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是病秧子啊! 作者:英俊的锤儿

    郑远率先道,“殿下,末将送您回去吧!”

    宁止起身,径自走到云七夜跟前,“不用,你们继续,我同小云先行一步。小云,走吧。”

    “……哦,好。”云七夜抬头,冲宁止露出一个傻笑,听话地站起身来。

    “殿下慢走!”众人忙不迭起身,恭送宁止。

    见宁止要走,秦宜起身,反射性地准备跟上。转念一想,又拍了拍自己的头,殿下和皇子妃在一起,他跟个什么劲儿啊,碍眼!

    “小云,清醒点。”

    宁止看云七夜,就见她脸色通红,晕晕乎乎的样子,站也站不稳。

    他不由拍了拍云七夜的脸,只觉得她的脸有些烫,连带着他的手,似乎也被烫着了,那触感,又软又烫,怪异得很。他皱眉,忙不迭收手,隔着衣服,拽着她的胳膊,拖走了。

    身后,秦宜无奈地摇头,殿下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好歹扶着点啊。

    出了帐,夜幕黑沉,星子低垂。除了站岗巡逻的士兵,大多将士皆回了自己的营帐,热闹了一天的军营,安静了下来。

    朦胧中,云七夜觉得自己被人拖着走,她走的踉踉跄跄,好似踩在了棉花上,两腿发软,轻轻飘飘。幸而那人拖着她,要不然她就要飞走了。

    她许久不曾喝酒,更不曾醉酒。尤其嫁给宁止以后,这许多日子以来,她的精神高度紧张,实在疲于应付。到了北齐这几日,她和宁止之间,居然破天荒的和谐,处得还算不错。

    这一晚,众人待她真情实意,让她不由想起了以前快意江湖的日子,于是放松了下来,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反倒纵容自己醉了。

    不一会儿,那人停下脚步,不耐烦地低喃了一句,“真是麻烦。”然后,她就被那人扶住了胳膊,两个人的身子贴在了一起,在月色下,拖成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那人问她,“云七夜,你叫什么名字?”

    这不废话嘛。她打了一个酒嗝,“我叫云七夜。”

    正确。

    “家住哪里?”

    “乾阳城。”

    正确。

    “你爹叫什么名字。”

    这人,是府衙里的衙役吧?云七夜甩甩头,心里却知道,这人是宁止,他在套她的话。

    她也不担心自己醉酒,心下放松,坦坦荡荡,“我爹?我爹是云德庸啊。”

    正确。

    宁止扶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又问了一句,“你……相公叫什么名字?”

    “啊?”云七夜有些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宁止黑脸了,“就是你夫君、丈夫、外子、良人!”

    耶,他还懂得挺多。

    “哦哦哦。”云七夜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拍了拍手,想起来了,“叫嫩止!”

    宁止眼角一抽,也不走了,站在原地生闷气。

    他不理云七夜,云七夜也不理他。

    终于,宁止率先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算了,和醉酒的人计较这些干什么,勉强算她答对了。

    他扶着她,又继续走。

    “你的师父是谁?”

    “师父?”云七夜的脑子一疼,不由拍了拍自己的头,半晌后答道,“他啊,他没有名字,你可以叫他无名氏。”

    不正确。

    宁止摆明了不信,又问,“他人在哪里?”

    云七夜想了想,“人家都叫他老不死的,说他是万年的王八成了精。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也许,搞不好,哦,可能已经死了。”

    这话,半真半假。宁止眼眸转动,不免又想起了沧澜神教。传闻中,他们的教主便是不老不死的万年身。难不成?

