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哦。对方弯腰查看了下,无心叹道,船又破了。

    马寿见对方如此,心气当即上来,不由分说斥责,怎么?撞破了船道个歉就完了?我家公子没事,要是伤着了你的道歉值几个钱!

    哎?你家公子还没说话,就你急着投胎啊!对方皱着眉,扭头对着船尾的姜晨大声喊道,这位小公子,你就不管管你家的下人。

    姜晨收了脚边弯弓,整理好怀中的长箭,面对他人将要出口的责问,作为一个不足七岁的稚子,显得过于平淡,他回答的语气稳重而毫无不安和局促,我为何必须要管。事实究竟如何?你我心中有数,何必要我点明,令人难堪。

    我们都已经道过歉了,你们还想怎么样!你都没道歉!

    若船是我撞的,道一声歉自是无妨。非我所为,何谈歉疚?姜晨笑了笑,明明说的云淡风轻却又莫名显得有些强硬,为莫须有的罪名负责,那可不是我的风格。

    就是这般就是这般为了自己的名声,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他头上。好真的好啊。果然是到哪里都不曾变化。

    庾易,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船舱里一道苍老却并不羸弱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过是个孩子。

    姜晨为此而笑。听起来的确倒像是他的不是了。

    姜晨牵了牵管家的衣袖,也叹了口气,以一种宽宏大量的语气,管家。不过是个老先生罢了。

    措辞显得极为尊敬,但是联系对答之后,却并不令人觉得自己受到了尊敬。

    众人:

    里头的人显然怔了会,才道,小小孩童,却也争强好胜不肯吃亏。

    姜晨抱好了弓箭,对于这褒奖对立面的的词语完全习惯,端的一派云淡风轻,先生多心了。

    这位小公子,你的船漏水了。那声音提醒道。

    劳先生挂心了。稍后自会有人处理。

    若不介意,便上船来。

    姜晨偏了偏头,谢过阁下好意。他望了望那艘径直过来的船,不过,接我的人已来了。

    管家。该回家了。出了此事,他觉得有必要暂时回去一趟。

    他翻身越过船舷,稳稳落在过来的木船甲板上,走入船舱。管家一边大呼危险,公子小心之类,一边畏畏缩缩手脚并用从那艘漏水的画舫过来。

    等船走远了,这艘没人的画舫快沉了一半,船舱的人问,这是哪家的孩子?

    有人答,是太守家的。

    是桓氏啊。那人微微叹息,竟是桓氏。

    事实上作为杭州太守,跟随在马俊义身边的人总是不少。姜晨平日出门,周围明里暗里与马家相关的人总少不了几个。他知道的清清楚楚,却也懒得拆穿。因此今日画舫破损,他没有担心。退一步而言,即便不幸落水,这里并非深海,他可以自己游上岸,不会,再毫无声息沉没了。

    才一入门,姜晨被人叫去了正堂。马太守指着副座之人介绍道,佛念,这是王叔叔。你可记得?

    那人穿着皂色碎花长袍,腰间系着和田玉,头顶金冠,一派华贵,只是面上红脂□□,言语间时不时翘起的兰花指,显得过于女气。

    姜晨低头,对这种稍显特别的作态也没有表现任何特别的态度,完全符合礼节地拱手一拜,相当给面子的应声,见过王叔叔。也许他记得,也许不记得。那又如何呢。总归上座的两位想要的,就只是他这后辈拱手这一拜,然后无论真心假意的表现得谦谦谨谨地去问一句好而已。

    如此,他们便会满意了。

    王卓然红唇一勾,走过来,翘着指尖拍了拍他的肩膀,细声细气笑道,哟,几年不见,佛念长得好啊。他转眼看到还未处理完善的灵堂,对姜晨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只可惜

    因着姜晨在场,没有说出口。

    桓妹也是怎就如此想不开呢。

    马太守也跟着忧愁了番,怪我,怪我当时

    没注意到她的不对。

    他他至今还记着,阮儿当日,看到他带了如玉回家的表情。只可惜他未曾在意。

    怀远桓氏。桓阮逝世,桓氏最后的嫡系血脉,也就此没了。七年前他娶桓阮时,岳丈桓温尚手握重权,只可惜佛念五岁时,恒温便过早逝世了。自此桓氏一落千丈。

    只因当初恒温领兵时,清算各大世家,与庾氏殷氏结了不少梁子,一朝逝去,被一直压制的庾氏就开始反扑了。三家基本是两败俱伤的结局。桓阮这一辈子弟,兄弟外调的外调,下放地下放,桓庾殷仍旧针锋相对。唯有她女子之身出嫁,才勉强未受波及。

    只可惜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守,至今也不敢再去接近中央氏族,只怕有人会对他暗算报复。

