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先生一边慢慢地在纸上写着一边给他讲解:运笔力在腕上,不在笔端,执笔要推,而不是拖,下笔更不要犹犹豫豫......

    梁先生写完又让叶勉照着刚才的样子临给他看,又是几番之后,梁先生终忍不住扶额,你还是再写两个月的大字吧。

    周遭的憋笑声此起彼伏......

    叶勉耷拉着脑袋应是,同窗们都早已熟练中书和小楷,就他还在像个稚童一样每天写大字......

    梁先生是个宽厚的,对学子从不忍刻薄,但还是忍不住问他:也真真是奇怪,你父亲叶侍郎也曾说,你在家里念私塾之时,字虽稚灵,架构却还是在的,怎地突然半年间,不但不见了风骨,连运笔的基本功都乱了套了?

    叶勉心下苦笑,因为此叶勉非彼叶勉啊。

    第9章 膳堂

    午息钟敲了没一会儿,学子们就打各个院子涌出奔向膳堂。

    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经饿,叶勉几个也速速各穿了斗篷大氅,去了萃华楼。

    国子学共有两个膳堂,一个是勋贵子弟去的萃华楼,每年要交不菲的膳食费,另一个则是平民之子去的悦味堂,膳食费由户部每年统一拨给学里。

    两个阶级的学子泾渭分明,从不会去对面的膳堂用饭,包括叶勉,他虽然心里没有什么真正的阶级观念,但他用头发丝想也知道悦味堂的伙食和萃华楼比是天上地下。

    坐下之后自有侍童端着漆木托盘过来布菜,每人四小份菜一盅汤,有素有荤有河鲜,营养搭配均衡,一旬之内绝不重样。

    今天的是砂锅鹿筋儿,清炸鹌鹑,姜汁鱼片,暇油青瓜外加一盅儿撇了油的罐闷鸡丝汤。

    叶勉饿坏了,早上太困睁不开眼,丰今给他包的早点他都没吃上,所以这边小童一把吃食给他摆好,他就执筷子先吃上了。

    吃了好几口,胃里暖了些才抬眼,就看见魏昂渊几个正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叶勉鼓着腮帮子嚼了几口,咽下去嘴里的饭菜,看我干嘛?

    魏昂渊咂舌问他:学里的膳菜你吃不腻吗?

    ???挺好吃的啊

    魏昂渊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嘟囔:你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户部侍郎府揭不开锅了。

    叶勉:......

    阮云笙摸了摸下巴:你是不是又没用早膳?

    叶勉点头:起的太迟,来不及,我昨儿夜里睡得晚,子时才躺下。

    我的天老爷!几人大惊,你这么着对身子可不好,你娘不管你院子?

    阮云笙想了想又问:你夜里忙活什么呢,那乌漆嘛黑儿的。

    叶勉还没说话,就见李兆嗤嗤笑着说:我知道了,莫不是和哪个丫头......

    哦?几人暧昧地对视一眼哄笑起来。

    去去去,都懂个屁!叶勉不耐烦地扬手,一个个毛都没长齐。

    李兆坏笑着:这是恼羞成怒了?那让我猜猜是哪个,我记得上次去他府里,有个叫宝荷的美婢长得很是不错,鹅蛋脸儿,樱粉唇......

    当真?温寻急道。

    少满嘴胡吣!叶勉给了李兆一筷头,坏了我屋里姑娘的名声,以后找不到好人家你们负责?

    俩人见叶勉有些急了,便讪讪作罢,旁边一直未作声的魏昂渊却淡淡道:既你觉得是好姑娘,便过两年收到屋里,还怕谁说?

    叶勉和他们讲不通道理,心累的很,却也不想和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便瞪了他们一眼转移话题,你们还不快吃?一会儿菜都凉了。

    几人不情不愿地拿起筷子,坐在叶勉旁边的温寻却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用眼神示意他往后看。

    叶勉扭过头去,忍不住挑眉,原来是启南院那些个病秧子来了。

    一眼便认出他们是启南院的,倒不是叶勉识得他们的模样,而是这金陵的学子们在装束上与他们有一处不同,他们需在腕上佩木镯,金陵学子们却是头带束发银冠,银冠正中间嵌有一块儿红宝,那宝石铜钱儿大小,成色极好。

    叶勉虽不是第一次见,仍忍不住在心内唏嘘,怪道说两淮那边富庶,这可怎么比得了。

    启南院一进来,整个萃华楼都安静了些。

    魏昂渊嗤了一声暴发户,启瑞院众人低头闷笑,只温寻鼓着嘴不开心地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饭。

    怎么?叶勉奇怪问道。

    我要吃他们的膳菜。

    叶勉心下晒然,抬手唤了个侍童过来,去后厨要一份启南院的膳菜过来。

    因为启南院一直不习惯这边水土,国子学为了照顾他们的饮食习惯,不仅从南边请了厨子回来,还每月都从那边运上一船耐存的本地土菜过来,倒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不过这样一来,启南院和他们的膳食却是不一样的。

