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以姜羽为首,坐了七八个使臣,以及他们的副使和近侍。

    见赵狄和石襄向自己看来,姜羽从席间站起,遥遥朝二人施了一礼。他长袖善舞,唇角含笑,颇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自若。即使目睹如先前这般的惨剧,也无法被触动。

    赵大人,石大人。姜羽微微颔首。

    戚然明和公孙克与他一同站起身。

    他们一起身,包括钟离君在内的其余使臣都站了起来,躬身朝二人行礼。

    睢阳君,钟离君,以及各位大人。赵狄面色稍缓,轻声道,让你们受惊了。

    好说,好说。几个使臣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点头哈腰道。

    姜羽很上道,在赵石二人开口之前,便垂眸道:请赵大人与石大人放心,今日姜某和下属在殿上,什么都没看见。

    相信其余各国的大人,也是如此。

    对对,睢阳君说得对,我等什么都没看见。

    既然什么都没看见,自然是最好。赵狄微微一笑,不过各位大人既然受了惊,石某还是要致以歉意,慰问慰问。待各位大人回国,石某会向割腕大人送上谢礼,以谢大人们远道而来之情谊。

    致歉道谢是假,借此以示威胁是真。告诉这些人即使回国了也别乱说。

    不敢不敢

    吾等没有受惊,自然也不需要致歉。姜羽道。

    是,是,睢阳君说得是

    看着这些吓得面如土色的官员,赵狄笑了笑,心里不由得有些轻蔑。又看看姜羽,便更觉得姜羽不凡,燕国有姜羽在,未来必定不会继续沉寂下去。

    既然如此,寿宴已经结束,诸位大人便请回吧。回到驿馆内好好歇息,少说话。曲沃的春光正好,诸位大人们若是想留下继续赏几日春景,我和石大人都欢迎之极。只是大人们也看到了,鄙国国君神志不清,接下来的日子,公务恐怕比较繁忙,就不作陪了。赵狄道。

    石襄觉得胸口愈发难受,有些胸闷气短,因此这些话便让给赵狄说,他就不插嘴了。

    多谢赵大人,但是吾等赶着回国向国君回禀,就不多留了。

    赵狄也没有再挽留。

    几个使臣软着腿,如丧考妣地和赵狄石襄行礼过后,便迈着小短腿逃命似地往大殿外跑。

    有一个使臣还因为太害怕,腿一软,摔了一个大马趴。他肥硕的身子在地上打着滚,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他挣扎着爬起来,更加慌乱了,六神无主地回头再向二人行了个礼,屁滚尿流地跑了。额头上冷汗直往下流。

    看着那人吓成那模样,赵狄有些好笑。

    钟离君什么也没说,朝二人施礼后,又向姜羽施礼,道:惠告辞,多谢款待。

    说完便离开了。

    只有姜羽还留在这儿。

    赵狄和石襄两人和姜羽私下里都接触过,但不知道对方都和姜羽说过些什么,两个笑面虎似的,各自心怀鬼胎,看着姜羽各有各的念头。

    临走前,石襄看着戚然明,说了一句:睢阳君这个奴才,看着有些眼熟,石某早些便想说了,睢阳君可别犯像石某一样的错误。

    姜羽回礼:他不是奴才。

    第103章

    石襄被堵了一句, 笑了笑,倒也不再说什么。

    他就是看戚然明眼熟, 起初还不觉得, 现在越看越眼熟, 总觉得见过,所以提醒一句罢了。

    戚然明也并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奴才不奴才的, 毕竟他原本就是嬴喜的仆人。

    但是,姜羽一本正经反驳的样子, 有些有趣。

    回到驿馆, 经过这乱糟糟的一日,三人都累了。在寿宴上虽没吃什么,可目睹了那些事情, 姜羽也没什么胃口, 直接回房便休息了。

    姜羽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有很多光怪陆离的景象,有人在笑,有人在哭。姬孟明凄厉的笑声, 挂着泪的放声大笑,王后抱着孩子绝望的低语,小公子落地时溅起的血迹,赵狄沉冷的目光,石襄笑呵呵的胖脸,赵尹氏跋扈飞扬的眉眼

    最后落到钟离君微微蹙起的眉头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姜羽知道, 钟离君一定是看出来了什么,他是个通透的人,看出来,但因为没有能力参与,不想将国家卷入灾祸,所以隐忍不说。

