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殷染西江血,旌幡纷遮广州魂。广宅辉煌金披赤,草木繁茂翠滴红。举目全映碎颅滚,放眼尽是断尸横。塞濠断流舟不行,堆街堵巷脚难移。哀鸦切切彻黄泉,悲枭阵阵瘆九霄。罗刹纷纷阎罗惧,冤魂扰扰判官忧。生灵孤魂钢刀下,天国地狱一瞬间。

    但见满城惨状,三兄弟心惊胆瘆。

    金月生战战兢兢:“师兄,脚底又湿又粘。”

    “我也是,听说踩了冤魂的血,半夜里他们会顺着脚底门,吸人脑髓!”

    金日乐从来没见过这等惨象,一脸惊悚,把住曹继武的肩膀,踮起脚尖跳。

    满街血水横流,根本没有一块可以下脚的地方。广东天热,三兄弟平时穿的,都是本地人常穿的莞草鞋。由于匆忙出发,三兄弟根本没来得及换上牛皮战靴,此时鞋子早被血水浸透了,脚下全是血稠黏糊。

    二金害怕半夜里被冤魂抽脚底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曹继武伸出手来,紧紧抓住二金的手,给他们壮胆:“别怕,咱们是来帮他们的。”

    金日乐极力避开乱滚的头颅:“扯犊子,咱们是他们的敌人。”

    曹继武不再理会他,孤拔峻挺,神色镇定,目光威凌,俨然一尊天神,稳稳地踏着血水,毫不犹豫迈开大步。

    有大师兄做榜样,二金胆子顿时大了起来。

    “师兄说的对,这些人又不是咱们杀的。要抽脚底门,也应该去找尚可喜。”

    “对对对,尚可喜这老犊子,半夜里一定会吓得屁滚尿流,被冤魂揪回辽东老家挨整。”

    二金连连诅咒尚可喜,不得好死。

    三兄弟不再犹豫,趟开血水路,直奔尚可喜府邸。

    当初李成栋杀名远扬,绍武政权一帮人吓尿了。所以李成栋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广州城。而尚可喜等人,竟然打了大半年。

    堂堂辽东名将,竟然比不上闯贼出身的李成栋。尚可喜自然老羞成怒,依照扬州、嘉定旧事,拿弱势老百姓出气。

    辽东汉奸部队,连杀几日,尚可喜仍然不解恨,正与儿子尚之信、耿继茂父子等人,指挥众将,划定具体区域,继续屠城,忽然卫兵来报:“经略使侍卫千户,曹继武求见。”

    尚之信一脸疑惑:“曹继武?”

    尚可喜也犯疑:“上次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满城都在杀人,他来凑什么热闹?”

    耿继茂忙问侍卫:“他们来了多少人?”

    “只有三个人。”

    只有三个人,也敢来死人堆里凑热闹?

    众将面面相觑,不知曹继武有多大能耐。

    过了一会儿,骑兵游击将军刘铁威,向尚可喜建议道:“王爷,西南经略使洪承畴,是顶头上司,他的人来了,咱们不便和他们结梁子。”

    耿继茂也道:“三叔,刘将军所言极是。不如先把他们请进来,看看他洪承畴,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洪承畴这人,老谋深算,智谋超群,整个大清国,除了文臣之首范文程之外,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况且他和庄妃的关系,早已天下尽知。当今皇上,不但不怪罪,反而将整个大江以南,全部交由洪承畴打理。这样一位厉害的人物,实在是不易招惹。

    尚可喜低头想了一下,终于点头了,尚之信立即命令卫兵去请。

    三兄弟得到回报,跟着卫兵进了大堂。

    尚可喜居中,尚之信和耿继茂居左右,皆正襟危坐,耿精忠、刘铁威等众将,傲然侍立,一帮辽东棒子,目如鹰眸,恶狠狠地注视着三兄弟,想以不可侵犯的气势,压倒西南经略使的风头。

    三兄弟根本不理会这一套,曹继武简短行礼之后,立即命令尚可喜:“经略使大人有令,但凡西南境内,清军攻陷城池,一律不准屠城。”

    听闻曹继武命令的口吻,尚之信腾一下跳了起来:“大胆,小小千户,竟敢以如此口吻和王爷说话,来人,推出去斩首。”

    两边两排卫兵,一拥而上。

    二金大怒,拔出刀剑,威目惧魄,犹如熊立山岗,众卫兵吓得纷纷后退。

    哪来的愣熊,如此生猛!

