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勉慌乱地撩开层层软罗,还没等两条腿都踩在地上,就见一架八扇折叠落地大屏风后面,鱼贯而出几个和丰今差不多大的童子,见他醒了赶紧上来行礼,齐齐地唤了声,叶四少爷。

    听到他们叫人,微微喘着粗气的叶勉把心放回去一半,再看几人皆穿着雪青色素袍,并不是国子学侍童的打扮,不由皱眉问道:这是哪里?

    叶勉问完抬眼打量,只见窗外已经素黑,挡在眼前的屏风也被小童折了起来,露出的偌大厅堂昏幽幽一片,只在远处几案上燃了两盏琉璃灯,烛影幢幢合着月光铺洒在柔软的织金地毯上。

    叶四少爷,这里是荣南郡王在国子学小住的宅院。其中一小童恭敬答道。

    叶勉怔愣在那里半刻,又问了一遍:谁的院子?

    回叶四少爷,是荣南郡王。

    叶勉再回过神时,厅堂里已灯火遍燃,突然门扉被人从外推开,一锦衣少年面上含着笑走了进来,见叶勉醒了,脸上笑意更浓了些。

    叶少爷可醒了。

    屋里童子皆向他福身,少年恰似叶勉的年纪,把手里的捧的两株半金谷海棠折枝,交给童子插进床头的汝窑瓷瓶里,回身笑道:觉着如何,可有哪里还不爽利?

    叶勉从未见过此人,见他衣着华贵,想是郡王府的贵人,便客气答道:多谢,大好了,不知如何称呼,你们郡王可在?

    郡王在书房与人议事,叶四少爷可叫我庄然。

    姓庄,叶勉心下明了,想必是庄珝在金陵的亲戚,便冲他拱了拱手:方才麻烦贵府照看了,不知你们郡王何时得闲,我去与他说上两句。

    庄然笑了笑:那这就不知了,有的时候议到三更也是有的。

    叶勉微微皱眉,按下心下不耐,想了想说:看天色已大晚了,那我先回府,烦你与你们郡王说我明日必备礼身谢。

    叶勉说完起身,却被庄然给拦住了,嗳,叶四少爷别急,又伸手指了指一边的漏刻,说道:您看现已过戌时了,国子学早已下钥,您出不去了。

    什么?

    叶勉无语,好半天才急道:你们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叶四少爷莫慌,我们已经派人去贵府传过话了,说郡王留您宿在这里一晚。

    叶勉愣在那半天也没囫囵出这是个什么神操作,只好问他;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陆离峥呢?

    说到陆离峥,叶勉又起身,我去找峥哥儿看看。

    庄然又挡在叶勉身前,拦道:峥哥儿的宿苑过了戌时也是不能随意出入的,叶四少爷可安心歇在这里,说道这里庄然恍然道:看我,光顾着和叶少爷说话,都忘记传膳了,叶四少爷睡了这么久,想必早已腹饥不已。

    庄然说完便去遣小童传膳,待吩咐妥当又转头与叶勉说:叶四少爷今儿在峥哥儿那里发了热,幸好启南院发现及时,郡王就将您带回来了,咱们院子有长公主派来跟随的医官,倒方便些。

    叶勉听他这么说,心里想也是这样没错,却又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太对劲,他现在脑子还有些昏沉,只想不明白关窍,不禁心下急躁,遂又问道:能否麻烦庄兄去书房通报一声,就说我醒了,想见见荣南郡王,只半盏茶时候就好。

    庄然脸上的笑微敛了些,看着叶勉面露难色,叶少爷,您......刚还发着热呢。

    叶勉看着他反应了半天,才忽然明白,这是怕他过了病气给荣南郡王呢。

    怪不得一直推三阻四,还议事到三更半夜......