    惜只惜,桓氏崛起的太快,衰落的,也太快了。

    姜晨不经意扫到他的神情,垂首,只觉好笑。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桓阮在世之时,马俊义给她的只有拳脚和辱骂,她去世下葬了,马俊义倒是知道遗憾和后悔了。

    不知遗憾的是人,抑或权势。

    东晋四大士族,王谢庾桓。王导已死,庾亮尽忠,桓温病逝,新任宰相,谢氏谢安。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日中,谢安将为陈郡谢氏未来三百年的荣光而经营,牵制和平衡本代世家大族。

    王谢世家。

    姜晨觉得,自己应该庆幸这具肉身的血缘关系上的那位外祖父恒温,没有对王谢庾三家同时动手。

    王卓然打量了姜晨好一会儿,见他一直低着头,心道他一向尊敬桓氏,这会儿恐怕是为桓氏的去世而难过,只好与马俊义换个话题,道,俊义兄,佛念是个好孩子。

    马太守:卓然兄不必安慰我了。他哎自家人知自家事。士族的学习生活条件比平民不知好了多少,可他,却连那些平民的孩子都比不过,去年的杭州御射大赛,作为士族后代,佛念却输给了平民,实在令马家面上无光。

    王卓然合了手中折扇宽慰道,佛念毕竟还小。御射大赛的许多参与者,皆是十岁以上了。

    对了,俊义兄,佛念今年可是七岁?

    不错。一晃,七年了啊。他娶了桓阮,七年了。

    王卓然下意识扫了眼姜晨神色,心里默叹,叹求俊义兄不要在孩子面前屡屡提起桓阮,佛念该上私塾了。

    这

    俊义兄乃是杭州太守,杭州最好的又是尼山书院,名声远扬,朝廷常常会去书院聘请人才。进入尼山书院,几乎就是半只脚踏入朝堂。马兄不如考虑考虑,送佛念孩子去那里求学。

    尼山书院?这我也有几分了解。可这尼山书院说是地处杭州,距离杭州城却也不近。此书院连学三年,非节假要事不得回返。学子入学之龄一向都在十六岁之上了。马太守摇了摇头,有些忧愁,卓然啊,佛念这个年纪,也只能请授书先生来家中教习,尼山书院,怕是不会招选啊。

    王卓然笑道,俊义兄多虑了。我看佛念这孩子天资聪颖,早入学也算不得什么。俊义兄若是担心他年纪小,只消带上个年纪大些老实的书童便是。

    这马太守下意识看了姜晨一眼,佛念,你的意思呢?

    不知为何,自桓阮故去,如今他面对这个儿子,却再也提不起当初严厉苛责之心。

    殊不知离家一事正和了姜晨心意。学无止境,孩儿愿往。

    马太守愣了一下。总觉得从这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愉快,好像巴不得赶紧离家远游永不归来一般

    可

    王卓然笑了笑,俊义兄不必再多虑了。依我看呐,佛念这孩子举止大方,品行端正,岂会不被招录。他摸了摸下巴,也罢。尼山书院山长也是我王氏族人,待我修书一封,看他卖我一二分薄面。

    佛念这般品状,不由就让他想起堂兄王羲之。他王卓然自认苛刻,看着这孩子都挺满意,言辞有礼,进退有度,稳重自若。想来自诩有教无类心胸宽广海纳百川的王世玉也不会对他不满意。

    可是尼山书院去年才招了学生。即便要佛念入学,也要到明年了,卓然贤弟不必为我等坏了规矩。

    王卓然打开扇子,掩着唇角笑了笑,俊义兄可真是客气。怕还是舍不得孩子出远门。也罢。等他明年入学也好,俊义兄可以抽空多多为佛念筹备一二。

    如此也好。

    佛念年幼,尚未取字。如今要求学书院,卓然,不如你来为他取个学名如何?

    俊义兄王卓然颇有感动,为他人子取名取字,若非真正情谊深厚,是不可能的。

    足可见,马俊义的确是将他作至交看待。

    如今时局不稳,希望佛念日后,如同桓温老将军一般,是个文成武就,既能妙辩庙堂又可征战沙场之人。文才韬略俱全,可这文韬文略不觉顺耳,就文才!马文才!俊义兄以为如何?

    文才。嗯,不错!不错。

    佛念,你以为文才一字如何?

    事已至此,话已出口。

    姜晨沉默了下,拱手微拜,已无心表现任何不必要的异议,依旧客气,谢过王叔叔。

    第175章 梁祝(三)

    与姜晨相遇的, 正是谢安。

    谢安的船渐渐离开了杭州辖地。他问地有些没头没脑,琼伯以为,此子如何?

