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胭脂铺 作者:七月初九

    大内胭脂铺作者:七月初九

    作坊开始专门筹备供往青楼的买卖时,猫儿手上的点梅图,已经点过了两百二十三朵花瓣。

    九月中旬的秋风已冷意十足。

    猫儿在作坊里,如常检查过各种妆粉的配料和配比,方站在檐下,一边晒着稍稍带着暖意的日头,一边同秋兰交代道:

    “你带着五福、贾忠良这两日多操心包装之事。无论是木盒还是瓷瓶瓷罐,即便只是供给青楼妓子,也不能出错。”

    秋兰点头应下,道:“最多三日,第一批妆粉就能直接送去红豆姑娘手里。先不敢做多,试试看。若买卖好,我等再加大力度。”

    猫儿点头,叮嘱道:“该招帮工时便招,不用迟疑。”

    她将整个院落打量一圈,见现有帮工实则已挤挤挨挨。若再招新帮工,只怕到了摩肩接踵的程度。

    她蹙眉道:

    “这处作坊,当时租来时,并不觉着小。不过多半年的时间,却已有些不够用。

    这几日你等外出,若瞧见有大些的偏僻民居适合当作坊,便都去瞧瞧。提前准备着总没错。”

    此时正值午时,作坊的伙房菜香阵阵,已到了停工歇息的时候。

    秋兰见猫儿面上已现了向往之意,不由探问道:“东家若不急着去巡铺子,不如在作坊里用过午膳再走?”

    猫儿从善如流,立刻坐去饭桌上,攥着筷子等上菜。

    大厨收到秋兰的催促,锅铲晃动的更加利索,不到一刻钟,十几盘瓷碟已端上桌,荤的、素的、热的、凉的,一应俱全。

    秋兰笑道:“东家第一个尝菜,瞧瞧我们花的银子值不值?”

    猫儿口中涎水早已流了半碗,便不与秋兰客气,夹了一块辣炒猪头肉便狼吞虎咽下去。

    继而身子一颤,怎么吃进去,怎么麻溜的吐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忙着为猫儿端水漱口。

    这厨子是最近新招的人,此次第一回在东家面前献技,原本自信满满,不曾想却要走上砸饭碗的路子,心中已长泣一声,一叠声道:

    “东家何处觉着难吃,小的改,小的立刻改。”

    猫儿向他摆摆手,捂着嘴出了饭堂,待扶着柱子呕尽酸水,方同守在一旁的秋兰道:“你同厨子说,味道……极好……呕……”

    待她再一次吐尽,方道:“这几日变天,只怕我着了些风寒。你同厨子说,不是他的错。”

    秋兰见她面色果然有些苍白,便劝解道:

    “赚银子固然重要,东家的身子也重要。现下各处已走上正轨,哪里需要东家日日出宫盯着?

    你便是一两月不露面,各处也是规规整整,一点差错不能有,东家可信?”

    猫儿当然信。

    自秋兰来了作坊,便没出过问题。

    此前萧定晔被伤,她伴着他养伤,长达半个月未出宫,作坊同各处铺子都配合的极好。

    猫儿笑嘻嘻道:“你是我的心肝宝贝,我怎能不信你。”

    她只向秋兰挥手:“你快去用饭,今儿我便偷个懒,早早回宫歇着,提前过上地主婆的生活。”

    她天生是个劳碌命。

    等回了宫,又想着要为吴公公送一回买卖分红,顺便多谢她这位前夫在“猪肉偷渡皇子”之事上所立的功劳。

    此时正值未时,吴公公原本该在房中歇晌,可房中却只有五福这位小太监,并不见那位老太监。

    五福见猫儿露面,忙忙从炕上出溜下来,笑嘻嘻道:“姑姑今日可是又要吃一回我阿爹?”

    猫儿口中立时泛上一股香浓猪头肉的味道。

    方才在作坊里,她虽被那肉引得吐了酸水,然事后回想起来,又觉得分外美味。

    她向五福打听:“出一两银子,能不能使唤的动膳房厨子,帮姑姑专程做一回辣炒猪头肉?”

    五福立刻昂首挺胸道:“姑姑不吃他们都算好,他们还敢收银子?姑姑等着,我现下就去向厨子传令。”

    猫儿扑哧一笑:“你现下竟同以前大不相同,在掖庭是能横着走啦!”

    五福一拍心口:“那是,也不瞧瞧我姑姑是谁?!”

    膳房各肉菜原料,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未过多久,膳房便派人前来传话,猫儿心心念的猪头肉已经下了锅。等她走过去,饭菜将将出锅,正好能接上热乎的。

    她牵着五福一路往膳房而去,沿途经过掖庭仓室,却见仓室门大开,吴公公正手持浮尘站在门口,官腔十足的向里间人训话:

    “亏你还是学武之人,手脚竟一点不麻利,连黄金山里刷恭桶的杂役太监都赶不上。

    手头快着点,这都快晌午,一个小小的仓室,你还未规整好。这后面还有十间等你呐!”

