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一点血迹滴落下来。

    他垂眸望着指尖被划出的伤口,心绪难平。

    姜晨啊姜晨,是不是,都要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是不是,都不再敢去面对埋藏在记忆中的原本面容

    他对空荡的镜框站了一会,一步步走到了门前,打开,刺目的光落下来,他不得不抬袖遮了遮阳。

    眼睛从一片白光中缓了过来,看到院门处一个老人头发灰白,拄着拐杖在方才见过的少女搀扶下走了过来,他一看姜晨平安无事,眼睛都亮了,喜笑颜开,姜晨就听他说,小雅,看爷爷的新药是不是很灵用!

    风雅闻言,又正面对着姜晨,顿时尴尬,扯了扯风云的衣袖,爷爷这哪有在人身上试新药还当着面说这么大声

    风云抚了抚胡子,健步如飞走过来,压根看不出年过半百的模样,围着姜晨转了转,拊掌笑道,好!看来老夫这药没有白费。

    姜晨面对这么个老人,态度还是和善了些,微微抱拳道,多谢老父搭救。

    风云见此,更是开心了些,好!好!是个好孩子!风雅这孩子,果然也眼光好!

    风雅闻言,脸色一红,微低了低头。

    姜晨毫无所动。

    风云看他不言不语站了一会,抬脚走了出来,诧道,小郎君这是

    姜晨顿了一瞬,听这位姑娘所言,在下依然在此叨扰老人家许久,正打算离去。

    风云打量一番他惨白的面色,摇了摇头,这倒不必。小郎君也不知是惹了哪等仇家,致使对方下此狠手。如今才半月而已,观郎君面色,显然伤势未愈。老夫虽然无甚大用,但要保郎君一命

    依他这么多年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大大小小人物,无论惹了江湖那般人物,要保他一命,也是不难

    不必了。姜晨拒绝的生硬,但还是没有收回决心。如今想要他死的人,妖多着,闹不好,死的就不止他一个了。

    他的眸光扫过面前两人。

    风云蹙眉,这既然如此

    你伤的这般重,不如再休养几日?风雅挣扎了许久,还是不顾女儿身份出口挽留。此人也太过逞强,明明连路都走不稳了,还能往何处去。

    看他当时躺在荒野,显然已无亲故,如今又能去哪里。若非她与爷爷去采药,偶然之下捡回了他,恐怕

    姜晨没有回头,不必。

    风云眉尖微挑,这

    风雅叹了口气,见他坚决,提着裙角跑到房中拿出那枚白色瓷瓶,追上了他,既然公子要走,我等也不好多留,带上药,也许会好的快些。

    呵,可真是殷勤

    姜晨此次没有拒绝,他接过了药,摩挲了下,心下却是冷笑,姑娘此恩,在下记着了。若日后有所余力,自当报答。姜晨从来没有欠人东西的习惯。

    无论他们有没有看出他妖的身份,可这世间之人,哪曾会这般好心。

    众生所为皆为利!

    也罢,既他受此一恩,要给他们一个心愿也无不可。

    风雅弯了弯眼睛,好啊。

    听此回答,姜晨早有预料,此刻心下无波无澜,所以说,人不为利,又能为何?

    只要有利益在,他们连他这样来历不明满身刀剑伤痕的妖都敢带回家救治。

    却听此人温温润润劝道,那公子不如养好伤再走?

    姜晨转过身,看她眸子清亮如光,不见丝毫杂质,他眸色微沉,可真是,天真又无知的小姑娘啊

    这就是你的要求?

    风云过了来,沉吟了一瞬,这同里镇西巷的私塾先生走了,镇上的孩子们成日无所事事,若小郎君想报恩,不若就去那边做个教书先生?

    哦?那是老人家开的?

    风云也是个人精,顿时明白他话中深意,摇头笑道,非也非也。不过虽非老夫之业,但这些孩子待我如亲,小郎君若是去教上半月,待那先生回来,也算我们恩情两清了。

    半月?

    那便半月吧。

    第20章 聊斋小倩

    风雅带他过去,路尽头那座小学堂渐渐显现出来。

    他们到的时候,梧桐绿荫之下,一群孩子在学堂之前蹦蹦跳跳,眉眼间的喜悦令人感怀。

    可惜了,姜晨指尖微握,可惜他注定是不能这般轻松。

    风雅见他似有心事,问,姜公子?

    姜晨回过神,看着她。

    风雅蹙了蹙眉,你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抬脚走了两步。

    学堂前的孩子见到风雅,欢欢喜喜的跑过来,小雅姐姐!

    看起来颇有些捣蛋调皮的总角少年看到她身边的姜晨,这位哥哥是

    风雅捏了捏他的脸,眉眼弯弯,小虎。她让出姜晨的位置,这是新来的先生,来为你们教书的。

    众孩子好奇的打量着他,然后齐齐排好,恭敬的拜了一拜,先生好!

