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风子,坐下喝一杯。 ”

    马风走进展览宾馆的包厢,顾骜对他招手,还亲手给马风倒了一杯红酒。

    马风连忙碎步小跑着过去,恭恭敬敬地双手端起杯子,放低了一些跟顾骜和米娜各碰了一下。

    “哥,大恩不言谢,都在酒里了。”

    “你这人……举手之劳怎么生分了。”顾骜晃着杯子,被马风的拘束搞得酒兴全无。

    “对你是举手之劳,但是对袁主任可是一个大大的人情。要不是有这一手,我还不知道要再教几年书呢。”马风说着,一口把红酒干了,“反正以后哥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喝完之后,马风也不等顾骜反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单独敬了一下米娜:“这几天劳烦嫂子屈尊陪我演双簧,些许失礼,此赔过,都在酒里了。”

    米娜被这幅样子弄得很不好意思,但内心还是挺受用的。

    这个马仔不错嘛,居然喊她嫂子,有点眼色。

    顾骜等马风放下杯子,吩咐道:“你这两天快去快回,到京城后直接送去外资委、找一个叫梅敏姿的女科长。她是我原先在港澳台司的下属,后来业务拓展调整到管南洋华侨的科室去了。我跟她打过招呼,当天应该能讨到批回函。”

    “是。”

    “我元宵节过完,要去一趟法国。所以你尽快——我这几天坐镇钱塘,把合资对象的招标初步看完,希望你元宵节回来。”

    “顾哥放心,绝对不会耽误您的事儿,咱自费机票。”

    顾骜也不会跟马风客气这80块钱一张的机票。

    他本来是在给马风捞资历捞功劳,马风现在也算有钱人了,自己出路费这种小事儿,没什么好虚伪客气的了,那都不叫钱。

    一顿酒喝得差不多,马风告辞赶飞机去了。

    顾骜把杯残酒喝了,问米娜:“招标的通知发下去了么?回复意向函的潜在合作者多不多?”

    米娜:“都发下去了,风子亲自盯的,袁主任也很配合。一天时间有十几家市内的集体企业响应了。不过,专业对口的不多。原先从事饮料、制药、罐头这些行业的,只有三五家,其他都是完全不对口的。”

    顾骜摆摆手:“那不重要,国内现有的产线、技术,咱做红牛的时候都用不。关键是人要给力,有想法,有责任心和执行力,还不能小家子气。

    我们没那么多精力亲自过问饮料这类低纯利润率生意的,无非是指望为品牌价值寻找一个变现渠道。对了,前几天让你从你家酒厂调几个得力的人过来把关,调了么?”

    米娜家里如今还开着yl特曲的酒厂,不过如前所述,因为酿造产能不足,这个厂子至今还是走历史后世秦池的路数,直接把yl当地质检还不错的散白酒酿造大户们组织起来、然后贴牌灌装。

    所以米娜家的酒厂,主要是一个包装质检厂,这方面还是能找出几个管理人才,到红牛饮料厂暂时过渡一下,帮忙把关。

    “已经找了,很快到。”

    ……

    两天之后,正月十四。

    泰资富商对潜在合作者的审议工作,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因为洋大人有钱,这个过程几乎跟皇选妃一样霸道。

    但那些资质看起来不错的候选者,基本都被刷掉了,要不是让再看看、等消息,看起来不像是很有意向的样子。

    其余还在等待审核材料或面谈的候选者,都惴惴不安起来。

    这天午饭后,几个等待送材料的候选者,都在友谊宾馆会议厅旁边的休息室里候着。一些流言也自然而然在他们之间流传:

    “外国人到底要求多高?不是个饮料厂么?”

    “听说连市粮油公司下属全民办的冰棍厂都被刷掉了。那个冰棍厂效益还不错的,管理也是能人,听过去年还被香江的五丰食品考察过呢。”

    “不会又是被洋人虚晃一枪耍了吧?”

    “不太可能,我问过市办的袁主任,他们跟泰国人签的投资意向协议还挺严密的。”

    劳动路小学校办包装厂的宗卿厚,抱着材料本来有些忐忑,听到同行的议论,更加不自在起来,把领子一竖,往旁边挪了挪椅子。

    他这个不合群的举动,却引来了隔壁一个等候同行的注意,偏偏过来与他攀谈:“老弟,哪个单位的,面生呢,也来泰国资本家这儿碰运气的?我叫董国明。”

    “宗卿厚,劳动路小学校办包装厂。”

    “连小学的校办工厂都来了?”那个名叫董国明的人其实有点城府,但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对啊,那厂子我好歹也听说过,厂长不是朱大标么?换人啦?”