    庾易知道,是他又想起了那个桓氏的后人。

    庾氏与桓氏不睦良久, 庾易尽力地没有带着偏见看待,处变不惊, 礼节俱全。表象谦恭,内藏机锋。虽年幼亦可窥得来日容相。他顿了一顿, 颇不甘愿的总结道,乃昆山之玉。

    谢安点了点头, 令本相难免想起桓温。

    提到这个名字, 船舱寂静了瞬,庾易皱着眉头道, 他不姓桓。

    桓阮过世了。

    记当初, 桓温尚在世时,我曾前往拜访,见过桓阮一面。那位姑娘有些怯懦, 桓温对她不甚喜欢。待及笄不久, 匆匆许给当年探花。随之外调了。

    便是杭州太守马俊义?

    不错。如今桓氏中落, 桓冲等人皆外调离职, 不入朝堂。桓阮此人, 恐怕早无人想起了。谢安微微一叹,当今时局纷乱,北方苻坚狗贼虎视眈眈。自桓温兵败枋头, 士气低迷日久。长此以往危矣。

    庾易:丞相不必太过担忧。符氏蛮夷之徒,粗鄙无礼之至,岂能及得我中原人才济济。易听闻,对方待汉人残暴无比。只要联合起来,总有一日会让其

    谢安失笑,朝堂风云,可并非简单正之一字可以概全。庾易说的不错。他们还有许多族人在北方饱受胡人欺凌,只要他们举力反攻,绝无不胜之理。可事实上,朝廷许多士族已习惯了南方安逸,对于北上之事,意志不高。

    是他们已经开始主动的放弃了同族,安于现状,而并非仅仅是仅仅是战争胜败之事啊。

    上虞祝家那里情况如何?

    禀丞相。祝家庄今年的税贡如数点齐了。中饱私囊的上虞县丞已伏诛。只是

    莫要吞吞吐吐了。说。谢安端起茶,抿了一口。

    学生浅陋。这祝家庄虽说缴了朝廷近乎半数的岁贡,但是

    因着北方流民南下,祝家庄以其资产又置了许多收为佃户,大量并购土地,与我朝土地法令全然背道而驰。昔年前相王导实行度田收租,后朝廷又颁布《壬辰诏书》,如今看来,依旧不能改变这种情况,下属官吏阳奉阴违,长此以往,富者愈富,贫者愈贫。恐非良景。

    琼伯所言有理。只是战之时,对于支撑着朝廷府库者,自当有一二耐心。祝家庄富甲一方,收容流民为佃户,减轻朝廷压力,不至于使流民汇集为祸。说来流民谢安灵光一现,拊掌道,当可收编流民为兵将,以期夺回洛阳。如今时局,不可谓不令人心忧。自桓温故去,能牵制北方胡人者少之。士族多安于一隅,无心北伐。北方苻坚却屡屡有南犯之意,野心勃勃。若一直等待,未免太过被动,须得先发制人才好。

    庾易意会,不错。相较于士族,北方流民对胡人恨之入骨,若是整顿起来,必将是北伐一大利器。流民整编之后,想必江南盗贼匪寇之患,也可减轻。

    立刻修书谢玄,令他着手操办!

    是。

    对于这一世他的幸运,姜晨觉得自己有必要的不得不想起他。

    他坐在房中,指尖拂过,原本空无一物的剑匣中蓝光微亮,出现的冰蓝色长剑,剑身如明玉铸就,形制古朴典雅,龙影流转,剑柄的莲蕊流光,不似凡物。看着雅致大于实用,简直不太像是主宰杀伐的剑。

    姜晨对它唤一句,挽莲。

    长剑亮了亮,连整个房间都似乎变得冷清了许多,变成一种,冷到极致的冰蓝。

    脑海中的联系又强了一些。

    挽莲有所回应,您果然还如从前一般,不肯放过分毫异常。

    姜晨手心龙影一闪,不打算解释一二吗。

    挽莲剑身上,极其浅淡近乎透明的龙影,应着光时,仿若活物。

    它似是思索了会,如您所想。

    哼。姜晨默然良久,如今思及,心中仍是

    他毫无预兆一掌推翻剑匣,语气却诡异的平静,他可问过我的意见!

    挽莲浮在空中,剑身动了动,随着一阵流光化作人形,抱着他的本体规规矩矩站着,主人。前主人曾说过,长兄如父。

    对他的出现,姜晨没有丝毫意外。如果此剑没有剑灵,又或是在能化蝶双飞的梁祝世界中无法化形,那才是叫他意外的。

    长兄?姜晨正坐着,指尖隐隐泛白,作为一个,杀了他的

    他流离日久,寻寻觅觅,想到自我和过去。结果他这一来,让他怎么去面对。

    挽莲道,主人。这一次,你有了新的生活。不必为难了。无论过去多久,在他们眼中,你都依旧是你。

    这一点不会变的。

    主人不必忧心他们。你记挂这的人最希望的,也只是记挂着他的人,生生世世得以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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