    姜晨望着他们,依稀想起来当初建立碧游宫的时候。

    可是,终究都是过客。

    十年百年,最终他们的记忆里,都不会再有姜晨此人存在。

    他眸底渐积阴郁,多么可笑,不是姜晨做的却是姜晨做的,到最后,姜晨却是个披着他人躯壳的虚无,永远无人知晓的存在。

    孩子总是对气息分外敏感,小虎瑟缩了下,姜晨微微一笑,那些稚儿登时忘记了之前那莫名的阴冷。

    风雅见他笑了,松了口气,看来此举正确。这人看起来冷冰冰的,大约是被伤的狠了,同这些孩子们一起,轻松几日,总归对伤势也有好处。

    姜晨就在学堂留了下来。

    风雅倒是常日提了食盒过来探望他,一切这般平静。

    他从来在生死边际挣扎,许多年未曾这般宁和过了。

    但是往往于他而言,平静永远都是一时。

    孩子们也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先生,因为他永远都有着一副好脾气,他虽然不常笑,但是却也不会生气,更不会因为犯错而打他们手心。

    他最多就是指教几句。

    先生就好像无所不能一样,无论他们有什么问题,他都可以答的出来,也答的认真。不像从前的夫子,老是骂他们问一些傻瓜问题。

    但是听小雅姐姐说,先生只会待十五天,小虎扳着指头算来算去,已经十三天了。

    也就是说,先生明天的明天就要走了

    小虎鼓着包子脸,明明是个孩子却故作深沉叹了一气,不想先生走

    他眨了眨眼,脑筋转的飞快。然后一拍桌子,蹭蹭蹭跑出去寻找其他的同伴了。

    姜晨坐在桌前,笔架上的毛笔滴着水,桌上一张白纸上画着密密麻麻各类眼睛,令人毛骨悚然。

    姜晨盘腿正坐,垂眸望着。

    白日里还算冷静的心态此时在这片冷寂中不断低沉。

    不期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姜晨,玄霄,帝辛,树妖

    总以为过了许久许久,能久到他把许多痛苦都忘记,可是往往一想来,所有的一切却是那样清晰。永远无法忘怀。

    姜晨,玄霄,帝辛,树妖,他却究竟是谁?

    他都已经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是姜晨!

    还是,一直只是个永无定所带着记忆轮回的孤魂野鬼!

    如此身份,何谈受人好意?何谈一生一世!

    他不想,在一生一世后,却在永生永世的轮回中念这一生一世

    所以最好,不要有一生一世。

    冷风吹来。

    姜晨一阵咳嗽,忙顺手拿过一条手绢来,落下一看,白绢之上的红色却是这般显眼。

    他闭了闭眼睛。

    那个名字叫做风雅的女孩可是鼓足了勇气说,她会等着他。

    姜晨唯有嗤笑。

    像他这般人,连自己的命运尚且不能把握好,何以能对他人负责?

    这般命数,只能是身边人的灾厄,在他们一个个不断死去后孤苦不忿的在所谓天道所谓正义的狭缝中挣扎生存,何以能谈论,所谓的一生

    灯火昏黄。

    砰!

    谁!姜晨眉眼一厉,手拍在桌上,一枝毛笔飞起,被他随手一推,狠狠地射了出去。

    角落的木桶倒了下来,小虎和几个孩子的脸上布满了惊惧。

    姜晨微愣,指尖迅速挑起,又是一笔飞射而出。

    前一支笔被劈成两半,后一枝便也减了势头,啪嗒落在了地上。

    距离小虎的额头就差了那半分。

    这孩子瞳孔放大着,显然吓得没回过神来。但他回过神来时,惊道,先生!原来你竟是武林高手!他笑嘻嘻的领着小花几人拎着大包小包跑到姜晨面前,就学着酒楼里说书人讲的那样,噗通跪了下来,求先生收小虎为徒

    姜晨:收着做个妖精么

    他撇过了头,望着桌上被风吹皱的宣纸,淡道,这般晚了你们还来做甚?

    小虎登时忘了他所求之事,有些伤感道,先生就要走了

    姜晨眼皮都没抬,嗯。

    小虎就抱了小花几人手中的鸡蛋腊肠大蒜来,递到他桌上,先生教我们许多东西,这些都送给先生,先生要是走在路上饿了,就可以吃着。小虎和小花他们都记着先生,会想先生的。所以以后先生回来,一定也要记得来看我们

    他童言稚语,语无伦次。

    姜晨终于抬起了头,看着这几个泪眼汪汪依依不舍的孩子,又看了看摆在书桌上的特产,突然问道,这怕是你们从家中偷拿出来的吧?

    嘎?

    小虎蒙了蒙,几人面面相觑,小虎通红着脸,先生如何知道的?

