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暮枝声音有些沙哑,我一直在找只是

    等等。洛书突然想起,这里是蛊师之所,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外人知道。

    回去再说。

    洛书又看了看脸色发青的李砚夕,将解药递过去,吃了吧,解药。

    虽然红柚的毒雪岭也能缓解,但毕竟不是原毒。

    无心管李砚夕的事情,洛书把呆住的两人交给子车筹,带着雪暮枝回了自己的院子。

    ***

    师父生气了!

    如今都聚在武林会场的七个徒弟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只是碍于师父把一群人都赶了出去,他们也不能听,就扎堆聚在院子大门口。

    月怜和龙宇搬着小马扎坐在外面,玩了一会丢石子,龙宇没劲了,丧气地托着脸颊,小洛怎么了呀,第一次看小洛生气。

    月怜频频往院子里望,可是只能看见大门。

    他也很在意洛书的情况,但是除此之外,他总觉得那个白发的男人让他有一种熟悉感,好像有很多委屈被藏在心里,一见他就爆裂开来。

    月怜少年老成,从小想的就比别人多,他认真地分析着自己以及洛书反常的可能性,突然有了一个令自己有些惊慌的想法。

    这里面的人,会不会是认识自己的,甚至是他的亲人?

    洛书喝不了太苦的茶,苦这种味道,总让他想起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那一把一把喂进嘴里的药,等到全部吞下去,唇齿间尽是挥之不去的苦涩,再饿也没了胃口。可是今天为了消火气,他把一壶上好的铁观音喝到没了颜色。

    雪暮枝垂着头站在洛书面前,仿佛要经历什么审判。

    洛书深深吸气又呼气,闭上眼睛,刚刚雪暮枝所叙述的事情,又一点点地重现在他的眼前。

    ***

    这位、这位!您醒醒!

    他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张憨厚的庄稼汉子的脸。

    他张张嘴,只觉如同身处火焰山,热得恨不能皮扒下来,水、水

    声音干涩沙哑,好像喉咙都要被划破。

    那汉子哎了一声,过了一会,清凉的水就入了喉,他拼命吞饮着,嗓子好受了些,但是身上却更难受了。一把火从小腹往上,烧得他五脏俱焚。

    该死的缠情蛊!

    他挣扎了一下,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逐渐模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汉子的手,劳、劳烦,帮我找个青楼姑娘来。我这里有钱

    到最后,只觉得眼前发红,那里硬地发疼。他又勉强地补充,多叫几个。

    他是童子之身,又锁阳多年,一个普通的姑娘怕是受不来。

    朦胧中只觉得有人应了一声,他便再次陷入了无边了烈焰,直到一眼清泉入喉,于是巫山云雨,水乳交融,人间极乐。

    只是再醒时,看见的却是被中脸色泛着不正常红色的少女,以及一片落红。

    他来不及多想,那些旖旎心思被吓地退了干净,连忙给少女医治,所幸医蛊不分家,到了晚上,少女的高热褪去,再一日的清晨,少女睁开了眼睛。

    像一湖清泉水。

    只是看见他的时候,是惊恐,然后是恨意和愤怒。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直到这时,他才有心思去问那汉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汉子老实巴交的,黑黝黝的脸上泛着红光,掩饰不住的愧疚。

    汉子姓月,叫月驻,汉子的老婆也姓月,叫月池,他们原来是月家的仆人,后来两人互有好感,就结了亲,再后来,因为有功,赎了身,出了府。

    月家的小姐姓月,闺名琉枝,月池是她的贴身丫鬟,因为念着姐妹情,还要父亲给了他家田。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月池比月琉枝还大了两岁,关系很好,哪怕出了府,月琉枝还常常与月池写信联络,在小时,因为父亲宠爱,月琉枝是请了先生的。

    月琉枝收了信,知道月池又要生了,顿时十分欣喜,要过来陪陪自己的小姐妹,却不料误入了他的房间。

    当时月驻出门去了,他又被缠情蛊烧地没了神智,竟然误打误撞地辱了这个姑娘。

    等到月驻回来,一切已经迟了。

    他会负责,他下定决心,要娶她。

    试探,怒骂,不理睬,绝食,出逃他以为月琉枝是那种大家闺秀,遇到这种事会以泪洗面,甚至自尽,但是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古灵精怪的性子,用尽了手段和他作对,让他头疼,但是又轻轻松了口气,甚至甘之如饴起来。

    直到有一天,她托着脸突然喊道:喂,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先是一愣,然后是不可置信的欣喜。他认真地盯着她直到将那张小脸盯得飞了红霞,目光不自在地转了过去。

    他笑着道:我叫雪慕。

    月府的小女儿要出嫁了!