    他看着云七夜,不由皱了眉头,试探道,“你的师父,是不是沧澜……”

    只这两个字,云七夜心中一惊,脊背上霎时起了一层冷汗。向城的夜晚还是有些凉的,恰逢其时,一阵凉风吹来,她打了个哆嗦,恢复了不少神智。再看旁边,宁止扶着她,一脸的嫌弃。

    她面色自若,只是哼哼了两声,旋即将身子重重地压了过去。宁止吃重,身子偏了偏,低道了一声,“小胖子。”

    云七夜又哼哼,干脆又压狠了几分。

    宁止咬牙,扶着她继续走,一时忘了继续问她问题。只是奇怪的是,他扶着云七夜,并不是朝她的营帐,而是朝军营外的小树林。

    月高风黑夜,杀人放火时。这是要干啥?杀人灭口啊?

    林子里,有一处新建的亭子,亭子里有一个石桌,围了一圈石凳。宁止坐了一个石凳,云七夜坐了一个。

    “云七夜。”

    “……哦。”云七夜趴在石桌上,闭着眼哼了一声。趴了一会儿,酒劲又上来,她脑袋昏昏沉沉的,有些瞌睡了。

    宁止静静地坐在一旁,却也没有说话。

    许久,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夜里的树林静谧,偶尔能听见几声鸟鸣虫叫,还有风吹过树梢头的沙沙声。

    天幕上,缀着宝石似的星星。林子里,朦朦胧胧的夜色里,渐进多了另外的来客,一只又一只,渐渐多了起来。

    很快,四处都是这些小东西,它们自在地飞来飞去,忽前忽后,忽高忽低,无数只萤火虫一闪一闪,宛如一串串小灯笼,织成无数条纵横交错的彩带。它们三三两两,结伴飞着,星星点点,从远处看去煞是美丽。

    ——“母妃,那是什么呀?还会发光呢!”

    夜里,年幼的孩子趴在窗户上,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大地像一块巨大的黑布,飞来飞去的流萤闪着银光,像是黑布上的银线。

    他指着院子里的点点星光,好奇急了,“母妃,你快看呀!那是什么呀?”

    女人走了过来,摸了摸孩子的头,将他抱在了怀里,望着窗外柔声道,“那是萤火虫呀。”

    “萤火虫?它们可真好看,不是天上的星星掉在地上了吗?”

    女人笑着摇头,抱着孩子出了房门,将他放在院子里,很快,两人被萤火虫包围,孩子欢喜地叫喊出声,“母妃,快看,它们的屁股好像一个个小灯笼!”

    女人静静地看着孩子,柔声道,“是呀,萤火虫是一种会发光的虫子。它们在夜里飞来飞去,一边飞,一边发光。”

    “那为什么只有它会发光啊?蚊子和苍蝇就不会。”

    女人忍俊不禁,娓娓道来,“母妃听你舅舅说过,他说萤火虫之所以会发光,是为了吸引异性。”

    “什么是异性啊?”

    “就是男性与女性。”

    “那我和母妃是不是?我是男孩,母妃是女孩。”

    女人笑了,“算是吧。但是萤火虫吸引的异性,是求偶的那种。那雄萤火虫在地面上空飞舞时发出闪光,意思是:萤姑娘,你在哪里呀?附近草地上的雌萤火虫也发出闪光,那是回答的信号,意思是:萤小伙,我在这儿呢。雄萤火虫得到信号后,便向雌萤火虫飞去,直到相会为止。”

    孩子眨眼睛,追问,“那然后呢?”

    “然后它们就甜甜蜜蜜地在一起,成为一对萤火虫夫妻,再生一群会发光的小萤火虫,组成一个快乐又甜蜜的家。”

    “哇,真好呢。”孩子忍不住拍手。

    女人看着他,溢出了柔软的笑,“阿止,你也真好。母妃看着你,看着萤火虫,觉得真好。”

    ……

    暗夜里,宁止怔怔地看着那些萤火虫,时至今日,许多往事已经前后颠倒,杂乱无章。

    有那么一瞬,他居然有些分辨不清这是回忆,还是现实。

    一群飞动的萤火虫,缀连成一串,从他的耳朵这边,飞到了那边,然后又飞远,洒在了被榕树围绕着的小池塘里,溅起点点水珠。月光如酒,于是乎,小湖中除了摇曳的水草、嬉戏的小鱼,还有湖面上的万千生命。

