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恩神色隐隐流露出几分同情。谁不知恶人谷是最善于打劫的地方,今日倒好,恶人谷扛把子是在被人打劫吗?

    姜晨的伞倾了倾,露出脸来打量了这几人一番,淡淡道,若我不呢?

    哼!那老子就不客气了!

    几人相视,抄起棍棒过来。

    姜晨神色平静,手中的伞如利箭射出。

    顷刻之间,泥水飞溅,人哀嚎着倒做一团。

    墨梅油纸伞滚了几滚,落在一边。

    那几人已疼得直不起身来。

    姜晨对着那在泥水中翻来覆去站不起来几人,微微一笑,端得是一派君子端方,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否则,就把性命交出来。

    李承恩:

    东方宇轩:

    雨水落下来,将头发衣衫都渐渐浸湿。

    那几人一脸惶恐,从袖中掏出些许珠宝,也不知从哪里抢来的,放在地上拜了拜,大爷,就这么多了。

    姜晨不语。

    那几人欲哭无泪,大爷,真就这么多了!

    姜晨似笑非笑,是所有的东西。

    东方宇轩瞥了一眼那几人身上唯余下的破烂衣衫,脸色变了变。

    李承恩摸摸下巴,撑伞道,裸着?又道,那脱吧。

    转头对姜晨,谷主,不如还是给留条裤子吧?

    姜晨:

    李承恩看的清楚,王遗风从前既是世家公子,多少珠宝不曾见过,岂会看上这些琐碎之物。不过是他故意如此罢了,见他不说话了,李承恩对那几人冷道,滚。

    几人连跑带爬又退了回去。

    突然生出这般变故,姜晨再没有继续在雨中站着的心思,一个转身就要离开。

    那孩子顿了顿,抬脚跟上。姜晨头也未回,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跟着我,也毫无用处。

    东方宇轩心中一叹,上前来摸了摸他的头发,既然阁下无心收养,在下可能带他回万花谷?

    请随意。

    你可愿随我回万花谷中?

    那孩子看着姜晨背影,低着头似是有些惶恐,呐呐拒绝,不

    他看了看姜晨背影,惶然道,小牙子想跟着先生

    听闻此言,东方宇轩还没反应,姜晨却是眸色微沉,不过因为背对,而无人得见。

    那孩子忽又慌道,不不不,我不跟着你,我不添麻烦

    他是如此识相。

    转眼见地上那把沾满了泥水的伞,李承恩认命的将手中干净的递过去,谷主,烦请拿着,你若病了,在下担待不起。

    前两日醉醒了看到他手上一片伤,不知是何时弄的,看起来颇为严重,这种天气落雨,恐怕不大好

    若有个万一之类那谭儿小魔女不是要折腾死他?听闻她近来在跟肖药儿学毒

    姜晨眉尖一挑,李承恩

    李承恩:???

    连名带姓叫人一遍,本是相当无礼之事。李承恩竟发觉自己诡异的连生气之感都无,顺口就应了一句,啊?

    姜晨温和一笑,眸中神情不明,以你看,我算得什么身份?

    李承恩下意识道,恶人谷谷主啊。

    姜晨点了点头,不错。

    李承恩还想不得他这莫名其妙的不错是说什么,就听其人清清淡淡的语气,恶人谷谷主,王遗风,如何担得起辅国大将军馈赠?

    这语气当真平静的让任何人都听不出不妥,偏生又诡异的觉得不妥。

    李承恩怔了一会。越发觉得距离遥远,正邪之辨倏忽浮现在脑海中。

    他既知王遗风乃是无辜之人,又有同样经历,难免就生出些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感。王遗风博闻强识,聪锐非凡,行事果决,短短数日相处,也令人心生敬佩。虽说此人冷淡了些,却是个极其可靠的同伴,在李承恩眼中,便是军将最为欣赏的,不捅身边人刀子可以托付后背之人。

    若是姜晨知道他是如此想法,怕也就是笑这心思深重之人也有如此天真之时。

    只那孩子虽口中说不跟了,却还是躲躲藏藏缀着,站在门前淋雨许久,不肯离去。是李承恩见他心性坚强,淋的都要晕倒,才拉进门。

    姜晨对此,未曾再说不好,却也不曾说好。

    第136章 剑网三王遗风(三十二)

    夜色深沉。

    恶人谷谷众还在栈道上, 角楼上下来来回回巡视。

    卡卢比一身黑衣, 蒙着眼睛,布条未挡住的眉心的赤红印记在月色下隐隐显出几分妖异之色。此刻, 他悠然支着头躺在房顶上,摩挲着胸前挂着的一块碧玉。面对黑夜看似漫不经心, 耳朵却时刻注意着房中动静。