    “我是供销科长。”宗卿厚惭愧地说。

    董国明一副已经脑补出真相的高深样儿:“我懂了,朱大标是舍不得卖他那张老脸,又不敢无视市办袁主任的件,所以让你过来捧捧人场。其实压根儿没必要嘛,有实力的厂子肯响应的太多了。不过,你肯代厂长丢人,回去他也会记你的好。”

    这话已经有些过于敞亮和羞辱了,但也可以看出一所小学的校办工厂确实有多不受人待见,人家压根儿不需要照顾你的情绪,你弱得毫无被利用的价值,懒得跟你虚与委蛇。

    1982年的国,城市失业问题非常严重,所以才会在79年开始的“个体户”和“乡镇/社队企业”之外,在城市里涌现出那么多响应国家号召而成立的“全民办”集体企业。

    说到底,这是学习农村的“乡镇企业”成功经验,想在城市里也套用一下。一开始,只是国有企业可以在编制之外再弄一个“全民办”。

    然后看效果不错,蔓延到了事业单位都能搞“全民办”,最弱鸡的,是那种小学、社区医院之类本身都弱不禁风的小单位,都搞自己的厂子。

    这些全民办集体企业,和国企的区别,在于他们没有国家下达的生产任务指标,也没有原材料划拨指标。你可以借用厂里的生产设备和技术指导,但来料和销路全部自己解决,较灵活,基本是市场缺啥你能造啥。

    84年之前,这些“全民办”的产品销路一度还部分按计划生产的国有企业更好些,因为当时社会什么物资都匮乏,你不管造什么总有人要。不过85年之后,这种粗放的乱拍板型生产出现结构性过剩了。

    宗卿厚早已习惯了这种歧视,他也无所谓。

    他是吃过很多苦的人,刚刚学毕业赶了十年不可描述,去江对岸的会稽下乡了整整十几年,79年放松知青回城的顶替政策后,他才得以回到故乡。

    为了回故乡,他什么工作都可以做,哪怕从小学校办厂里最丢人的推销员做起都行。三年下来,他因为销售业绩好,爬到了供销科长的位置,脸皮早已刀q-ia:ng不入,怎么会因为别人的歧视而心生波澜呢。

    朱厂长让他来丢人,他却要涨涨见识。

    ……

    “介绍一下你们的单位吧。”

    宗卿厚被领到会议室里后,顾骜开门见山问。

    别好顾骜为什么会在这里。对外宣称,他是马风的老同学、被马风请来帮助外商把关谈判的,这事儿马风走之前跟袁翔说过,袁翔也是求之不得。

    顾骜虽然官位不高,但钱塘观场里很少有不认识他的,也知道他在外资委混得风生水起。这种潜力股,是人人都想交好的。

    宗卿厚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始侃侃而谈,大致把情况说了一遍。

    这间屋布置得不太友好,与其说是会议室,还不如说是面试室呢。

    “你们厂只是个包装厂嘛,这跟外方的要求不太符合——红牛集团是准备把钱塘基地作为其在华乃至世界研发心的。

    你们区区一家包装厂,准备怎么帮助外方解决浓缩原浆生产技术的研发问题?别紧张,我不是让你们负责组织研发,但你得有被利用的价值。”

    听了顾骜严厉的批评,宗卿厚却意外地觉得松了口气。

    看样子,这个考官并没有鄙视“校办工厂”的硬指标,而是奔着解决问题来的。

    宗卿厚深吸了一口气,诚恳地说:“关于研发,我们确实没有相关人才,我们只能说,全力配合泰方的工作,让我们干什么干什么,要协调什么资源帮忙协调。

    不过,我觉得贵公司进入国市场后,这么贸然改变曾经在泰国的产品定位,试图推出新包装的‘浓缩原浆-勾兑’产品,太可惜了!棕红色玻璃药瓶的红牛糖浆,在我观察下,本来是挺适合现阶段国市场的。”

    这人倒是有趣,知道自己的企业,在研发方面帮不外方,竟然一边诚恳表示让干啥干啥,另一边反而劝谏外方不要推新包装和新生产工艺。

    “你这是让我们削足适履吧。改成易拉罐不仅美观,而且还便于快速扩大生产。”顾骜威严地质问。

    毕竟,后世他看到的卖得很火的红牛,是金属易拉罐包装的,他有先知的优势,所以想都没怎么想,觉得面前这人是在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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