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调戏不成,鼓着腮帮子咬了一口糖葫芦,却没有预料之中的硬度。里面的山楂籽已经被剔除,放上了甜软的豆沙,既不会甜到发腻,也不会酸到倒牙,咬一口由甜到酸再到甜,外脆里软果香淡淡。洛书看着二零八八嘴角的碎屑,又突然笑了起来,傻呵呵的,就像是看见自己小心照料的嫩芽,终于开出了花。

    甜食令人心情愉悦,洛书愉快地干掉了五分之四串糖葫芦之后,重新恢复了精神,开始回想红柚的异常。

    蛊以蛊师之血为食,久之则心意相通,血脉相连。纵使红柚睡了,但是洛书依旧能感受到红柚的渴望与向往。洛书方才太过期待,以至于干脆地将这种情绪归到了对雪岭的思念,但是现在想想,也许是对方身上有什么吸引红柚的东西。

    可惜红柚现在还在沉睡,不能详细地表达她的念头。

    师父。百骨知挤到洛书旁边,发现自己师父好像高了一截,再仔细一看,发现了隐匿在洛书身旁当人体升降机的二零八八,小小兄弟?

    百骨知刚想叫出口,蓦然惊觉自己已经和师父的护卫同行这样久,竟然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件事放在别人身上是可能的,但是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小七,这个人是谁?也是蛊师?不等百骨知细想,洛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啊,他就是雪教的掌门胭脂雪。百骨知当即把二零八八的事情抛到脑后,姓雪名暮枝。

    雪暮枝。

    洛书偏头看过去,对方面容精致略显阴柔,怪不得会被采花大盗垂涎。

    虽然同是带着冷意的气质,可是他确实不是阿筹。

    洛书暗暗叹了口气,这样看来,血蛊师是阿筹的可能性就更高了。洛书隐隐期望着老六现在还未崭露头角,或是在雪教任职,但又知道这是决计不可能的。

    多想无用。

    洛书摇摇脑袋,又看了过去。

    雪暮枝正被众人围着,有一个娃娃脸的武当侠士正皱着眉头指责着雪暮枝的作为,掌柜的和大伙计一站一坐,一人呆愣原地,似乎不能接受自己所见,另一人趴在伙计的身上老泪纵横。

    面前一派乱象,而雪暮枝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就像是高山雪顶的风,寒凉彻骨,不带一丝温度,也不会被谁所影响。

    他垂着眸子看向地上的蛊虫,他身后的雪教弟子也不发一言,就像是一群冰雕。

    洛书看着看着,突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的脸似乎像一个熟人?

    是谁呢?

    洛书想了几圈,无奈只好作罢。

    也许只是既视感,自己多心了吧。

    洛书拉拉二零八八的衣袖,二零八八让洛书坐在自己左臂上,右手虚虚护着洛书的头,巧妙地挤了进去。

    本来只是想让二零八八把自己放下来自己往里钻的洛书:不是,你是从哪学的凌波微步?!

    走位风骚的二零八八:现代世界的买菜大妈。

    这下子视角真是极好了,被人群窸窸窣窣声音盖过的声音也清晰了起来。

    雪暮枝不知道往地上撒了什么,黑虫已经化成了水,只剩下一地的黑壳,密密麻麻,看着瘆人,让人不由得惊恐,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会装得下这么多蛊虫。

    掌柜的没有丝毫嫌弃,直直地趴在了小伙计的一身黑壳上,花甲之年的老人,哭得已经哑了嗓子。

    阿喜啊,你不是说要攒钱娶媳妇吗,老爹把钱都给你攒着啊

    咱村里的翠翠,上次你不是说相中了,要老爹给你下聘吗,就差一对银镯子了,就差一对银镯子了!

    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混账玩意给我阿喜下的蛊啊

    福禄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突然一拳打向雪暮枝,眼眶瞬间就红了,沙哑着声音几近狰狞,你!

    福禄脑子不灵光,但是人长得魁梧,有一把好力气,雪暮枝站在他面前,明明是身形修长的男子,却地显得有几分瘦弱。只是面对这力有千钧的一拳,他却只伸出了两根手指。

    瓷白的手指,隔着帕子,点上了沙钵大的拳头。

    掌柜的豁然抬头,目眦尽裂,嘶吼到失声。

    不!!!

    洛书身形一动,又硬生生地定在了原地。

    那雪暮枝分明没有杀意。

    果然,福禄倒飞出去,那样大的块头,落地却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声音,就像是被人抱着,轻轻放到了地上。

    那武当弟子连忙过去搀扶,洛书这才发现,这娃娃脸的青年长得颇为眼熟,正是烟雨楼那不分青红皂白就乱说一气的青年。

    你怎么打人啊!本来就是你的不是,你当人人都怕你这蛊虫不成?!