    这温寻平日里想吃什么没有,恐怕想吃人家的新菜是假,心里不平衡才是真。

    侍童明显愣了一下,在叶勉皱了眉头之后赶紧小跑去了后厨,不一会儿却愁眉苦脸的出来,小心回道:厨房里说,南头的菜就只做了二十份。

    侍童话一落,启瑞院俱都冷了脸,叶勉把要发脾气的温寻给按了住,与小童温声道:不怕,不怪你,你再和厨房去说,就说让厨子现在做,我们可以等。

    二十份,启瑞院都要,魏昂渊不爽道。

    对,我们都要,和厨房说从今个儿开始,我们启瑞院要换口味吃南菜,待吃腻了自会知会他们换回来。启瑞院少年们都把筷子撂下说道。

    等等!

    小童刚转身要走就被人叫了住。

    我们启德院也要二十份。

    叶勉回头一看,原来是启德院的齐野,这齐野是天子近臣九门提督之子,平日里也是个浑的,和李兆倒有些亲戚关系,所以和叶勉他们也算是熟人。

    启德院向来以齐野为首,见他挑闹,众小公子们也推开面前的膳食,一副看戏不嫌台子高的模样,齐野则笑嘻嘻地和李兆在那儿挤咕眼儿。

    哪想齐野的话刚撂下,启瑞院和启德院四周便都喊了起来。

    启墨院也要。

    启厚院也要二十份南菜。

    还有我们启庸院

    ......

    萃华楼很大,远处闹不清这里在吵什么,待打听清楚了,这一层的启字生都拍桌子闹了开来,纷纷要换南菜吃。

    行思阁,国子学训导司正办理公务的地方。

    叶勉和齐野俩人正并排跪在案前的蒲团上抄着《国子学规》,大司正季老先生歪靠在一边的椅榻上慢悠悠地看书品茗。

    叶勉写字慢,齐野都抄完一遍了,他一半儿还没写完。

    叶勉抄完一张纸,见齐野正一脸凶狠地瞪着他。

    我这么好看么?

    齐野吐血,用气音骂道:丑死了!比你的字还丑,你他娘的能不能快点抄?

    别催,越催越慢!叶勉横了他一眼。

    齐野郁闷地胸口疼,待回头看到季老头正在一边悠哉喝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死老头居然要叶勉也抄完才让他起来,分明就是故意整他。

    又过了半个时辰,叶勉才堪堪写完,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和早已跪麻的双腿,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

    写完了?季大司正漫不经心地问道。

    写好了,大司正。俩人恭敬答道。

    季先生缓缓点头:可知错了?

    学生知道了。

    那可知道哪里错?

    叶勉垂眸措了下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齐野在旁边蔫头耷脑嘀咕:都说知道了,散学钟都敲好久了。

    你说什么?大些声音!季大司正皱眉道。

    他说他知道错了,但是不知为何只罚我们俩。叶勉抢在齐野那头猪前面大声回答道。

    齐野张着嘴瞪圆了眼睛看着叶勉:......

    季大司正在榻上坐直了身体,冲叶勉冷冷一笑:你少在我眼前闹鬼,可是想让你父亲亲自接你回叶府?

    叶勉立时怂了,嘻嘻赔笑道:季大司正,学生不敢了。

    为何独罚你俩?季大司正没好气地瞪着他们斥道:你们别以为老夫不在场,就不知道是你二人挑头!

    齐野不干了,季大司正,先挑事的是叶勉和那个温寻还有魏昂渊,我可后边儿着呢。

    你闭嘴!季大司正一拍桌子厉声道:若只他们启瑞院闹,你没带着启德院煽风点火,后面那些院子能跟着一起闹?

    带着启字生集体罢膳,你们怎么不去掀了天?季大司正越说越激动,戒尺在案上拍的啪啪响,吓得叶勉和齐野直缩脖子。

    学生知错了,大司正莫气。

    季大司正喝了口茶压了压火气,又道:老夫知道启瑞院和启德院那些个都只听你们二人号令,以后凡这两个院子惹事,我只唯你俩是问!

    齐野:......

    叶勉:......MMP

    俩人又垂着头被训斥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被放了出去。

    这边俩人刚一出门,季老先生身边的一个小训导便蹙着眉过来问:先生,大祭酒刚被被户部尚书请了去,说是都已经传到了御前,他们闯了这样大的祸,就只罚抄《学规》?

