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摇摇头,道:不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十有八九他那种懦弱与怯懦也是装出来的。

    几人闻言对视一眼,李砚夕问道:可是这有什么用处?

    为了复仇。

    许久没有说话的阿蝉突然开口。

    众人看向她,她脸色苍白,眼尾绯红,眼睛看向前方,不知道看着谁。

    他曾经和我说过,他做过的所有违心事,都是为了给他哥哥复仇。当时我以为他说的是发生在从前的,却没曾想,他说的是将要发生的。

    李蝉笑了笑,像一只夏末的蝉。

    当初的月风说,他兄弟两人被掌门收养,有一日他的哥哥莫名死去,他暗中追查,发现凶手是掌门。

    不可能。子车筹断然道:杜霁月两人的师父是武当掌门,武当掌门在整个武林都是极令人尊敬的前辈。

    子车痕按住子车筹的肩膀,淡淡道提醒道:峨眉掌门。

    在云兰之前,也无人猜得到峨眉掌门竟然想归顺朝廷,协助冉苍一统武林。

    子车筹低下头。

    其实他也不是多么信任武当掌门,只是下意识地敌视杜光风。

    洛书没注意到两人的动作,他靠在二零八八身上,慢慢地咬着一根糖棍,仰天而望,尽力地思考着什么。

    杜光风、杜霁月杜家、杜

    【小七,这是什么?灭门卷好奇怪的名字。】

    【师父,这是近百年来发生的灭门案,这一柜是已知凶手的,这一柜是凶手未知的。唔碧鸢山庄的竹卷可以从未知拿到已知了。】

    洛书猛地睁开眼睛,沉声道:四十年前,扬州四大家里,有一家是杜家,但是不知道招惹了什么人,一夜之间被灭了满门。

    师父,你是说

    杜光风说的话并非是全然的胡编乱造,但是事情如何还有待考察。

    当务之急,还是给小清清他们说一下,现在这个关头,实在是不得不防。

    洛书还记得,武当还交给武林盟了一块幽冥令,得回去看看,有没有问题。

    这几个人你们准备怎么处理?这个解十三交给我可以吗?洛书问道。

    李砚夕点点头,还未开口,突然咕噜一声响彻屋子。

    李砚夕脸一红,尴尬道:中午没有吃饭

    李蝉歉意道:让觋辛苦了。

    说着她看向几人,道:人已经抓住了,不如先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不提还好,这么一说,洛书顿时觉得要饿死了,早就过了他吃东西的时间,期间小八想先给他做些吃点,但是被他制止了,到现在才吃了一盘糕点。

    但是洛书有些犹豫,人手不太够吧?

    本来的婚事变成这幅样子,按照计划,会一直吃到明天晨光熹微,现在外面都在忙闯入者的事情,为婚礼准备的长桌冷冷清清,难免触景生情。

    李蝉笑了笑,一朵盛开的水莲,怎么会不够,我在寨子里可是一把好手,之前听筹哥说起您的时候,我就想一定要做几道拿手好菜招待您。

    子车筹连忙拉了拉洛书的袖子,道:师父,阿蝉做饭可是一绝,一定要尝尝。他向洛书眨了眨眼睛,洛书略略一想,知道阿筹可能是想给李蝉自己调整的空间,再讨论下去李蝉就要支撑不住了。

    洛书于是笑道:那就拜托姑娘了。说着拉着二零八八,率先走出了屋子。

    一行人陆续而出,走在最后的是李蝉,出门的刹那她向着关着杜光风的房间深深地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在等待的过程中,洛书想起来自己还没得到回应的话,大李,解十三可以让我带走吗?

    李砚夕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半晌才指指自己,我?呃、可以的,这个我能做主。

    顿了顿,李砚夕无奈道:洛师父,前几天我不还是小李吗,怎么突然就老了。

    洛书咽下嘴里的核桃酥,细长的包着油纸糖棍在手上打着转,因为小颜硶是小李嘛,所以你就是大李了。

    李砚夕总觉得这个称呼怪怪的。

    其实叫老李也无所谓啦,不过我觉得叫老李更老。洛书把油纸拨开,咬了一口糖棍。

    李砚夕在子车筹杀人的目光中连连摆手:大李挺好的,就大李吧。开玩笑,要是叫自己老李,岂不是平辈相称,恩公活活比自己小了一辈。

    说起来,洛师父,您只要解十三吗?李砚夕连忙转移话题道。

    洛书点点头:这个解十三是我认识的一个小朋友的徒弟,败坏门风,他想清理门户很久了。

    等兰空空清理完门户,要是小七要的话,可以把人给小七带过去,这人应该知道不少消息。

    李砚夕解释道:那月杜光风做的事情,按我族应该受惩罚的。

    洛书无所谓地摇摇头:按照你们的规矩来就好。

    想了想,洛书补充道:从他身上用常规方法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用琴音幻境催眠强行问答倒是可以,但是事后一定会留下后遗症,这种方法洛书一般能不用就不用。