    但钟离君对他的看法,一定是不一样了,兴许已从一个德艺双馨的公子,变成善于玩弄权术、操纵人心的人了。

    画面一转,姜羽好像听到有狗叫,似乎好几只狗在啃食什么东西。他好奇地走上前一看,却发现地上躺着一个瘦弱的少年,身体已经被狗撕扯得变了形。

    少年一动不动地躺着,已经没气了,狗在大快朵颐。

    姜羽被眼前血肉模糊的景象弄得几欲作呕。

    他捂住嘴,感觉到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似乎还有腐臭,好似尸体烂掉的气息。他看过很多很多尤其是在战场上,堆积成山的尸体,夏天天气热,堆两天就会腐烂,发臭,会有野兽因为饥饿,没有吃的,便吃尸体。

    你为什么姜羽的脚突然被什么抓住了,他低头一看,是那地上躺着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起来了。

    少年的头发乱糟糟的,头皮都被扯掉了一块,抬起满是泥土和血污的脸看着他,张了张嘴,对他说,为什么不救我,我好痛

    少年的脸可怖异常,眼睛里流出血泪来。

    姜羽猛地一惊,睁开了眼。

    眼前是驿馆卧房内蚕丝织就的帐子,绣着繁复古雅的花纹,宁静安详。姜羽这才喘了口气,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坐起身。

    你做噩梦了。

    耳边响起戚然明的声音。

    姜羽抬起头,见戚然明正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

    姜羽疲惫地笑了笑,没有回答,说道:我有些渴了。

    戚然明给他倒了杯凉茶,姜羽接过后,仰头喝了下来。凉茶顺着喉管流入胃里。二月的天气不算暖和,这凉便好似从他的胃侵入四肢百骸,连带着大脑也清醒了许多。

    想到梦里最后拉着他腿的少年,姜羽仰着头,暗道,谁又救得了谁呢?

    他可不是什么男频玄幻里的救世主。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上完义务教育上高中、大学,然后工作的上班族而已。

    喝完茶,戚然明将茶杯放回到桌上,听到姜羽问:什么时辰了?

    戚然明回头道:申时了。

    戚然明回头时,窗外,春日夕阳的金色光芒落到他脸上。姜羽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得清戚然明乌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姜羽突然想到,在大殿上小公子被摔死时,戚然明明明比他还激动,现在却像没事人一样。

    你是什么时候从秦国出来的?姜羽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十六岁。戚然明答道。

    十六岁姜羽喃喃念了一句,你在外流浪这么多年,想必见过不少这种情形吧。

    嗯,戚然明放下杯盏后,走回到姜羽的床边来坐下,淡淡地说,很多。

    在战乱之后的地方,人们没有什么吃的,便吃树根,吃草皮,实在没吃的,就吃孩子。舍不得吃自己的孩子,便易子而食。

    也有些士兵,非常残暴,到村子里,看到好看的姑娘就奸污,姑娘若反抗,便杀了。若她家人反抗,便将家人一块儿杀了,孩子也不放过。

    平淡的语气,平淡的神情,诉说着最残酷的人间。这些东西看得多了便慢慢麻木,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呢?

    姜羽握住了戚然明的手。

    明明是大白天,他却只能从戚然明的手心里汲取到一点温暖。

    去年你在这里见过的姬重的护卫,也就是饶县出现过的那个,就是我在外流浪时,途径一个村子,从一堆尸体里扒出来的。他父母和兄弟姐妹都死了,全家只剩下他一个。

    他不太聪明,为人愣愣的,直直的。他姐姐死前让他趴在那儿不要动,他就一直趴在那儿,直到我把他挖出来。

    然明,姜羽打断戚然明的话,紧了紧戚然明的手,抬起头来微微笑了笑,抚着戚然明的侧脸,轻声说,如果有一日天下太平

    我就带你离开吧。

    我们去游山玩水,走遍大周的每个角落,走完后,我们还可以向东,渡过海,我听说海那边有岛,岛上也有人。

    也可以往西边去,在秦国以西,西戎以西,有一些尚未建国的部落那边有大漠黄沙,有长河落日,很美。

    姜羽曾去新疆以及西边中亚、西亚那一带旅游过,也去过日本,不知道现在日本有没有人居住。

    好。戚然明握住姜羽抚着自己脸的手,轻声回答道。

    而后他倾身,轻轻吻在姜羽的眉间,柔软的唇触碰到姜羽刚刚被冷汗汗湿的皮肤。

    姜羽阖上眼睑,感受到戚然明的呼吸落在自己额上。

    等天下太平,我们就一起去浪迹天涯。戚然明低声说。

    正温存间,门倏然被笃笃笃地敲响了。

    戚然明退回去,回头看着门外。

    姜羽睁开眼,蹙了蹙眉,心想肯定又是公孙克这个不长眼的家伙,扬声问:何事?