    叶勉一时有些气闷,又哪里都去不得,只好又翻身折回床上,搂过一只香罗软枕趴在那里顾自消化情绪,那个庄然他也懒得再搭理,脸上的假笑和面具似的,打谁看不出来呢。

    那边庄然见叶勉不再理人,倒也没再说什么,只坐在不远处案侧的雕漆椅上吩咐童子做事。

    暗中看了好一会儿,叶勉只觉奇怪,这个庄然怎么净是吩咐童子打理荣南郡王的私房碎事,这哪像什么亲戚,倒像是他房里的宝雪......

    正纳闷时,一童子过来叶勉床头的暗格里取了一个雕花漆盒来,就听那边庄然吩咐道:取郡王每日惯用的瑞麟香片出来,一会儿就去那屋子燃上。

    叶勉心下更奇怪了,主人惯用的香片怎么在客房的床头去取,不太清醒的脑子里过了好几个轮回,叶勉心里终于有个不太靠谱的猜测,小声地试探着问那个童子:你们郡王的主房在哪里?

    童子躬身答道:回叶少爷,此处就是郡王卧房。

    叶勉:......

    那边庄然似听到了这边谈话,走了过来歉然道:那边卧房还没收罗好,郡王惯用的东西多冗了些,倒扰了叶四少爷休息。

    叶勉:......那为什么不把我安排在客房?

    叶勉正在那里腹诽荣南郡王一家子的脑回路之时,外面几个童子提了几个红漆描金的多层攒盒进来,一一将晚膳菜品摆在厅堂的雕漆圆桌上。

    庄然笑着对叶勉说道:叶四少爷来用膳吧,都是您平日里爱用的菜色,虽是我们院子南菜师傅做出来的,您倒也可当尝个新鲜。

    叶勉一听这个就来气,那个庄珝居然用人查他,连他平日里爱用什么,忌口什么都捋得一清二楚,前两日那个全羊宴的整蛊,他到现在一想起来还反胃。

    叶勉看着满桌熟悉的菜品,不禁冷哼:你们郡王倒是有心,我爹都不知道我吃八宝豆腐里面不放松子。

    庄然也不气,依旧彬彬有礼道:那叶少爷快来用膳,一会儿菜就凉了。

    叶勉又趴了回去,摇了摇头,他本就身子不熨帖,胃口不佳,一觉醒来又跟被山贼撸上山的似的哪也动弹不得,哪里有心情吃饭。

    庄然见状也不再劝,只顾自去忙活,把一屋子童子指使得满屋子转悠。

    叶勉只觉眼前小人儿窜花一般,最后难忍心烦,脾气冲上来些,直直问他:你只告诉我你叫庄然,我却不知你是何人。

    庄然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答道:我是郡王的伴读。

    伴读?叶勉想了下蹙眉问道:既是伴读,为何我从未在启南院看过你?

    庄然脸上的笑终于僵在那里,看着叶勉的眼睛里也有了些许其他的情绪,叶勉哪里会惧惮他,只傲然盯着他看着。

    什么伴读?不过是哪个无官身的亲戚送来的玩伴儿半仆而已,居然在他这里与他狐假虎威。

    叶勉想通了也懒得和他计较,只趴在床上阖眼休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勉呼吸都均匀了,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一道独属于内监的尖柔嗓音传了过来。

    哎呦!这可是哪家好孩子啊,快让老奴看看。

    叶勉揉着眼睛,影影绰绰地看着荣南郡王身侧的一个老内监风风火火地小跑过来,后面呼啦啦地跟了一票的雪青衣童子。

    叶勉视线还朦胧着,杏眼却已经瞪圆了,看向刚走进来那个一身苍蓝锦袍的庄珝。

    你不是要议事到三更?

    开鬼会吗?