    两个家伙傲立中央,熊咆虎威,气势逼人,尚可喜、耿继茂、尚之信和刘铁威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浑身一颤。

    曹继武不慌不忙,掏出了洪承畴的御赐金牌。

    尚可喜和耿继茂见了,大吃一惊。

    他们迟疑了一下,定目细看,确认金牌为真时,二人立即离座前来,对着金牌行礼。

    曹继武大手一挥,免去了二人的礼节,将金牌揣回怀里,语气平缓而有节奏:“王爷下令屠城,无非是为了立威和泄愤。如果把广州城的百姓全杀了,那么王爷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曹继武一语,点中了尚可喜屠城的目的。广州城打了八九个月,将士们早就怨声载道,屠城正是为了发泄将士们心中的怨气。

    尚之信不满曹继武仗势压人,知道尚可喜一向看不起洪承畴,于是挑拨道:“父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洪承畴远在武昌,他的手,伸的也太长了吧?”

    尚可喜闻言,脸色立即一沉。

    金月生见尚可喜变脸,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尚可喜,你想和洪承畴一较长短,最好还是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金日乐也是满脸冷笑:“连郑亲王济朗、敬亲王堪尼和豫亲王多尼,都不敢顶撞洪承畴,尚可喜,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二金直呼尚可喜名讳,满脸都是轻蔑,尚可喜父子自然大怒。

    曹继武见他们要发疯,于是又掏出金牌:“尚可喜,立即下令,停止屠城,掩埋尸体,安抚百姓,迅速恢复城中秩序,违令者——

    斩!”

    尚可喜父子,几乎气炸了肺。尚之信大呼侍卫杀了曹继武,但周围的将士,都知道洪承畴心狠手辣,何况曹继武手里拿着御赐金牌,谁敢上前去送死?

    二金生气了,疾步上前,要擒拿尚可喜。耿继茂父子、刘铁威见状,连忙横在尚可喜面前,向二金说好话。

    二金动了粗,尚可喜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三个家伙,敢闯龙潭虎穴,绝不是等闲之辈。

    耿继茂低声劝尚可喜道:“三叔,洪承畴可是咱们的顶头上司,眼前这三个人,是他的眼睛。咱们不便触这个眉头,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况如果咱们把广州的百姓杀光了,朝中的那帮无聊御史,定不会闲着。到时咱们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尚可喜闻言,强压怒火,点了点头:“这件事就由贤侄去办吧。”

    耿继茂应诺,立即吩咐帐中将士,分头去传令停止杀戮。

    金月生怕尚可喜的将士阳奉阴违,不肯将命令执行彻底,于是目视尚可喜。

    尚可喜明白什么意思,强咽一口气,朝耿继茂父子和尚之信摆了摆手:“你们仨去亲自监督,违令者,军法论处。”

    尚之信愤怒,二金可不客气。见二金要杀尚之信,耿继茂连忙将他拉走了。

    见耿继茂等人去了,曹继武也不客气,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悠起了小茶。

    二金面面相觑,想了一下,明白了曹继武的意图。

    三兄弟用强,如果现在退出,尚可喜极有可能反悔,曹继武的目的,就是在此监督尚可喜,以防他变卦。

    尚可喜也明白曹继武的意图,人家手里有御赐金牌,他只好打落门牙往肚里咽,气呼呼地坐回了主位。

    二金也拉了椅子坐了下来,曹继武神情自若,旁若无人,不慌不忙,斟茶品茗。

    见了三兄弟悠然自得的样子,尚可喜和刘铁威,几乎气炸了肺。二金看见尚可喜一脸怒气的样子,咧嘴直笑。

    日落时分,侯得林来了,曹继武起身询问:“杀戮是否停止?”

    侯得林回道:“早已停止,目前他们,正在往城外搬运尸体,清扫街道。”

    曹继武点点头,见侯得林眼神闪动,知道他有话不便明说,于是向尚可喜行礼道:“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不送!”

    尚可喜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三兄弟立即带着侯得林,出了巡抚衙门。

    侯得林把三兄弟引到僻静之处,告诉三兄弟,李任责见尚可喜的士兵,停止了屠城,立即将李成栋藏宝的地方,说了出来。

    原来藏宝的地方,就在这巡抚衙门、一墙之隔的布政使司。

    四人立即飞步,来到布政使司门前。但见此处大门敞开,里面除了到处腐臭的尸体之外,没有一个活人。

    明国时代,布政使司是一省最高行政机关,掌管全省户政和税赋。曹继武里里外外看了看,暗笑尚可喜一介武夫,除了杀人,其他的狗屁不通。布政使司这么重要的衙门,尚可喜竟然不派兵把守。

    曹继武立即命令侯得林,调集人员迅速赶来。

    这么多财富,尚可喜一旦回过神来,一定发狂。

    侯得林立即飞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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