    一瞬,草丛里那些吵闹的虫子似乎也入了迷,就像醉了一番,也不鸣叫了。恰如万籁俱静,万家灯火都已销灭。

    宁止坐着,云七夜趴着,两人在花草的簇拥中,独享这倾城美景。闻到的,是风信子捎来的香味,有清脆的草香、浮动的荷香、野花的自然香。

    望去,一片迷茫,是一番雾里看花朦胧景象,在这千万绿光堆砌的千佛塔中慢慢徘徊。

    “……真好。”他记得母妃说过的话,而眼前的这一切,确实,真好。

    有一只萤火虫飞来,绕过宁止的肩膀,飞到了云七夜的头发上,照亮了女子的乌发。它本想小憩片刻,不想居然被缠在了发丝里,左右冲撞,就是飞不出来。

    宁止回过神来,他伸手,轻轻拨开云七夜的头发,将那只萤火虫放了出来。

    隐约觉得有人在动自己的头发,痒痒的。云七夜睁眼,就见宁止好端端地坐在那里,身后一片璀璨光华。

    她晕晕乎乎地坐起身来,迷糊道,“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了么?”

    居然问这么傻的问题,如同八岁时的他。宁止破天荒的笑了,他道,“是啊。”

    “……哦。”云七夜点头,宁止说是,那就是了。

    宁止看着她,许久后,淡淡道,“云七夜,我同你讲个故事吧。”

    她打了个酒嗝,点头,“好呀,我最喜欢听故事了。”说完,她又趴回石桌上,闭眼迷糊。朦朦胧胧的,听见宁止在讲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个女人,她姓姬,名梦蓝,蓝色的蓝。她出身于氏族大家,又生了一副好模样,及笄之年就入了宫,成了皇帝的宠妃,艳冠六宫。她最喜欢兰花,闺名里又带了个蓝字,便被封为了兰妃。”

    姬梦蓝?

    唔,原来是个宠妃的故事啊。接下来呢,是不是君王从此不早朝,就要出现妲己祸国的段子了?

    云七夜来了兴致,睁眼看宁止,“然后呢?”

    宁止不疾不徐,缓缓道,“她生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她爱极了她的孩子,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她真是这天底下,最温柔,最好的母亲了。最起码,在这个孩子九岁之前,是这么觉得的。”

    云七夜脑子里沉沉的,随口道,“为什么?这小孩九岁后呢?他母亲不爱他了?”

    宁止顿了顿,突然笑了,“……也许是吧。”

    “为什么?她不是这世上最好的母亲吗?”

    “是啊。”宁止不否认,话锋一转,“可惜的是,这个小孩,在他九岁那年,突然得了一场怪病,怎么也治不好,连累他的母亲失宠了。”

    云七夜甩了甩头,用手撑住脑袋,觉得这个故事,有点耳熟。“哦,这个小孩儿好可怜,和你好像。”

    宁止的眸色暗了暗,云七夜,她真是破了他无数的先例。这一次,她居然说他可怜。可谁说不是呢,他的确挺可怜,可怜到,时至今日,不确定那一晚,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得了病,原本温柔体贴的母亲,突然变得疯狂烦躁,对他冷言冷语,再无笑容。有时候,她甚至会拿东西砸他,诅咒他去死。她说他的出生,就是不可原谅的罪孽。”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云七夜皱眉。

    宁止神情自若,“有一天,这个小孩发病昏迷,他想吃母亲曾经给他做过的银耳雪梨汤,也许他在梦里,迷迷糊糊地说了出来。等他醒来的时候……”

    云七夜抢先道,“他发现床头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银耳汤!”

    “……对。他赶紧端过来,喝了一口,那汤的味道真好,分明就是母亲的手艺,因为只有她母亲,会往里面再放一些陈皮碎末,喝起来酸酸甜甜,生津又开胃。他高兴极了,甚至顾不上穿鞋,端着银耳汤,赤着脚去找母亲。他想,也许母亲有难言之隐,也许母亲还是很爱他的。他一路小跑到了母亲的房外。他说,母亲,开门啊,我是……我是阿止,是不是你给我熬的汤啊?”