    第31章 合宿

    庄珝今日似乎心绪颇佳, 没像往常一样一脸漠然,眼里似乎还有些笑意, 看见叶勉瞪他也没和他发难, 只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只命人与他更衣。

    叶勉一记眼杀戳进棉花里,胸口更闷了些, 只能在心里暗暗吐槽,这是与人在书房里谈成什么了,竟高兴成这样。

    那边庄珝张着手由着几个童子服侍更衣,叶勉这边却被一个白面老内监给拉住了手。

    老奴瞧瞧,这可怜见儿的, 老内监伸手探了探叶勉的额头,满眼心疼啧啧道:老奴明儿个必要去大黑神殿, 问问那药师菩萨, 怎么那些獐头鼠目的都活蹦乱跳的,咱们这么个这么个灵秀的小公子偏给病着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叶勉还没说话,就看那老内监突然在床前的几杌上站了起来, 看着厅堂那圆膳桌说道:哎呦,这怎么一口都没用,可是菜色不喜?

    庄然笑了笑上前说:叶少爷倒说都是他平日里爱用的,只是病着没有胃口。

    胡说, 哪里有没胃口就不用膳的道理?老内监突然肃了脸,指着身前那些童子斥责道:都是怎么伺候的?小少爷病了胃口不佳, 你们就不会让厨房重新做他爱用的来?偏偏让人在这里饿着,公主眼前你们也是这么做事的不成?

    童子们俱都白着脸都跪了下去,庄然站在那里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却也不再接话,老内监依旧喋喋不休:自打出了金陵,你们这规矩倒越发松散了,我还没死呢,就敢一个个托大了。

    去!吩咐厨房,老内监抬手指了一个童子,让他们再做一桌膳菜来,要是做出来让小少爷都懒怠看一眼,明儿就写信让金陵公主府再送几个厨上的人来,再把你们这些能耐的一齐捎回去给长公主开开眼。

    小童子两股战战领命而去,老内监返身又坐回床前的几杌,拉着叶勉的手拍了拍,歉然道:可怜见儿的,倒是我们的不是了,一觉醒来一屋子不认识的,还个个都那么没眼色,可不就吓得吃不下了,瞧这小脸儿白的。

    老内监一边说着,一边满眼怜慈地把叶勉散着的头发往耳后顺了顺,可还有哪里不爽利?

    叶勉穿着绫白寝衣盘腿坐在床上,怀里抱着软枕,看着很有些年纪的老内监点了点头,乖乖答道:身子大好了,只是无力而已,多谢府上照看。

    叶勉坐在那里忍不住一直用眼睛去瞟庄珝,他有很多话想问他,老内监顺着他眼睛看过去也回过头呵呵笑了几声,那边庄珝却对这边的各种声音置若罔闻,刚让人伺候他去了待客外袍,又紧接着吩咐服侍他沐浴。

    叶勉坐在那里很是无奈,你先过来和你家客人说两句话会死吗?

    什么待客之道!

    可再怎么耐心告罄,也不能在人家里当着这么多人面闹呛,憋了一肚子脏话的叶勉,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低下头用手指把玩揉捏着怀里的软枕阮罗一角。

    那边庄然看了看这边,抬头问荣南郡王:那让人把水给你摆在西间儿客房?

    庄珝看了他一眼,去客房做什么?

    庄然笑:那边也都收拾得妥当了,你今儿累了,沐浴好倒也能直接睡下,不必两头折腾。

    庄珝愣了一愣,抬眼看他:谁说我要去客房睡了?

    庄然一时怔在那,看了看坐在床上认真抠手的叶勉,好半天没说出话。

    屋子里静了一瞬,老内监两边看了看,呵呵笑道:这床榻虽不如我们在金陵的,倒也够大,睡得下,睡得下。

    庄然小声道:叶小少爷发着热呢,万一这......庄然看了庄珝一眼又看向老内监,面露难色。

    无碍,庄珝摆了摆手。

    老内监呵呵笑着,听郡王的,听郡王的。

    那边就入寝问题,几人三两句拍了板儿。

    叶勉坐在那里一阵阵无语,我这个客人的意见就真的那么不重要,都没有人问一嘴吗?