    李蝉救他,为他疗伤,心悦他,为了他去做了中原的衣裳,一天来往与山上许多遍,李蝉给了他半条命,给了他一场盛大的婚礼,给了他身子,给了他爱与信任,把自己完全地交给他。

    到头来,他告诉李蝉,你的身子、爱意、信任我接受了,但是对不起,我要的只是寨子里的消息和幽冥令,抢了就跑真刺激,溜了溜了。

    这人做了就要敢当,既然骗了李蝉,就要做好受寨子惩罚的准备。

    况且他还打伤了自己的徒儿,还令另一个险些走火入魔。

    他应该庆幸两人受伤不重,否则洛书能活剥了他。

    寨子里一般会怎么做?

    洛书问道。

    李砚夕道:这种情况,都会由另一方处理。

    着另一方自然是李蝉。

    洛书一愣,原来方才阿筹不是想让李蝉静静,而是想让李蝉干脆处理干净。

    随后洛书不解道:那若是另一方仍然心有情意

    李砚夕笑着摇摇头,道:我苗疆男女,皆敢爱敢恨,爱恨果断。若是爱,那就把人带回去,身有痴情蛊,自有其法。若是恨了,绝不留情。

    李蝉推开了房门,与杜光风四目相对。

    杜光风。

    李蝉蹲下身,与杜光风平视,笑了笑,拿下了塞在他嘴里的布条。

    阿、阿蝉!我很抱歉,我是有苦衷的,我要做的都是为了复仇,我

    杜光风着急地解释着,李蝉笑了笑,冰凉而纤长的手指轻轻按住了他的唇。

    杜光风。

    杜光风浑身一颤,心里突然窒息似的疼。

    李蝉起先叫他月公子,后来叫他风郎,却从未用如此陌生而生硬的语调叫过他。

    李蝉垂下眸子,看向杜光风身上穿着的中衣。

    今天是他们大喜的日子,他原本穿的,是她请言叔做的一身婚服,雪白的中衣,火红的外衣,上面绣着云纹。

    但是在林子里,杜光风迷了路,想着后有追兵,干脆铤而走险,放手一搏,将外衣脱去,只剩下中衣,作出奋力搏斗的样子,一头撞进了两人的树桩上。

    旁人自然是看不出这中衣哪里不同,可是这是她亲手挑的,一寸一寸抚平的。

    现在外面象征婚礼的红没有了,只剩下除她之外无人看清的白。

    李蝉的手按在了他的心口上。

    这里,是缠情蛊寄生的位置。

    她唤他,

    风郎。

    杜光风下意识地应道:我在。

    他愣了一下,心中突然划过一丝狂喜,也分不清是为了逃脱的可能性,还是什么。

    李蝉感受到他的变化,笑了笑,看他,道:风郎,我心悦你。

    她一只手按住自己心口,一只手按在他的心口,这个姿势杜光风熟悉得很,是激活痴情蛊仪式中的姿势。

    接下来只要他说一句阿蝉,我心悦你就是了。

    他几乎脱口而出。

    可是又犹豫了。

    要说吗?

    说了就结下痴情蛊,那就永远都无法分开了。

    用绝情藤可以解蛊,但是她会愿意吗?他们会给自己药吗?

    杜光风犹豫了。

    李蝉似是早有预料,她嘴角勾了勾,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最后转为细细的呜咽。

    她埋头在杜光风的胸前,亲昵如一对恋人。

    杜光风莫名地惶恐,他觉得自己好像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半晌,李蝉抬头,眼神清亮,除了眼尾的一抹绯红,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然后李蝉自怀中拿出一颗药,吃了下去。

    她将布条重新塞回杜光风的口中,不顾他的挣扎呜咽,走出了房门。

    她本是想最后问一次,试一试。

    若是结下痴情蛊,那日后两人就纠缠一辈子,在族中,在洛师父他们的惩罚过后,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要他。