    姜晨就是一笑,他这只教了十五天的临时先生,还不值得这些父母下这般心血

    要知如今世道,可不是衣食无忧的,平常人家能攒粮就攒粮,又非逢年过节,这些节俭的人们怎么可能这般大方的送肉送鸡蛋这些东西出来

    见小虎愣住了,他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拿回去吧。先生不需要这些。

    小虎摇了摇头,先生此去一人,必然十分辛苦,怎能不备好衣食。

    姜晨手顿了顿,看着这张稚嫩的脸上满是坚定,他一时无言,喃喃道,何必呢

    小虎没有听清,啊?先生?

    回去吧。他将这些东西分毫不动让他们背好,又送他们离开。

    他独自站在书堂门前,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

    夜风呼啸,黑云笼罩下来,遮了月亮,这小镇猛然添上了一抹肃杀之感。

    很快地,一阵大风刮了过来,门口的梧桐树上掉下大片的树叶。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第21章 聊斋小倩

    他站的久了,外面已是狂风暴雨夜色沉沉。

    雨幕中突然出现了一道亮光。

    一道纤细的身影,撑着竹伞提着灯笼匆忙跑过来。

    风雅背着个包袱到他面前,见他大开着门站在学堂前,登时蹙眉,公子伤未痊愈,怎能在门口吹风!

    她二话没说扯着他的袖子进了学堂,反手关了门窗,阻了大风,才松了口气。

    作为一个医者,就最怕遇到这种不遵医嘱的病人!

    姜晨退了两步,这,与你无关。

    风雅愣了愣,原本被风吹地通红的脸色一瞬间惨白,还是颤着手打开包袱取出一条毛裘塞到他怀里,拿着。

    她低头转身,又打开了门,冷风呼啦涌了进来。平日里温温柔柔的,她此刻却也咬了牙,别死了!

    她抬脚冲了出去。

    雨水在白绣鞋上溅出些斑斑点点。

    姜晨看着扔在地上那一把红伞,微微蹙眉,指尖抬了抬,一道白光落在她身上。

    雨水落下来,而她衣衫干净。

    却说燕赤霞那一夜于生死中逃脱,日夜兼程带宁采臣飞回了师门。

    他在太清门前落下那把破旧的桃木剑,抬头望着那巨大恢宏的石门,一时目露怀念。昔日年少轻狂一别而去,尚感怀不到什么离家之意,如今再回来,才明白了原来师门对他这般的出游弟子原来如此重要。

    守门的弟子却已不识他面目,来者何人?

    当真一别经年,已无故人。

    他为此怅惘了一会,才想起来身后站着的宁采臣,拉住了他以防书呆子闹事,掌门座下,燕赤霞。

    那弟子打量了他几眼,笑道,你是燕赤霞!

    这语气里的挑衅让燕赤霞蹙眉,莫非还能有他人?

    守门弟子嗤笑,昔闻燕师兄乃是掌门手下最为特殊武力强劲的弟子,外出游历降妖伏魔多年,你这脏兮兮的乞丐若是师兄了,那我等也能是掌门了,哈哈哈哈!

    他同两个围过来的好事师弟显然是抱团的,如今就附和一同耻笑起来。

    燕赤霞脸色一黑,从他拜入师门,还未曾遇到这般对待,他直脾气一上来,拿起剑就要教训教训他们。

    怎么?想动手?守门的领头弟子挑衅道。

    宁采臣只得拉住了他,虚弱劝道,道长何必计较我等慌忙而来,确实不休边幅了些

    燕赤霞冷哼,收了破旧的桃木剑,却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这里出了何事?你们怎生都聚在一起?还不好好回原位守好大门!

    门里走出来一个白衣青年,燕赤霞看得他的面容,眼睛一亮,清昊师弟!

    这声音

    !

    清昊一愣,继而匆匆过来,对着燕赤霞满是烟尘的脸认了许久,神情从平静到不敢置信,激动道,师兄!你回来了!

    太好了,你这一去十年未见,师父他们念你许久了。

    看他们熟络至此,守门的几个弟子脸色都白了。

    燕赤霞对他们哼了一声,扯过宁采臣随他走了进去。

    清昊颇为诧异,师兄,这位是

    燕赤霞抱着他的桃木剑,又一个被鬼迷了心窍的穷书生。

    宁采臣怒道,小倩是个好鬼!她从来没有主动害过人!

    清昊挑眉,主动?也就是说,还是害过人了?

    燕赤霞解释道,前些日子师兄我路过金华镇时,见一座古寺里阴气沉沉,便前去查看。为兄在那寺旁查探了数月,寺中不断死人,偏生此时这书生还往进住,无奈劝解,这人还不听,硬生生同一个女鬼搅和在一起了。他脸色渐渐沉了下来,那寺中住了一千年树妖,厉害的紧,师兄不敌,只得回来先禀告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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