    他看起来真是气急了,脸因为愤怒涨地红彤彤的,就像是一个掉进火坑里的包子。

    雪暮枝沉默着看着青年,想来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雪暮枝这一击时手下留情了的,这人怎么就死抓着这点不放呢。

    洛书想了想,上前一步进了人群,语气是被娇养着的纨绔子弟特有的嘲讽与矜持。

    喂,你的眼睛也该看看医生了吧,要是他洛书用手里串糖葫芦的木棍指了指雪暮枝,道要是他真下了手,这个大块头现在还有命在吗?

    你是哪家的孩子小孩子不懂别瞎说,青年一脸的苦口婆心,全然不管身后的师兄弟对他的各种暗示,他可是蛊师,下手怎会让人看出来。

    洛书冲他翻了个高难度的白眼,你不是吧,要是以后大块头出事了肯定先往他身上想,他又不和你一样蠢,怎么可能下蛊。

    洛书不等青年开口,接着道:况且这个小伙计蛊虫入体本来就活不成了,他这是给了人家一个痛快,又怎么成了他的错了。

    他都没有施救,怎就知道救不成了?他分明就是

    闭嘴!洛书皱着眉头扬起下巴,冷笑道:你又没学过蛊术,怎么就知道救得成?

    青年甩开师兄来拉他是手涨红着脸,那你怎么就知道救得成了?!

    洛书满脸的不屑,伸手入怀,探进空间取了一只金蚕蛊出来,冷笑道:因为我是蛊师。

    第76章

    金蚕蛊一出手,众人哗然。蛊之道极偏,又要以鲜血喂食蛊虫,任谁也没想到这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竟然是一名蛊师。

    你是从哪里捉的蚕?你这样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是蛊师?青年听见洛书的话,涨红的脸色反而正常了些,脸上不是不可置信,而是类似于长辈看见贪玩小辈的无奈,带着属于年长者的纵容与宠溺,看得洛书一脸牙酸。

    小?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十二岁了,当年的阿筹可是从七岁就开始接触蛊了。

    想到老六,洛书眼神一暗,看青年越发不顺眼。

    是不是蚕你看不出来吗?你是谁家大少爷,连蚕和蛊都分不清。洛书神情倨傲十足,尾音被拖得长长的,傲慢至极。但是他的衣着可比青年华美多了,看起来有种一百步笑五十步的意思,再加上他画的这张脸长得好,一时之间看上去倒是孩子气十足,不觉令人厌烦,反而有几分小大人的可爱。

    你但洛书的这句话显然不知道是戳到了青年哪里的痛处,青年的脸又开始充血,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确实是一个蛊师?!

    洛书挑挑眉,眼前的青年竟然有了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

    这种从小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孩子,被被保护得这样好的青年,哪怕撕破慈善的伪装,也固执地相信着自己心中的善的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己都上百岁的人了,还和他计较什么。

    洛书看着气喘吁吁的青年突然就没了兴致,将蛊又放回了怀里,淡淡道,这是金蚕蛊。

    他说完就转身往人群中走去,反正引起雪暮枝兴趣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也懒得和青年继续掐下去。

    洛书说的带着几分与世无争的意思,摆明了是不想继续说下去,可在青年眼里,就多了几分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还说别人也做不到的意思,颇有几分被骂坐井观天的委屈,想要再说,却先被旁人接了话头。

    没错,这是金蚕蛊。雪暮枝突然开口道。

    他的声音也冷清清的,若不是洛书知道此处懂蛊的人只有他们两个,险些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洛书转过身来,与雪暮枝的目光对上,略显矜持地扬了扬下巴,还算有些眼光。

    只是不知道雪暮枝突然这样说是为何。

    炼制金蚕蛊,需数百毒虫吞噬毒草,一年之后于存活的十二种毒虫中各选一条,于五月初五封于瓦罐之中,埋入土里,任其吞噬,一年之间日日祷告,一年之后将瓦罐打开,存活的可认主的一条便是金蚕蛊。雪暮枝慢慢地将炼制金蚕蛊的方法说了,眉眼间神色淡淡, 这金蚕蛊炼制难度极高。

    哦?洛书眯起眼睛,你想说什么?是它太难炼制,所以我不可能炼制出来,还是它太稀有,所以你要杀人夺宝?

    雪暮枝定定地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若是你经历了数次炼制才有了这只蛊,那想必手头的蛊不少,我便与你切磋切磋;若你是一举成功,不论你是机缘巧合还是心有秘法,我便欲收你为门下弟子,只等你同意。

    此言一出,连洛书都愣了一愣。先不提雪暮枝对他莫名的无条件信任,单单说他开出的条件,就丰厚到了令任何人都难以拒绝的程度。

    况且,雪暮枝创立了雪教,在江湖上也算是赫赫有名,而洛书现在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被如此邀请,不论是切磋还是收为弟子,都是将洛书一下子捧地极高。