    仓室里便传出瓮声瓮气的一声“嗯”,只那一个字,便掺杂了浓浓的忍耐和委屈。

    五福往仓室方向努努下巴,悄声同猫儿道:“遭罪的是随喜公公,他进了掖庭,若不被我阿爹揭几层皮,是不好走出去的。”

    此时吴公公又一声呵斥传来,继而将浮尘往仓室里一甩,便听有人“嗞”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五福兴致勃勃拉着猫儿:“走,姑姑去看看,也好高兴高兴。”

    此间仓室里存储的皆是各种生肉,周遭堆积了冰块,防止腐坏。

    纵然如此,站在门口,生肉的腥味也令人无法消受。

    猫儿又吐了两口酸水,方将吴公公扯开几步。

    待闻不见那味道,她从袖中掏出一百五十两银票并几块碎银:“买卖的分红,这些是你占的那一成。你收了银子,得给我写个字据。”

    吴公公笑喜颜开,口中推拒道:“没几个银子,当初就是孝敬主子的,并不算什么入股。”

    手上却很诚实,立时接过银票和碎银。

    他终究有些不敢造次,只向五福眨眨眼:“这些阿爹都留给你,先由阿爹替你存放。”

    五福立时欢呼一声,开始替自己正名:“阿爹不知,我可会藏银子。我此前在废殿,姑姑了工钱,凡是我藏到的地方,耗子都寻不见。”

    猫儿在一旁帮着作证:“五福说的没错。”

    吴公公真想给自己两巴掌。

    嘴欠一回,没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啊!

    他手中捏着银票磨磨蹭蹭,五福已主动上前,一把从他手中抽走银票,连一颗碎银都不放过,继而笑嘻嘻道:“等我银子存够,我就好好孝顺阿爹。”

    吴公公不死心,追问了一句:“多少才算存够?”

    五福想一想,举起了一根手指:“一万两。”

    吴公公腿肚子一抽,只觉着认个干儿,养老无望。

    此时他手里没了银票,猫儿还站在他面前等着他写收据。

    他只得哭丧着脸道:“此处没有笔墨,主子先等一等,奴才去房里写了字据就回来。”

    他离去不久,便从仓室里冲出来一个扛着半扇猪肉的太监。

    太监扑通往猫儿面前一跪,求饶道:“胡主子,你善心,让奴才重回重晔宫吧。”

    猫儿立刻捂着鼻子后退两步。

    五福晃一晃她的手臂,低声道:“是黑心的随喜公公呢。”

    猫儿大吃一惊。

    不过一月未见,这位原本还算的上年轻有为的青春太监,现下已满面憔悴,面上粗糙,眼底青紫,显见没过上舒心日子。

    她心下有些同情,却不能应下他的话,只道:“当初罚你来掖庭的,是你家殿下。你不该求我,而该去求他。”

    五福苦着脸道:

    “主子,奴才满心都将您当成亲主子,再不敢心存轻视。

    殿下是为了主子,才将奴才罚来掖庭。主子在殿下心里的分量最重,若是主子开口,殿下定然会答应。”

    猫儿摇摇头:

    “自上一回你我私下里行事,我也受了脸色。现下我再不敢轻易干涉他的事。

    你家殿下你该了解,好的时候极好,突然翻脸的时候,能把人怄死。”

    随喜呜呜道:“殿下只对下头人翻脸,何时随意对主子翻脸?求主子垂怜,奴才再也挺不下去!”

    猫儿只得道:“待夜里他回来,我先试探试探。若不成,就只有靠你自己啦,莫全指望着我。”

    过了片刻,远处急急传来脚步声。

    吴公公的衣衫将将在路口闪现,随喜便背着半扇猪肉急匆匆逃回仓室。

    吴公公到了近前,垂头丧气递过去收据:“主子拿好,下回将银钱直接给五福便好。”

    猫儿一笑,终于出声替吴公公做主:

    “他小孩家家,一百五十两已然是一笔巨款,哪里敢让他拿更多。

    你人老沉稳,便是银子丢失,也不会上门哭诉。银子给了你,却少了我许多事。”

    吴公公听闻,面上这才现了笑容。

    他疾步返回仓室,同里间的苦命随喜倨傲道:“先去洗洗手,为主子端饭菜,等侍候过主子,你再来接着干。”

    ……

    膳房里,热气腾腾的辣炒猪头肉端上了桌。

    同时被端上来的,还有一碗滋补乌鸡汤,和一碗晶莹如玉的碧粳米。

    将将洗去油手的厨子,此时哈腰站在桌边,殷勤讲解道:

    “这猪头肉,是奴才寻了最好的一处,肥瘦相宜,用起来爽口不油腻,又不塞牙缝。

    这乌鸡汤,里间放了人参、鹿茸等几位滋补药材,十分的养颜补气。

    这……”

    猫儿点点头,十分客气的道了声“辛苦”,用银筷夹了一片切的极薄的猪头肉,急不可耐便往口中塞去。

    继而,意外而又不意外的弯了腰身:“呕……”

    膳房厨子心尖尖一颤,立刻要哭不哭的望向吴公公:“这……这……”

    猫儿摆摆手:“不关他事……呕……”

    厨子原本已忍住的泪水,滋溜一声流了下来。

    猫儿再摆摆手:“不关他事……呕……”

    站在一旁的随喜望着这一幕,内心突的拐了几道弯,灵台从未如此清明过。

    他趁着猫儿呕吐声的掩护,悄悄退出膳房,急匆匆往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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