    阿止?谁是阿止?云七夜晕晕乎乎,又插嘴,“他母亲一定说,不是我做的!”

    宁止眸色微动,“是啊,他的母亲都没有开门,冷冷的声音传出来,说他病糊涂了,说些什么痴话,还不滚去睡觉,杵在这里惹人讨厌。”

    云七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他母亲,应该是故意这么说的。她怕他着凉,让他赶紧回去,她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宁止沉默了半晌,嗤笑,“可是他的母亲,为什么要这样?”

    云七夜挥手,“我哪里知道。但肯定有猫腻啊,她那么温柔的好性子,嗝……”

    她打了个酒嗝,满嘴酒气,喃喃道,“不可能突然转性的,一定有什么让她被迫这样。这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儿的。你瞧那个陆乙的母亲,为了陆乙,那么大年纪了,仍在坚持。”

    宁止泼她冷水,“虽说虎毒不食子,但这天底下,也有狠心的母亲。当然,也有狠心的父亲。”

    云七夜点头,苟同,“你说得对。不过他的母亲,一定有问题。”

    她倒是肯定。宁止睨了她一眼,扭回头去不再说话。就听云七夜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了起来,他竖着耳朵,才能听清,“我的师父,他是这天底下,最坏最坏的人。他说,他其实很疼我,但是为了我能够成为人上人,他不能对我太好。”

    说到这儿,她眼睛倏地有些湿润,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所以我啊,我那时候,可惨了,哪天都是在泪水里泡着的,哪一天都是……”

    宁止讶然,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在蜜罐子里长大,无忧无虑的首富幺女。这才反应过来,是了,她这一身的功夫,哪里来得容易,必定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云七夜的鼻子也酸了,她揉了揉,带着鼻音喃喃道,“但是师父说了,他是疼我的,他没办法,不得不如此。嘁,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我才不信。”

    说到这儿,她突然转头瞪着宁止,吓了宁止一跳。她看他干什么?

    她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宁止,你说反过来,这个孩子的母亲,她的苦衷,会不会就是为了让这个孩子强大起来。”

    宁止一瞬不瞬地看着云七夜,她果然是喝多了,居然敢直呼他的名讳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状似不经意道,“哦,你说……也许因为这个原因?”

    “哦,要不然,还能怎么样?”云七夜喃喃了一句,又趴下了。

    宁止坐在那儿,良久不语。

    记忆里,那一晚,他端着凉了的银耳汤,哭着跑回到了房间,坐在椅子上,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他被抱回了床上,身上盖着暖和的被子,被子里还塞了一个暖暖的汤婆子。

    什么时候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就见房里一片星光璀璨,成了星空海洋,数不清的流萤飞舞。

    是谁给他抓的萤火虫?他顾不得多想,开心地坐起身来,跳下床去,追着萤火虫跑来跑去,大声欢笑。

    不经意地扫眼,微微留着一点缝隙的窗外,居然有一双温柔的眼睛,有人在偷看他。

    “谁呀!”他叫了一声,慌忙跑去开门。房外,人影飞快地跑了,黑暗中,他只看见一抹粉红色的衣裙,那背影,似极了母妃。

    “母妃?是你吗?母妃!”他追着喊叫,不提防脚下台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吃痛,却死死地咬牙,忍着不哭。

    “母妃,母妃!是你吗?”

    寂静的院子里,无人应他。

    身后,萤火虫纷纷从门里飞出,宛如星光,四散而去,再也寻不见了。

    那一晚,银耳汤是谁做的?是谁将他抱回了床上?是谁给他抓了萤火虫?又是谁在偷偷看他?

    ……

    “母亲。”宁止轻喃出声。

    云里雾里,云七夜应了一声,“诶。”

    宁止的脸黑了。

    言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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