    虽然洛书有以此扬名的实力,但是他现在所扮演的小少爷,却是还未将实力表露与人前的。

    雪暮枝看着洛书陷入了沉思,也没有出言催促,而是叫弟子去看这一地的虫尸,摆明了是不给洛书压力,要他好好想想。这份细心,说是他将洛书当做喜爱的后辈也不为过了,可问题是洛书对自己的记忆力有信心,若是此人之前见过,不可能没有印象。

    雪暮枝接过弟子呈上来的帕子,上面是黑虫的空壳,洛书已经看过,与方尚清的烂桃花月栖云尸体旁的黑蛊别无二致。雪暮枝面无表情地看着蛊虫,用一根银针轻轻拨动着蛊壳,银针没有变黑。

    掌门。蹲在地上一点点看过去的弟子好像有了发现,其中一个低低叫了雪暮枝一声,雪暮枝看过去,弟子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师父,这蛊虫与咱们之前看过的那几具尸体里的虫是一种,是不是

    雪暮枝轻轻摇了摇头,弟子便住了口,他道:多看,慎言。

    洛书内力雄浑,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这一店之人谁也没有看出他身负内功,只是认为他是一个会蛊术的小孩子,因此这弟子虽然有心警惕他,声音却尽数入了洛书之耳。

    是不是什么?他们之前也看过这黑虫吗?若这黑虫不是他们放的,若血蛊师是阿筹,那是不是代表着还有第三方蛊师势力?

    洛书突然想起了在龙府的那晚,潜入血池所见的十人蛊坑,那看守是施己教的人。

    这些蛊虫,和施己教有关系吗?

    虽然黑虫与人蛊毫无干系,但是也不能否认炼制了别的蛊的可能。

    思至此,洛书蹲下身来,往小伙计的胸口处伸过去,掌柜的一把把小伙计护得严严实实,死死瞪着洛书,就像是护犊子的老牛,即使干瘪了身形,也不让人靠近自己的孩子半分。

    洛书心里一疼,面上柔和了下来,也不管掌柜的能不能听懂,尽量通俗地说:阿伯,我之前好像见过这种蛊虫,我想看看这种蛊虫是不是我想的那种。您放心,我就按按他的心口,不动什么的。

    掌柜的警惕地打量着洛书,全然没了之前劝告自己手下伙计和气生财,能忍则忍的样子,洛书尽量让自己笑得诚恳又温和,纨绔子弟的人设已经暂时被抛之脑后。

    他知道小孩子的外貌着实没有什么威信力,但是有了方才雪暮枝的一席话,想来他在众人眼中对蛊术的研究已经高到了一定程度说起雪暮枝,洛书可以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在他说出曾经见过四个字的一刹那,像冰棱似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洛书故作不觉,依旧认真地看着掌柜的。

    掌柜的也知道,自己伙计这尸身上又没有宝,面前这个画似的娃娃不管怎么说都没道理对寿喜做什么,可是他看着寿喜的尸身就莫名觉得悲凉。好好一个小伙子,跟着他走出村子由他一手带出来的伙计,就在一眨眼的时间里干瘪地比地里的干尸还要可怖。他听说那些被血蛊师炼了蛊的人,最后连骨头都残缺了,他不想寿喜死了,他的尸体还要被糟蹋。

    洛书看出了掌柜的的想法,抿了抿唇,轻声道:阿伯您放心,我不会对这个伙计再下手的。顿了顿,洛书凑到掌柜的耳旁低声道:这个伙计肯定也不想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话一出口,洛书便发觉掌柜的的身体一颤。

    而后缓缓地、缓缓地,从寿喜的尸体上起了身。

    他身上还沾着一些虫子黑灰的壳子,他却像浑然不觉似的,一双浑浊的眼睛好像突然变得剔透起来,直直地盯着洛书的眼睛,洛书缓慢又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期间洛书内力外放搅动着空气,带起了风,周围人便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内容,只能看见洛书对掌柜的说了什么,然后掌柜的缓缓地爬起了身。

    洛书将寿喜胸前的衣服拉开,寿喜的四肢干瘪如同老翁,但是躯干却像是被风干了一样,在胸口那里,分明就是骨头上绷着一张人皮。

    洛书仰头,二零八八拨开人群走了过来蹲下来递过去一方帕子,洛书用帕子将手包住了,然后轻轻扣动着那像鼓一样的胸膛。

    雪暮枝看向洛书吗目光沉沉地带着探究,左右环视一周,身后的弟子便四散开来,请众人噤声。一时之间,闹哄哄的人群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侧耳细听的洛书。二零八八皱了皱眉眉头,侧身将众人的目光挡下了大半。

    很快,洛书收回了手,垂眸沉思着,有人率先沉不住气喊出了声,小兄弟,怎么样啊?

    洛书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一个举着铁锤的大汉,脸上被毛茸茸的胡子遮住了大半边脸衣襟半开,肌肉虬结,右手握着一柄大锤子。洛书记得他,虽然是只身一人来的,但是被好几桌敬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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