    公孙克在门外道:大人,您该用晚膳了。

    姜羽几乎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公孙克这么一说,他还真有些饿了。

    戚然明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一起去用饭吧。

    姜羽点点头,他刚刚睡醒,睡得又不太好,头还有些晕。起身后要穿衣时,系腰带不太方便,戚然明顺手就过来帮他系上了。

    察觉到姜羽的意外,戚然明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继续将外衫也拿来给姜羽穿上,说道:从前伺候嬴喜还有姬重,习惯了的。

    姜羽本来还打算享受一下媳妇儿的温柔,听到这话就握住了戚然明的手。

    戚然明抬眸笑道:怎么,睢阳君还不习惯被人伺候吗?

    姜羽摇了摇头,自己把衣袍都穿好,一偏头,在戚然明脸上亲了一下,笑道:你不是干这个的。

    笑话,他睢阳君的媳妇儿怎么能屈尊用来给他穿衣服?

    戚然明松了手,摸摸自己的脸,微微挑眉:好吧。

    公孙克在门口等了半天,既没听到姜羽回答说好,也没回答说不好,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门突然开了。

    然后姜羽和戚然明一起从里面走了出来。

    公孙克垂下眸,看到姜羽正牵着戚然明的手。

    公孙克:他是造了什么孽,要在经过早上那一番身心摧残之后,又继续遭受自家主子的身心摧残?

    他为什么要来叫他们吃饭?

    看主子表情,好像自己打扰了什么事一样

    公孙克心中嘀咕,不会真他瞅瞅戚然明的脸色,嗯好像稍微有一点红?

    站着干什么?姜羽说。

    公孙克当即眼观鼻鼻观心,收回视线,退到一旁,低头道:没什么,大人请。

    等姜羽和戚然明一起在前面走了,公孙克看着姜羽的背影,又开始犯嘀咕,发出了灵魂质问:所以主子跟戚然明到底那啥没有?

    如果刚才他真打断了主子会不会给他穿小鞋?

    由于一天没吃,姜羽吃饭时还是挺有胃口的。如果被恶心到一次就吃不下饭,他可能活不到这么大。

    姜羽不仅胃口很好,还和戚然明有说有笑,一直给他夹菜。

    只是,公孙克注意到,桌上有一盘狗肉,姜羽从头至尾没有动过一筷子。

    主子什么时候不喜欢吃狗肉了?公孙克有些不解。

    用过晚饭,这俩人也没分开,仍旧是黏在一起,谈天说地。公孙克第一次知道,自家主子跟一个人有这么多说不完的话,而且主子很放松,不像和赵狄、石襄说完话以后一样,总是有些疲惫。

    看到这里,公孙克不由有些欣慰,想到前几天戚然明一直在刻的玉。

    作为睢阳君的下属,公孙克懂的东西很多,而这些奇技淫巧什么的,更是他的拿手绝活。戚然明起初刻那个玉佩,有些摸不着头脑,刻坏了几块玉之后,有来请教过公孙克。

    当然,是私下里,没有让姜羽知道。

    不过,这也是由于姜羽没有问,公孙克毕竟是姜羽的下属,就算戚然明不让说,姜羽要是问起,公孙克也不可能不答。但是谁让姜羽自己不问呢?

    这可不能怪他。

    当时戚然明拿着一个四不像,来问他该怎么刻。

    他和姜羽一样,看了半天没看出来戚然明刻的是什么。

    他就问戚然明:你想刻什么?

    戚然明说:猪。

    公孙克心底有些好笑,却也了然了,猪是姜羽的生肖。合着戚然明是想刻个姜羽的生肖玉佩,送给他。

    公孙克于是手把手地和戚然明讲解了。但是这种东西只理解是不行的,还是要自己实打实地上手练习才行。这也就有了姜羽看到的不停地刻玉的戚然明。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姜羽没有再谈什么公事,也没说什么时候回蓟城。晋侯寿宴已毕,论理他们差不多就要回国了,但公孙克不知道姜羽还有没有什么安排,便没有多问。

    翌日,曲沃表面上还比较平静。

    昨日宫里的事情并没有传出来,平民百姓们尚且不知道姬孟明被废,小公子被姬孟明摔死的事情。本来按照赵狄的设想,是先让姬孟明立下诏书,让小公子继位,他再徐徐图之。

    结果现在小公子死了,姬氏倒还有人,但都不是肃公的亲生儿子,只有侄子,也就是姬孟明的堂兄弟。问题在于有不止一个。

    赵狄和石襄一时斗不出个胜负,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不过他们俩又抉择不出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新君。

    为了不使国家动荡,民心不安,姬孟明被废的事情暂时被压下了,尚且没有传出来。他们只是软禁着姬孟明,让他称病罢朝,先稳住这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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