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只无害的小白兔。

    小白兔总算嚼完了嘴里的食物,却又不肯抬起头来了。

    她捧着茶杯的两只手紧紧攥着,低着头,肩膀微微抖着。

    季珩矮身一看,小丫头又在啪嗒啪嗒掉眼泪了。

    他慌忙道:这是怎么了?

    严宴低着头,还是不停掉眼泪,她说:季珩哥哥,阎霆是不死之身,且有上千年的修为,他就算暂时没办法对付哥哥,哥哥也没办法杀了他的。

    只有将妖帝留下的传承炼成魔剑,才能彻底毁灭他。

    她哽咽着说:只有宴儿只有用宴儿的心,才能炼成这把剑,否则无论是魔域还是人间,都将永不安宁。

    可是那样宴儿就活不成了。季珩哥哥,我舍不得宴儿舍不得哥哥,舍不得师尊,也舍不得季珩哥哥

    宴儿,还没活够呢

    严宴低着头掉眼泪,说的话也断断续续的。

    季珩脸上血色尽褪,严宴的话仿佛一把把利刃戳在他心口上,半晌,他才摇摇头,看着严宴瘦小的身子,作势就要起身,嘴里还喃喃着:不行,绝对不行,严宴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行的,你哥哥不会答应的还有玄妤,你师尊她也不会答应,我,我也不答应

    严宴,不管你在想什么,你都不能那么做

    你哥哥只有你了你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严宴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伸手拽住了他,季珩僵直着怎么也不能安心坐下了。

    得告诉严潼这件事,他们一起商量,总会找到办法的。

    严宴好像也没真打算拉他坐下,只是虚虚地拉着他,嗓子哭的有些哑,声音里却带着笑:季珩哥哥,宴儿很害怕,你和哥哥一定会保护好宴儿的,对吗?

    她天真稚气地问,季珩下意识看向他,可一个当然的音都还没发出来,就被一团铺面而来的银色光晕击中。

    季珩很清楚那是什么严潼的水雾幻境。

    他脚下一软,眼看就要跌下去,却被严宴及时扶住,让他趴在了桌子上,严宴的脸在他眼前已经有了重影,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却只无力地唤了声:严宴

    第89章

    严宴的声音也慢慢变的模糊, 恍惚中,季珩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到了自己手上。

    他强撑着保持清醒,严宴抽抽噎噎的声音像隔了层层浓雾传来。

    季珩哥哥,你别怕, 这是我跟哥哥讨的一点儿小法术, 你安心睡一会儿,醒来就会忘了这一切。

    意识越来越模糊, 严宴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季珩哥哥,哥哥这一生过的太苦了,心眼又死, 那么多年就只看中了你一个宴儿知道这样说太自私,但宴儿真的不想再看到哥哥吃苦了。所以, 季珩哥哥, 你一定要对哥哥好一点, 好吗?别伤他的心。

    你知道的, 他这个人,撞了南墙扑了火也不知道回头的, 以后以后只有你能陪着他了。

    季珩哥哥,你们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他一会儿听见严宴呜咽着说你们要好好的,一会儿仿佛又听见她哭的更大声了些, 说季珩哥哥, 宴儿舍不得

    但最后还是什么都听不到了,就像严宴所说的,他进了一个黑长的梦。

    只能在心里不断的提醒自己:不能忘千万不要忘不要让严宴做傻事

    季珩是在一间罗帐低垂, 迷香盈盈的房间里醒来的,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他望了床帐片刻,慢慢坐起来。

    心口的地方却忽然一疼,季珩弯下腰捂着,深深皱眉。

    一阵莫名其妙的失落瞬间席卷而来。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逝去了。

    可还等他想起来究竟是什么,一道阴沉沉的声音就传了来:师尊,宴儿让你陪她逛集市,你就带她来这种烟花酒楼?

    季珩循声望去,就看见严潼黑着脸坐在窗边的桌子边,对面坐着一脸幸灾乐祸的严宴。

    顿时有些头疼。

    他记得严宴非要拉着他来逛集市,结果没逛多久就说累了要休息,然后就把他拖上了一家酒楼。

    他似乎是喝了一些酒,结果醒来就变成了这样子。

    他无奈地摇摇头,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月白色里衣,在抬头一看,严宴看着他笑的眉眼弯弯。

    耳垂上的一点儿红瞬间就烧到了脖子根,季珩迅速伸手放下床帐,又怪严潼不懂事。

    严宴一个小丫头胡闹也就算了,他怎么也跟着胡闹?

    还让严宴留在这种地方?