    大街小巷都流传着这个消息。

    那可是月府的大小姐啊,到底是谁这么幸运,能抱得美人归?

    月府可是揽月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那裹着红绸布的嫁妆,长长地铺了一条街。

    十里红妆迎君来。

    月琉枝一身红衣坐在屋里,听见屋外喧哗,要不是奶娘和母亲看着,就要掀了盖头看过去。

    她的混蛋可是说了,要给她一场最好的婚礼,要整个揽月城都记得她。

    她知道雪慕是江湖上雪教的教主,但是又没有听过名字,大概是个小教吧,这她当然不嫌弃,只是担心他为了今天掏空了教底。

    哎呀,月琉枝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大不了就用她嫁妆先顶一顶,谁让她喜欢这个混蛋呀。

    长街上一片喧哗,浩浩荡荡来了一队人马,打头的一个红衣黑发,意气风发,容颜夺目,简直是从未见过的好颜色,骑着红枣高头大马,惹得大姑娘小媳妇都红了脸。

    在他身后,跟着一队人,各个骑着黑马,穿着红黑相间的外袍,整齐划一,气势十足。雪教的教徒们第一次换下白衣,就穿上了喜庆的外衣,跟着教主接他们的教主夫人了!

    这一日,举城震动。

    原本不食人间烟火的教主自从娶了教主夫人,那一座冰山就化作绕指柔情,夫妻两人如胶似漆,教众吃狗粮吃到泪流满面。

    再一年夫人又有了喜,教中就添了新人。

    孩子是父母爱的结晶,雪慕和月琉枝稀罕这个小家伙稀罕到不行,起名字都要斟酌再斟酌,直到小家伙一岁,竟然还没有自己的大名。

    月琉枝翻着书最后丧气地把脸埋到雪慕怀里,起名字好难啊!

    可怜兮兮的,就像是被线团缠住的猫咪。

    雪慕心头一动,想起那一日,他说出自己名字时她问自己的话。

    雪慕?哪个字?

    雪是落雪的雪,慕是爱慕的慕。

    雪~慕。她歪着脑袋,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雪慕谁呀?

    雪慕你。

    于是雪慕说,就叫雪月归如何?

    那就各取一字。

    一人为雪,一人为月。

    历尽雪月,归途是你。

    雪月归就这样慢慢长大了。

    月池与月琉枝一直很好,偶尔会去看她,在雪月归三岁的时候,月琉枝想念月池,就抱着雪月归去找她。

    月池因为家里有地,月池与月驻又都不是好吃懒做的人,在月府有了见识,两人把地租出去,自己两口子办了一家小酒馆,日子过得富足。见月琉枝来了,两姐妹在一起说了好久的话,月池还说,要第二天给雪月归做道拿手的甜点。

    但是晚上就出了事。

    晚上的时候,四个人摆起酒席,月池和月驻拿出了自己酿的好酒,好好地吃了一顿,雪暮枝觉得这一个是自己当年的救命恩人,一个是爱妻的好姐妹,就喝了尽兴,没有把酒逼出来。

    谁知,就是因为如此,酿成了大错。

    雪暮枝喝得最多,许久没有这样醉过,以至于晚上一队强盗杀进来,他竟然没有发现。

    竟然没有发现。

    每每想起,他都恨不能将当初的自己碎尸万段。

    等他醒来,看见的,是他的阿枝的尸体。

    这是梦,这是噩梦!

    他拼命跑过去,听不见周围越来越近的怒骂呼喊声,他把月琉枝抱在怀里,冷冷的,一点也不像她。

    他的阿枝,不应该是温温热热就像一个小太阳的吗?

    第150章

    恩公,您坐。李砚夕将一只马扎拿过来,递给靠着墙站着的子车筹,子车筹摆摆手,突然顿住,看向李砚夕。

    暮枝说的子母蛊是什么?

    他记得,雪暮枝进来的时候,喊着的就是子母蛊。

    子母蛊他不陌生,雪岭和红柚就是一对子母蛊。子母蛊的用处是感应,两人分别拿着,就能感知到对方现在是否安好。

    但是子母蛊雪暮枝又不是不会炼,不会向李砚夕要。

    李砚夕拿出蛊皿,一对黑色蛊爬到了他的指尖。

    这是苗疆密蛊,也叫子母蛊,作用是寻亲。

    唯有父母与子女才会有感应,与滴血认亲不同。

    子车筹揉了揉额角,暮枝突然要这个做什么?