    悄无声息。

    他本就是行走在暗夜的风。

    不多时,一只乌鸦从那熄了灯火的窗口盘旋一阵, 飞离了这恶人谷至高之地。

    卡卢比听着翅膀扑腾的声音, 却不动身。

    又有半个时辰过去,今夜第二只乌鸦飞了出来。卡卢比唇角一勾,脚下略一使力,整个人飞掠而起, 从枯枝头踩过, 树枝未静,人已到了另一枝头。

    月下的黑影,悄无声息。

    恶人谷的乌鸦一向多, 飞来飞去也不见怪。但有心人,总能将平常的东西, 折腾出一朵花而来。

    在昏暗地底的生活, 让他对于黑暗无比熟悉。

    暗夜是他的主场。

    卡卢比一个闪身,消失了瞬间,转眼落在枝头,手中就握着一只乌鸦,那黑色的鸟扑棱着翅膀, 却无法挣脱。

    卡卢比一手紧捏着那对不甘心挣扎着的翅膀,一手伸出扒了扒眼睛上的黑布,露出的赤色瞳孔借月色打量了乌鸦一番。良久,他眯了眯眼睛,从乌鸦干瘪的爪子揪下一个细竹筒,倒出纸张借着月色一看,将所有笔迹记下,又分毫不动塞了回去。

    回头就去找了谭儿,将字都默了一遍。

    谭儿坐在桌边,歪着头,看他一笔一笔写出来,看完了,眸中冷色一闪而过,不屑道,竟敢利用我

    未免也太看轻师父,一群蠢货。

    卡卢比也盘坐下来,盯着字迹辨认一番,只能看懂,主子杀人好骗心软

    谭儿不觉揉揉额头,大哥,拜托,如今可不是读书识字的时候。

    卡卢比敛眉。

    谭儿一噎,好了,你莫生气。总归师父安危,你也不是不担忧的。她想了想,哎,师弟,不如去会和师父?

    卡卢比绑了绑眼睛的绢布,轻叹一声,认真道,不可。谷主说了,三月之内,你不能出谷。

    谭儿道,计划是可以变通的拜托了,好师弟,醉红院总归不大隐蔽。师父若无必要,又不喜进去与人接头,他走的路很偏,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让醉红院的人都摸不到踪迹,万一这消息没传去岂非糟糕?

    再者,被他们知道我们盯着,岂非打草惊蛇?

    卡卢比也迟疑了。终究还是摇了头,如今中原战乱四起,狼牙营地动作频频,回讫部族看似也想分一杯羹,远一些来说,日轮山城事态纷杂,谷主不许出谷,也是为大家好。你不要任性。

    谭儿瞪大了眼睛,我任性?!?师弟,我觉得你的常识还待加强。她站起来,指了拒自己,看好了,十二岁!只三年就及笈了。

    卡卢比看了看她的个子,伸手比了一下,对如此招打的动作毫无所觉,诚实道,不像大人。

    谭儿:

    那又如何!恶人谷的人,还会怕这些。

    卡卢比并不赞同,你我若离了恶人谷,小曦姑娘那边

    谭儿眉尖一蹙,才似认真看待此事,这倒也是又哼了声,嘲讽道,这些日子师父不在,她倒还是尽职尽责。

    我倒是好奇,究竟是何深仇大恨,对方如此死扒着谷主不放。

    谭儿望着那灯火已熄灭的高高的房子,那就要看我温柔优雅娴静娇弱的小曦姑姑,效忠于哪方大神了。

    不若谭儿思前想后,凑近了卡卢比压着声。

    卡卢比侧耳听完,思忖一番,觉得并无不妥,既然如此

    好。

    留待三日。

    谢渊吕洞宾才姗姗来迟。

    来时颇为狼狈,显然也是经了番苦难。

    谢渊冲李承恩感叹,感叹若无纯阳真人相助,恐怕是必死无疑。

    吕洞宾骑着驴子下来,手握拂尘,仙风道骨模样。他见到姜晨,眼中精光一闪,搭着拂尘谦和行了一礼,谷主,久仰。

    姜晨眉尖一动,脸上笑意温然,表现的也相当客气,礼节方面有心之时总让人全然挑不出半点毛病,真人客气,二位旅途劳顿,请坐。

    谢渊跟着吕洞宾,就走了进去。

    方坐下,吕洞宾对着姜晨掐指一算,算不出任何有用信息。略一思索,自怀中拿出一枚龟甲,笑眯眯道,可要老道算上一算?

    哦?姜晨又是一笑。

    他活了这么久,算了这么久,追寻了这么久,久到都不敢去想这些事情,都不能得到答案。如今,有人对他说,要为他卜上一卦?

    那,有劳了。

    听听却也无妨。

    想来总归是茶前饭后笑谈一件。

    不知将要成仙的吕真人,是否比他曾用过的仙躯算命之术更高一筹。

    新来的小牙子相当体贴的端了一个火盆过来。

    凡一对上姜晨,脸上就满是憧憬,一副崇敬作态,先生,放在何处。

    姜晨目光游移,扫到外室的桌脚。

    他本是无意之举,小牙子却不知如何就意会,将火盆放下。

    吕洞宾走了两步,到外室坐下。将龟甲扔到火盆里,约莫一盏茶功夫,取出龟甲,看到时,手都是一抖,摸着花白的胡子沉吟不语。

    姜晨淡道,如何?