    严潼看他羞恼了,就不敢跟着闹了。

    他知道肯定是自己这个妹妹出的鬼主意,要不季珩木头一样的人,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

    于是他果断认怂,走过去取了季珩的衣服,快速地掀开床帐又合上,把衣服递给季珩,看季珩瞪着他,他就笑着凑过去在季珩嘴角偷了个香,小声讨好:我知道是那小丫头捣的鬼,师尊快起吧 ,咱们该回家了。

    季珩一把夺了衣服,把严潼推出去,才慢吞吞地穿起衣服来。

    严宴咯咯的笑声就传了进来:季珩哥哥害羞了吗?

    季珩哥哥

    季珩微微皱眉,床帐合上,他听见严潼笑着向那边走去的声音:你哥哥在这儿,那是你哈哈哈那是你祖师叔啊宴儿。

    然后就是严宴拿什么东西丢严潼的声音:瞎说,宴儿只认季珩哥哥,可不认什么祖师叔。

    行行行,你说了算,行了吧小祖宗?严潼笑着认输,又小声怂恿严宴:你就是叫他嫂子,哥哥也会很开心的。

    季珩脸热的能烧起来,穿衣服的动作越来越慢。

    不太想出去面对这对兄妹。

    幸好严宴意志坚定,说叫季珩哥哥,就怎么也不改口了。

    等他慢吞吞地穿好衣服下榻,那对兄妹早就不知道又聊到了哪里去,但看严宴拿手舞足蹈的样子,季珩想,一定少不了把这一天的见闻再给她哥哥讲一遍。

    季珩走过去坐下,严潼给他斟了茶,他也没喝,先瞪了眼严潼。

    严潼笑着认错:没有下次了师尊,实在不解气你打一顿宴儿吧,我可以暂时瞎一会儿。

    严宴又拿桌上的果子丢他。

    季珩曲着手指在他额头上一敲,没什么威慑力道:打严宴做什么?她还小,要打也是打你这个不懂事的哥哥!

    严潼扁着嘴装委屈。

    严宴笑的停不下来。

    季珩想起严潼今天下山去是处理族内事物,便问他处理的怎么样了?

    严潼微顿,季珩看着他,他就笑了笑说没事,已经处理好了。

    几人便再无他话,严宴说逛了一天有些累了,想回家,严潼揉揉她的脑袋,说好。

    回到长恨殿正殿门前时,早有婢女在门前等候,先向几人行了礼,又对严宴道:小主人,您师尊来这里找过您好几次了,说要是您回来,先去她那里一趟。

    严宴蹦蹦跶跶想回自己屋的脚步一顿,嘴角一抽,回头苦兮兮看向严潼。

    哥哥救命,师尊知道我瞎跑,可能会扒了我的皮。

    他抿抿嘴,看看严潼又看看季珩,努力挤出几滴眼泪:哥哥,季珩哥哥,你们陪我去见师尊好不好?

    严潼忍笑忍的辛苦,还故意绷着脸说:不行,师尊要收拾不听话的徒儿,就算你是我妹妹,我也不能干涉。

    严宴又看季珩,季珩比严潼就稳妥多了,木着一张脸正经道:没事的,玄妤不会为难你。

    严宴:

    严宴龇牙咧嘴地瞪着严潼,脚下划拉了两下,猛地冲向严潼。

    严潼笑着看他,那表情仿佛在说我看你想把你亲哥哥怎么样?

    结果就背上一沉,严宴勒着他的脖子,两下蹦到他背上去了。

    严潼只能赶紧搂着她,以防她摔下去,笑道:也就敢欺负欺负你哥哥了,怎么从来不见你敢这么欺负玄妤的?

    严宴扁着嘴小声嘀咕:那也不是人人都跟你似的敢欺师灭祖啊

    严潼作势要放下她,危险道:你说什么?

    严宴只能向季珩求救:季珩哥哥,你看,哥哥他欺负我,快收拾他

    季珩也是哭笑不得,只得装模作样地瞪一眼严潼:送她回去吧,就说是我带她下山去玩的,让玄妤别怪她。

    严潼无奈的笑,他背着严宴,三人一齐往玄妤的寝殿走去。

    玄妤担心着严宴的身体,怕她不省心到处乱跑,但此刻看是严潼和季珩一起把严宴送回来的,放心了许多,脸上也好看了些。

    严宴一看到自己师尊就赶紧拍拍自己哥哥,示意他把自己放了下来,然后蹦跶着跑到玄妤身边,晃着玄妤的手嘀嘀咕咕地讨好。

    玄妤瞪了她两眼又跟严潼季珩说了几句,就领着严宴进屋了。

    严宴还悄悄背过身冲严潼季珩做鬼脸。

    两人都无奈地笑着往回走,用了晚膳,严潼躺在偏殿的榻上跟季珩说话,季珩就坐在他身边,严潼的手横在他腿上,闭着眼好像很累的样子。

    师尊,明天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只说了前半句就没了下文。

    季珩没说话,把他横在自己腿上的手捉起来,握在手心十指相扣。

    严潼闭着眼睛笑了笑,又把季珩握着他的那只手捉过来放在心口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明天跟我去趟妖渊吧,那里虽已经毁了,但赤将是在那里炼成的,我想,在那里给他超渡。