    季大司正无力叹气:正是如此才要待大祭酒回来再做定夺,现如今学里稍有风吹草动,都有人拿此大做文章,上面又把这些个看得仔细,我们定要谨慎才是。

    小训导躬身应是。

    季大司正缓缓斜身倚回椅塌上,阖上双眼不知想写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恨道: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

    第10章 花园

    叶勉和齐野打行思阁出来的时候,下学钟已经敲过一个时辰,冬日里日头落得早,此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俩人在一处垂花门道别,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去取书袋。

    国子学的教苑已经无人,灯笼也是隔老远才燃起来几盏,照的甬路小径影影绰绰,耳边除了风吹雪落,就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叶勉脚下生风,因常来行思阁受罚,路倒是熟得很。

    抄着近路绕过一座假山,叶勉突然站下,后背生凉。

    好像有人在哭......

    谁在那?叶勉稳住心神高声喝道。

    呜呜哭声变成了幽咽,叶勉只觉汗毛都立了起来,定睛往传出哭声的假山洞里一看。

    果然有人!

    叶勉往后踉跄了两步,色厉内荏斥道:滚出来!你.......你吓唬谁呢你?。

    山洞里的人一边哭一边连滚带爬地出来,在把叶勉吓哭之前跪了下来。

    叶勉腿灌了铅一样定在那儿,抖着身子借着远处的灯笼光晕打量着那人,虽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认出了他身上国子学侍童的衣裳。

    紧攥的拳头放松了些,喘着粗气缓了好一会儿叶勉才哑着嗓子问:起来,你是哪里的小童,怎地大晚上躲在这里哭?想吓死老子不成?

    侍童没有起身,也没说话,只跪在那里抽哒。

    叶勉把他从雪地上硬拉起来,拽到旁边的一处亭子里,那里挂了两盏灯笼。

    上台阶时,侍童被叶勉拽的一个踉跄,出声道:叶少爷。

    呦,认得我?叶勉诧异,一手捏起侍童的下巴对着灯笼看了看。

    哎?你是那个......叶勉想了想,是那个今儿在膳堂帮我们叫菜的侍童?

    小童点了点头继续抽噎,十分伤心的模样。

    叶勉回转心思,问他:可是今儿个被我们连累遭了责骂?

    叶勉刚说完,侍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叶勉唬得一蹦。

    嗳嗳嗳,你哭什么啊,可是罚了银钱?我赔你就是!叶勉说完自腰间解下一只金魁星荷包,里面只装了些散碎银子,叶勉用手颠了颠便都塞给他。

    侍童把手背了过去不接。

    不够?

    侍童摇头,没罚银钱,师傅...师傅说,侍学苑要...撵了我...出去。

    小童又抽噎了一声,我求他们...别让我走,让我去院子做洒扫...早上去...宿苑倒恭桶都行...可他们还是不准。

    叶勉顿住,拿袖子在那小童脸上胡乱擦了一把:这有什么,我让人和你们侍学苑的乔总管说一声,留你下来便是。

    侍童摇了摇头:晚了,萃华楼连顶我的人都领进来了,是我师傅的侄儿。

    叶勉嗤了一声,道:那也无碍,明儿一早你来启瑞院找我,以后你就在我们院子里伺候。

    侍童终于停止抽噎,瞪大眼睛看着他。

    叶勉胸脯拍的啪啪作响:放心,本少爷说话最是作数!

    侍童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叶勉眼疾手快地把人给拉了起来,没让他磕头,行了行了,本就是被我连累,帮你一把也是应当。

    叶少爷,呜......

    你可别哭了,叶勉头痛,这大冷天儿的,再哭脸都皴了,我可听说侍学苑有规矩,面有瑕者不可侍人,你把你这脸蛋儿哭花了,连我也帮不了你。

    侍童被他唬地收了声,叶勉捏捏他身上的青布袄子:你们的袄子太薄,快回去吧,明儿一早记得来找我。

    侍童看着他一边抽咽一边点头。

    叶勉回到启瑞院时,学屋里竟然灯火通明还大亮着,门口抻脖等着的侍童见到他赶紧冲里面喊了声:叶少爷回来了。

    魏昂渊、李兆、温寻和阮云笙都迎了出来。

    叶勉心里一暖,笑道:你们都没走?

    魏昂渊走上前问他:罚了你什么?

    跪着抄学规。

    几人对视了一眼,就这样?

    叶勉无所谓地笑笑:可不就这样?

    几人各自思量了一番,心里都有了数。

    五个人齐齐往外走,温寻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手里拎着所有人的书袋,几人存心逗他,都没理他。

    对了,昂渊,叶勉一边走一边和魏昂渊说:今儿中午在膳堂的那个侍童,你明儿个和侍学苑的乔总管说一声,把他调到咱们启瑞院来。

    你怎么想起他来了?

    刚回来路上撞见了,正躲在假山里挤猫尿呢,说是要撵他出去,哭得怪可怜的。

    哦,不过各个院子的侍童都是有定数的,他来了就还得调出去一个。

    就今早给你解斗篷那个呗,正好你嫌他笨,以后让这个新来的专门服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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