    吕洞宾手又抖了,才迟疑开口,此是大凶。谷主愿听?

    姜晨道,既然得了,真人不妨直言?

    孤苦无依,六亲缘薄。优极必损,寿数难长。

    姜晨微微一笑,忽觉对不平畅的命运,卦象之言无非于此。

    吕洞宾白眉一挑,可是不信?

    姜晨未曾直接回答,只道,信与不信,有何区别。终归他的命运,不会任凭一片龟甲决定。

    吕洞宾叹道,君闻此言,能不骄不躁,淡然若常,稳重妥当,实是难得。昔日贫道也曾批过一二者,闻之命主富贵者无一不喜笑颜开,闻之孤寡则面色沮丧,一喜一怒都为天命。如此看来,君当是心智坚强之人。

    李承恩点了点头,圣者曾言,君子也,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生死不从于天。如此看来,王遗风却是无一不满足。

    除了个别时刻,会控制不住阴沉,让人觉得是恶人谷的人。其余之时,时时刻刻都是一幅平静模样。

    无论是当初面对天策三万军队而不露怯,又或是如今见得天水流民险恶而视若常态,都显得如此镇定和淡漠。

    实在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听闻红尘派的人都是如此,只掌控他人心思,却从来不会将自己真正的心思表露于外。通常而言,此人会是一幅令不知情人心旷神怡的温润清贵君子作态,但有时忽然疏离恶劣的令人发指,天知道他究竟本性如何。

    李承恩并非天真简单只知习武的武夫,他心思也重的不能明测,因而也不会单纯以为王遗风就是他表面表露的这般模样。诚然,这样的王遗风半点算不得忠肝义胆的侠士。但总是掩饰在和善之下不远不近的疏离淡漠,却会人莫名觉得放心。

    吕洞宾望着门外天际渐收的**,灰色的雾霭中透露的天光,忽叹道,昔日圣者言,人者,生于自然。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天与人不相胜也。天恤人,人顺应天,本是常态。

    此话便说的相当有水准。此言本是奉劝君王体恤百姓,此刻说出,也不为过。无非是安慰一番,说是天地都不能长久,时时有难测风云,人命运凶险也算不得什么,顺其自然,顺应天命,是让姜晨不必为凶险的卦象太忧心。

    顺应天命?

    姜晨脸上露出一抹难明的笑意,见吕洞宾仙风道骨信誓旦旦奉行天地,也懒得再作一些无谓的反驳,任他说完,客客气气道一句,真人所言极是,在下受教。

    吕洞宾望着他,心中一叹,颇为无奈,知他只是口中应是,未入心中。昔者庄子有言,古之真人,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颔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若非知道王遗风乃是红尘中人,他倒是难免要以为对方是道中生有真正的真人和神明。即便当初引他入道的仙人钟离权都没有如此深不可测。

    李承恩谢渊都是朝廷人士,无法体会道的真意,对于面前此人的特别不曾在意。只有吕洞宾才能感受到,那种,莫测。几乎见面的瞬间,他毫不怀疑,对方根本视天道如无物。

    真人如是。

    心智坚定,容色整肃时若寒秋,温柔时若暖春。喜怒隐于外物,难以揣测。

    吕洞宾是觉,实在

    纯阳宫的弟子们,对天道的体悟加在一起恐怕都不及如此一人。

    即便是他最最喜欢的大弟子谢云流,都难免囿于世事一叶障目。如今他见到了红尘入世的传人,看似却比任何人都更像是入道之人。

    可惜了,距他飞升之日已不远,已无力在亲自教授另一位可能的优秀弟子。

    东方宇轩才收了手中银针,听流民中,有人说,一位一看就知得道成仙的道长却在陈中找恶魔王遗风。他想到之前谢渊李承恩纯阳子一路同行的江湖传闻,对这新来二人的身份已有所了解。

    了解之后,更是按捺不住,立刻就去了姜晨落脚之处。

    他不想不急。因为王遗风所言分毫不错。三日过,流民那处已开始死人了。

    万花如今研制的新药虽有眉目,却有些治标不治本。据闻纯阳真人也善于养生料理丹药之物,许能向他求解一二。

    第137章 剑网三王遗风(三十三)

    东方宇轩的到来, 在姜晨意料之中。

    吕洞宾乃是道门内丹流派之人, 善于养生之道。东方宇轩同红衣教交锋过后,没有立刻归谷, 说明他无法放任流民肆虐。之前万花的药都是基础祛湿除热之物,即便可以延缓病症, 却无法根治。如今天水疫病渐起,吕洞宾又正好在此, 如此情况, 东方宇轩,即便他对恶人谷,对姜晨不满再多,也不会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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