    那边荣南郡王按惯常去了偏间儿的浴房去沐浴,老内监笑呵呵地对叶勉说:叶小少爷今儿发了热,倒不便沐浴,不过您午后睡着的时候已让人给您用烈酒擦了身,一会儿咱用了膳,再清水擦擦也是清爽的。

    叶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庄珝去沐浴的功夫,膳房已开始一道道地往屋子里传菜,老内监吩咐童子在床榻上摆了张楠木雕花小矮案,让人盛了碗素粥又各挑了些清单精致的小菜一一摆上。

    叶勉哪好意思在人家床上用膳,抬脚要下去,却被老内监给拦了下来。

    笑道:无碍,这些床衾寝盖一会儿都得换,咱们郡王身子不熨帖,也是这样用的,不怕。

    等庄珝沐浴出来,就见叶勉盘腿坐在床上,夏公公正端着粥碗,一口口地往他嘴里送,那人倒是个自来熟的模样,退却了他刚进来之时的不自在,正在那一边吃一边和夏公公说他坏话。

    他真的太狠了,那晚上我什么都没得吃,硬生生被人灌了几壶烈酒,吐得我胆汁都快呕出来了。是人吗?

    夏内监笑得捧着粥碗的手一直在抖,叶勉皱着眉道:您还笑,不该管管吗?我要是在外边这么欺负人,我爹知道了定是不赞同的,我看您不如先写信知会你们长公主一声,让长公主定夺。

    吃着他的东西,还给他穿小鞋,庄珝冷笑一声走了过去。

    你信不信我一会儿让人把你绑了,再灌上你几壶,什么时候把胆汁吐出来什么时候再走。

    叶勉看着刚刚出浴头发还湿着的庄珝,咕哝着咽下去嘴里的一口粥,又看着夏内监说:您看看,我好好地在您府上做着客呢,就要绑要杀的,可见我刚和您说的都无夸大,您现在帮他瞒着,他总有闯祸事发那天,倒时候长公主不能拿他怎样,倒要拿你们做筏子呢。

    夏内监粥碗都快捧不住了,叶勉嘴还不停,还让我把胆汁吐出来,我都快被他吓破胆了,哪有东西给他吐?

    庄珝冷冷一哼,我看你不是吓破胆,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怎么了?被你欺负就不能反抗只能乖乖挨打不成,当人人都是泥捏的!叶勉梗着脖子道。

    夏内监把粥碗放在案上,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哄劝道:怎么还拌上嘴了?快都少说两句。

    庄珝平日里就不是话多之人,破天荒地争了两句便不再理他,歪坐在另一边软塌上,由着童子拿着热巾子给他擦头发。

    叶勉也只斜了他一眼,便不言语了。

    夏内监复又拿起粥碗,喂了叶勉一口,你们年纪小,都是平日里话赶话儿,哪里什么深仇大怨。

    那也是他先骂我滚的,叶勉坐直了身子,道:这次他私卫救了我,是该我郑重谢他,但是一码归一码,之前他对我做的那些坏事,他不给我赔礼作歉,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庄珝斜歪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书卷,轻嗤,我看你是发热发糊涂了。

    夏内监也啧啧两声,小声靠着叶勉耳朵说:小少爷还是让一让,给个台阶俩人化了这干戈的才好,他自打生下来,长公主都没让他作过歉,您要是一直揪着这个,让他给您赔礼,那得闹到什么时候去?

    叶勉撇了撇嘴没有吱声,只是心里确是不同意的,他先撩的架,凭什么不道歉就让自己给他台阶下,庄珝是比他尊贵上许多,但他叶勉也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无身份贱民,大不了以后再不相往来就是了!

    不过现在却不是讲这些的时候,庄珝这阴一出阳一出,一会儿打他,一会儿救他的,竟也要先道谢才是礼数。

    叶勉用过膳,便也去那边浴房由着小童子们服侍着擦了身子,脑子里倒是一直在转着该怎么张口,这刚刚还拌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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