    这是两个月以来,严潼第一次主动提起赤将。

    他的心跳通过手背传来,季珩看着他,道:好。

    再无需其他。

    这段撕心裂肺的日子,他只能自己一步步艰难地走出来,哪怕亲近如季珩严宴,也只能远远的陪着。

    说完这句,严潼就暂时没了话,只把季珩的手握着,一下下轻轻摩挲。

    严潼能让他陪着去,季珩心里多少还是欣喜的。

    赤将对他的恨随着死亡消逝,可他却终究晚来一步,所以直到赤将离开,他也没能讨得他一句原谅。

    他想告诉赤将,他会照顾好他的潼哥哥,也想告诉他,他从未辜负。

    可惜都没来得及。

    严潼心里有多痛他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到底能体谅。

    一百年啊,生死不弃,那么大的伤口怎么可能轻易愈合?

    可是严潼愿意让他一起去,除了想让赤将及早投生去,何尝又不是抱着让季珩少一丝愧疚的意思?

    季珩记他的好,心里又怜惜,就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刚碰上,严潼就一把把他拉了下来,翻身压着他,缠着他深吻。

    季珩被他折腾的没了力气,靠着床榻休息。

    严潼就靠过去,把头搁在他肩膀上慢慢说话,一手寻着季珩的手捏他的手指,一手绕到后面替他一下下按着后腰。

    父亲的事我想过了,严潼的声音很低,还有些哑又这样靠在人肩头,听着就有些委屈:其实宴儿说的对,父亲已经走了百年了,早该归于故土可我却因为自己的私心不想让他彻底消失,竟然像尤灵一样把他封在冰棺里。明知道这样会害了严宴,还是不愿意让他彻底逝去。

    严潼嗤笑一声:其实,我和尤灵又有什么区别呢?为了留住在乎的人,不择手段。

    第90章

    严潼说等处理好赤将的事, 就把父亲的骨灰带回临州安葬。

    还说等处理好魔域的乱子,就要玄妤督促严宴好好练功,等哪天她能独当一面了,就把魔域尊主的位置甩给她, 让她在这里做一个横行霸道的小魔头。

    季珩都笑着说好, 严潼就又说:等宴儿当了小魔头,那我这个大魔头也就该去做些大魔头该做的事了。

    季珩问他什么是大魔头该做的事?

    严潼严潼笑着吻他的耳朵, 又贴着他耳朵说:当然是和仙首师尊私奔。

    季珩却是十足的不解风情,闻言皱了皱眉头,不太赞同道:我们有婚约, 可以正经成亲,不用私奔的。

    严潼气的发笑, 干脆一口咬在他脸颊上, 恨恨道:说的好听, 那你倒是娶啊!

    季珩就不说话了。

    严潼又跟他翻旧账:当初千里迢迢来长恨殿逼婚, 不是很有气势吗,嗯?当初我不答应你都敢砸了我的幽冥之地逼婚, 怎么今日我答应了,你却提都不提了?

    季珩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垂又红了起来, 抿着唇不说话。

    他这副样子倒像让严潼彻底问个清楚了, 逼婚的是他,怎么今天三缄其口的人也是他?

    师尊,快说话, 怎么不提了?一边挑着眉间问,一边手还不老实的到处占便宜。

    季珩却软了身子也不肯再说一句话。

    严潼问了许久也没问出答案,也就没再继续纠结了。

    他知道季珩心里有他,这就够了,至于为什么不再提只当他家师尊脸皮薄吧。

    两人相拥着睡去,第二天一同启程去妖渊。

    妖渊就在魔域的南边境上,当年还是阴气缭绕,鬼气森森的人间地狱,如今已成了一片荒土,不知何时生出了一片桃林。

    如今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漫天烟霞,十里披红,哪里还有一分当年颜色?

    严潼站在桃林边的悬崖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片桃林。

    季珩就站在他身边。

    对于妖渊,两个人其实都很熟悉。只不过一个在里面受着万般煎熬,一个在外面镇守凛霜剑。

    此时两人心中都是戚戚然各有所思,所以一时间谁也没有先说话。

    过了会儿,严潼转了过来,看向季珩,见他脸色不怎么好看,心知他多半是想起了当年种种,就往他那边挪了半步,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把季珩的手捉起来跟自己的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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