    可是这最后一次,他依旧什么也没说。

    既然如此,她服下了绝情藤丹药,将自身的痴情蛊解了。

    痴情蛊生来便是一对,结下痴情蛊,两蛊方解相思苦。若是不结蛊,身子便会日益衰退,如害相思病,惧绝情藤,触之如受钻心之苦。

    若是痴情蛊在未表明心意时,另一半死去,则这一半也会日益衰败。

    有人说,这是活着的蛊思念死去的蛊,一曰求不得,二曰爱别离,于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相思成疾,无药可医。它所寄生的宿主则食欲减退,日益消瘦,如害相思。

    因此又有人唤它,望思。

    望君思我。

    风郎啊

    李蝉仰面靠在门上,手攥住胸前火红的喜服,声音似是呜咽,似是叹息。

    服我望思蛊,知我相思苦。

    药效开始渐渐发作,李蝉感受着心口与另一方的联系渐渐弱了,弱了直至完全消散。

    你既无心,何必纠缠。

    自此之后,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李蝉将换下的喜服点燃,火光从明亮到暗淡,直至将一片火红烧成一抔灰土。

    灰烬被半飞半掩,再无踪迹。

    ***

    不知道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李蝉看样子已经恢复如常。

    洛书晚上吃的很满足,不得不说李蝉的手艺真的一点都没夸大,味道好到过分,估计之前李蝉问过阿筹他的喜好,带有苗疆特色的小吃又新颖又好吃。

    大概对厨师最佳的褒奖就是食客吃到连话都没工夫说,李蝉看见洛书吃得开心,晕生双颊,笑意盈盈,一个劲儿得给洛书添饭,洛书来着不拒,差点吃得直不起腰。

    这位兄弟李蝉看向二零八八,顿时一怔,大脑有瞬间的空白,等回过神来对自己哭笑不得,同时心里也有些好奇,这位这样盛的容貌,自己为何之前竟然未曾有印象呢?

    李蝉不知该如何称呼二零八八,只记得他与洛师父形影不离,不由又卡了一瞬。

    洛书轻咳一声,笑道:这是小八,洛子无。我的

    洛书本来想像以前一样介绍,又想到两人对彼此的心意想换个介绍内容,然而再想到自己与小八之间那层窗户纸,又好险不险得将那句爱人咽了下去,只留下一个暧昧的尾音,令人迷惘遐想。

    二零八八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看向洛书,却见洛书一仰头喝了一大杯茶,耳尖红成一片霞,像是醉了。

    回想起白天洛书倚在他怀里时的未尽之言,二零八八抓耳挠心似的想知道,洛书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呃啊,吃的好饱,想遛一会弯。回去路上,洛书伸了个懒腰,被二零八八抓住手腕放下来。

    吃完饭别伸懒腰,抻着肚子疼。

    洛书犯懒往二零八八怀里一靠,笑嘻嘻地仰头看他,知道啦,小八妈。

    二零八八面无表情,说了几遍了都不记得。

    洛书也不管自己手腕还在对方手里,带着二零八八的手摊手道:有你我记这些干嘛╮(╯▽╰)╭

    月光照在洛书玉白的脸颊上,他的一双眸子明亮得好像反射了整片星光,可是其中只有他一人的影子,比星光更亮。二零八八眸色微沉,低声问:要是有一天我走了呢?

    洛书睁大了眼睛猛地仰头看他,然后又垂下眸子,低声道:你要是走了,我自然就都记得了。

    二零八八握着洛书的手腕紧了紧,忘了放开,声音微微发涩,似乎是想开个玩笑,可惜声音干哑地像是神游天外,阻碍了宿主的进化。

    洛书又仰起头看他,不想记住,不想进化。

    很认真。

    二零八八想说宿主应该学着照顾自己,想说没有他也应该可以,想说系统存在的意义,可是最后什么都没说,化作了一声叹息。

    一时寂静无声,各有心事,殊不知本源同归。

    洛书握紧了拳,突然道:小八,事情都解决了,还剩我身上的蛊。

    是了,这还有一件麻烦事。

    说到正事,二零八八的面色严肃起来,宿主上次说知道另一半在谁的身上?

    洛书点点头。

    是谁?

    你。

    二零八八一愣,什么?

    洛书眉眼微弯,笑了起来。

    你。

    另一半蛊在你身上呀,小八。

    忽然起了风,风拨开丝丝缕缕的云,银色月华流泻。

    月色正好。

    他仰头看他

    是春天的鸟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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