    单独看只是觉得莫名眼熟,但是当两人同时出现,子车筹要是没看出什么,和雪暮枝这些年的交情就喂了狗了。

    既然问了子母蛊,那就是早知道这件事。

    若是常人,在听到子母蛊的时候,第一反应会是用来测月怜与雪暮枝之间的关系,但是子车筹深知洛书的性情,看师父当时的反应,师父分明是不知道的,若是雪暮枝敢背着师父用蛊,恐怕他就没法好好站在这里了。

    也就是说,这蛊不是给月怜和他用的。

    那是给谁用的呢?

    ***

    雪慕愣愣地抱着月琉枝,直到刀锋劈向了他的脊背,被他周身内力自发运转震碎。

    他抱着他的阿枝站起来,双腿几乎要站不起,脊背几乎要挺不直。

    但他还是站起了,挺直了。

    他和他的蛊杀进了人群,就像是一匹恶狼扑进了羊群,所过之处都是血肉狼藉。

    真弱啊,真是太弱了,完全没有对战的价值,这根本就是一场屠杀啊。

    雪慕面色木然,双目中并无一丝半点感情。

    他为什么要喝醉?为什么要醉死在酒里?这么弱的、这么弱明明连他一掌之力都敌不过。

    可是他的妻,他的阿枝,就是死在他们手里啊。

    突然,他听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哭声,那么细微,掩藏在厮杀中的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抱着月琉枝向着哭声的方向追去,这围杀的众人在他手下如同待割的麦子,一片片地倒了下去。

    温温热热的小身体扑了过来。

    爹爹!

    雪月归含着眼泪,他急切地摇晃着母亲,想母亲会弹一下他的脑袋,笑着骂,小乌龟,我还没死呐,你哭什么啊。

    可是她再不会这么说了。

    雪月归的动作慢慢停了,小脸憋得绯红,泪水慢慢滚落。

    一滴、两滴

    终是放声哭了出来。

    他哭地声嘶力竭,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哭得要把自己哭晕过去。

    他早慧,这么早就知道了生离死别。

    雪慕小心地把雪月归揽进怀里,他想起第一次与月琉枝对视,那一双眼睛,就像是清亮亮的山泉水,就那么一眼,那泉水呀,就淌进了他的心里,成了他心唯一的水源。他心有棵树,一开始刻着他与阿枝的名字,后来又加上了一只小乌龟,就这么长呀长呀,好像要把他胸膛都填成暖融融的一团。

    现在泉枯了,树死了,只有一只遍体鳞伤的小乌龟,茫然地在一片尘上爬。

    雪慕就这样抱着月琉枝和雪月归,好像一家人还在一起一样。

    直到身后再次响起了嘶吼声。

    他一手抱着月琉枝,一手抱着雪月归,缓缓站起,却打了个踉跄,眼前一片漆黑。

    隐隐约约有人说:发作了,药终于发作了!

    可算是倒下了。

    杀了他!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他直到自己中毒了,甚至已经站不直。他可以与这群混账同归于尽,可是他的孩子呢?雪月归早慧,雪月归懂事,雪月归天赋绝好可是他们的小乌龟,还只有三岁啊。

    活下去!小归必须活下去!

    他抱着两人,步履蹒跚踉跄,身后的那一群人不敢杀过来,只是跟在他身后,好像是追着垂死狼王的秃鹫。

    他看到了酒窖。

    他把酒窖打开,然后把雪月归和月琉枝放了进去。

    小归乖乖的,爹爹一会就来接你。

    他摸摸儿子软软的脸颊,轻轻吻了吻他眉心的朱砂痣,然后吻了吻妻子的眼睛,将酒窖的门关上了。

    最后,他转过身来,将酒窖护在了身后。

    死战。

    雪慕醒来时,看见一个奇怪的僧人。

    他穿着一身黑袍流动着血色的纹路,腰间挂着一只葫芦,最奇怪的,是他头顶不点戒疤,而是纹着一朵血色的佛莲。

    中了七步倒还能活下来,命倒是挺硬。

    他搅拌着手中的汤药递过去,喝了吧,你的身子还要养养才行。

    雪慕看不见那碗药,紧紧拉住了僧人的袖子。

    我的孩子呢?我的妻子呢?!

    僧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将袖子从他手中拉出来,什么妻子孩子,我去的时候只看见你还有点气息,别的都死光了

    说完他一顿,皱眉时声音也快了几分,他们在哪?

    雪慕无他法,只能选择相信眼前的人,在酒窖!

    僧人看了他一眼,眉头紧锁,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他将手压向腰间,顿了顿,神色莫名地道:你最好不是在撒谎。

    一天?!

    雪慕还来不及从惊慌中抽出心神,还来不及细细品那一眼中的意味深长,就觉得身子一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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