亦可杀人。蛊之一道,本就是为了借自然之力护人族而诞,你以人育蛊,是本末倒置。

    子车筹轻笑一声应和,打断?有什么必要吗?就算是任由你动作,又岂能伤得了我半分。

    两队人马对峙之间,血气隐隐流动,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一片血色之间,百骨知仰头望向了已然昏沉的天空,眉间隐隐带着忧愁,脸上是说不出的严肃。

    这施己教、这血虫

    无所顾忌,根本不顾国本的施己教。

    本就不应当存在于穹国的血虫。

    这让百骨知想到了某些可能。

    只是不知道三师兄那边,事情进展地究竟如何。

    ***

    冉星辰头要秃了。

    他边疆的人,口信一封接着一封地往这边传,将殷国近日蠢蠢欲动的心思暴露无遗。或是在边境处寻得了几个鬼鬼祟祟的殷国百姓,或是抓住了几个看似身负武功的人,殷国派出小队在边疆处游走,说是在演练军队,也确实不曾跨过边境,然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谁不知道谁的心思。

    他手里的口信中的军情一封比一封急迫,偏偏传到宫殿中的奏折没有音信,关于边疆皆是平安喜乐的消息,哪怕有一两封关于边疆动乱的,也只用寥寥几笔掩盖了去,若不是冉星辰对他边疆的人,以及小师弟的消息绝对信任,恐怕会觉得穹国实力无人可敌,殷国不过是区区手下败将不足挂齿,这几封信也被随意放在一旁,或许等大军临境才恍然大悟、追悔莫及。

    如今他在宫里的布置已经万全,洛书的信任没有给错,哪怕冉苍死在幽冥墓穴中,冉星辰也有法子去整治他的那几位好兄弟,尤其是德妃和五皇子。此时万事俱备,却唯独欠了消息这一处东风。

    原本他与洛书的预算,幽冥墓最多也不过花费一日时间,可是如今已经过了两日,依旧没有消息传来。现在他已经不关心冉苍究竟如何,幽冥宝藏中究竟有什么,他只担心洞穴里的师父和师兄弟有没有安全出来。

    他的军队做了伪装连夜赶过去,希望来得及。

    冉星辰忧心忡忡地往东宫走去,却在拐角处看见了一个意料不到的人。

    国师,顾吟。

    第274章

    此时正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之时。

    天色将暗未暗,国师雪色的长发流泻于身后,尾端是墨似的黑,像是仙鹤在他身后展开的一对翅。

    国师。

    冉星辰向国师行礼,心下疑惑。

    他进宫这许多年来,除却每年的祭祀,从未见过国师出占星台。

    这位地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是每一个皇子想要结交讨好的对象。穹国的天气四时,年年的祭祀,神乎其技的求雨这些关乎鬼神种种人心敬畏的事物,全在国师一人之手。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位是整个穹国,唯一可以见冉苍不拜的人。

    若是得了他的青睐,恐怕未来便是穹国的主人。

    然而国师深居简出,常居占星台,几乎无人可得一见,众皇子哪怕捧着奇珍异宝,也往往铩羽而归。

    这还是第一次。

    国师向冉星辰点头,他的笑意有种莫名的亲和力,令人心生好感,哪怕他眼中是淡淡的疏离。

    太子殿下。

    冉星辰不是没有想过拉拢国师,但是他现在做的事情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不该与旁人说道。

    顾吟极少露与人前,对他的了解太少,旁的不说,单单说五十年前他站在冉苍身旁,帮他稳定国事,冉星辰就不敢冒这个险。

    故而冉星辰只是向国师寒暄几句,便准备回东宫。

    太子殿下。

    出乎意料,国师叫住了冉星辰。

    冉星辰回头看向国师,他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似乎看到了一抹探究。只是转瞬即逝,似乎是幻觉。

    国师有何指教?冉星辰心中惊诧,他应当警惕这个举止怪异的国师的,但奇怪的是,他竟然生不出警惕的心思。

    这样的感觉,他只在师父身上感受到过。

    那时候的洛书,琴音幻境已经小成,又养出了两个一等一的孩子,令人一见便如沐春风。

    国师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太子殿下肩上沾了一片叶子。

    他说着伸手,似乎是要帮冉星辰拂去,冉星辰耸然一惊。

    那手看似轻柔,竟然带着隐隐掌风!这一掌若是拍实了,恐怕他的右臂要炸为碎片!

    被发现了什么?是试探?!还是动了杀心?!

    冉星辰心电急转,在转瞬间卸了周身所有防备,运转洛书专程所教的内息收敛之术,将一身内力尽数敛于丹田,经脉空荡而虚弱,身子比寻常人还不如。

    他赌!国师这一手只是对他的试探!

    不过是一息之间,仿佛历经数年光阴,国师的手落在他的肩上,替他拂去了那一片落叶,动作轻柔如春风和煦,方才的凌厉掌风仿佛从未存在过。

    谢过国师。冉星辰赧然笑了笑,他是历经苦难依旧温柔的大皇子,身体虚弱但是心怀温柔,一颗赤子之心。他看着国师指尖发黄的枯叶,道,方才起了一阵大风,许是经年的叶落到了身上。

    太子殿下身子虚弱,平日还是要当心才是。国师点了点头,不知是真情是假意地关切一句,两人便分头各行。

    走到看不见国师的身影,冉星辰方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周身内力蜂拥而出,迅速平复他因为紧张而狂跳的心脏。

    赌赢了。

    他跟师父学的那十年可不仅仅是武功。

    冉星辰自诩演技天衣无缝,平日小心谨慎,万万不可能会露出什么。况且,他在边疆的多年可不是白待的。

    国师身上没有杀气。

    钱公公悄悄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走到冉星辰身侧,殿下,您看

    方才他吓得险些就要出手了。

    冉星辰摆了摆手,沉思片刻道:没有恶意。

    顿了顿,他似是在问钱公公,又像是在自问自答,国师为何要试探吾?

    国师为什么会生出他有武功在身的怀疑?

    有人轻轻落在了地上,像一朵蒲公英,竟然没有丝毫的声息,太子殿下,要不要我们去打探一番。

    正是百骨知担心冉星辰不暇,派来帮冉星辰打探消息的听风者。

    冉星辰担心道:国师精通天文地理,以自然布阵,恐怕凶险。

    听风者摇头,道:吾等自有办法。

    冉星辰迟疑一瞬,点头道:如此,那就麻烦诸位了。

    听风者像是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中。

    钱公公看着夜空,轻声道:幸好听风楼与太子殿下交好

    冉星辰轻笑着道,还是多亏了师父与诸位师兄弟。

    他笑着抬头,看向夜空中如长江水一般的银河,紧了紧袖中的拳头。

    师父和师兄弟都在外遭受凶险,他怎么能独自安逸!

    此次不成功,便成仁!

    ***

    厉敢天挥开一片血虫,刀风过处血虫尽数爆裂为血水,血水腐蚀着石壁,不多时便多出了一片凹痕。

    叶见举着剑傻眼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空白,发现自己被护得根本无处插手,旁人在一路披荆斩棘,他居然无所事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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