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那天是个刮沙天,巳时的东华门矗立在略带昏黄的晨雾中,守门的禁卫军头戴尖顶飞碟帽,黑色番服在风中凛凛,就如同五年前自己刚入宫的那一年。

    身穿大红蟒袍的寿昌王楚祁,对着东华门是长舒一口气的,带着点空怆与如释重负。修挺的身躯立在车驾前,转过身来对楚邹道:“在这座皇城里,爬得越高的,摔下来越惨烈。不定因素太多,未来还有许多年,四弟须走得步步谨慎。不要因为自己……再牵累其他人。”

    小他五岁的楚邹已到他肩膀,闻言点点头:“知道了,□□后找个对自己好的王嫂,不要把日子过得太孤寂。”

    楚祁蠕了蠕嘴角,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定眸看了他一眼,其实是有些愧疚和难以言诉的。最后道了句“照顾好母后”,修长身躯便跨坐上马背,头也不回地出了宫。

    背影带着少年的清逸,马蹄声穿过门下甬道,在南街外渐行渐远。

    皇宫是一座奇怪的存在,它奢靡富丽给你尊崇却也把你扭拧。进来了怨被这十米红墙围困,怨这里面充满这个充满那个,真等到那天你可以出宫了,却空空,永远被它冷漠排除在外,没有资格再住进来。

    而楚祁走得并不留恋。

    楚邹站在东华门内久久地看,想起幼年时心心念念等待出宫建府的那一天,如今哥哥出去了,而自己却是那个将要一辈子困在这座皇城里的人。

    风把太子袍服呼呼地吹,他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呼吸困抑,便预备踅回宁寿宫。蓦地把靴子一转,脚下却差点撞着个人,软乎乎的,隔着靴皮也似能触到那一份独属她的暖和。

    楚邹低头一看,果然看到一团黛蓝色的獬豸小袍,正窝在自己的脚边拔草哪。那稚嫩的手心握着一柄驼了背的银勺子,一手把砖缝里长歪了的小草□□,另一边挖个洞又埋进去。应是蹲了有不久的工夫,这会儿边上已经被她埋了三个洞。

    造字使人智慧开化,不识字的她虽已五岁了,智识与世情还是朦胧的。他知道她想黏自己,在这紫禁城里没有人陪她,她除了黏糊糊地绕在他身旁,便没有地儿可去。

    九岁的楚邹看五岁的小麟子,其实是把她当做个小孩儿的。他本来想直接撩袍摆掠过去,但是看到她的耳朵微微一触,便知道她虽低着头,内里却是在注意他的。

    原不想与她说话,心一软,只得问:“为何蹲在这里?风沙大,快回你太监爸爸的御膳房吧。”

    他连眼睛都是不看她的,微仰着下颌,一双睿秀的凤目望向前方苍寂的天穹。

    小麟子怯生生站起来,耷拉着肩儿:“奴才给柿子爷请安。”

    抬起下巴,小脸蛋粉嘟稚秀,尤其乌亮的眼珠子就像潋着水儿。

    从前看他,是呵护心疼的,不遮不掩,时而与他亲近了便学会胆大,搬着玉米棒子在他眼皮底下过家家。如今看他的眼神却是怯惧而遥远的,像眯着眼睛看高高在上的太阳。

    楚邹又想起那些晦暗彷徨的时光里,叫一个四岁小太监用手拂脸的靡靡惘惘。带着一股执拗的、游魂般放纵的折磨与被折磨,那味道有毒亦见不得光明,他便不想再像从前一样与她共处。

    而他也不能再对她过多关照,所有他所认为不一样的、不想伤害的,都要在明面上掩得风轻云淡。

    父皇与哥哥说得对,瑶台之上有风景,但摔下来则亦更惨烈。对于难以自我保护的人,任何加之的荣耀都只会使她成为众矢之的。

    他也不能对他的跟班太监小榛子亲近,只能是主子与奴才的清淡

    穿越之农门骄女。

    两个挨打,她一个劲地往御花园方向跑,绕过长康右门,抬脚跨过增瑞门,一头钻进了坤宁宫。

    这会儿桂盛正在指挥太监们扫尘,抬眼看见她气喘吁吁,便眯着眼睛龇牙:“咋咋呼呼,鬼头鬼脑,一定又是在外头干了什么坏事……过来,给咱家把鞋面擦喽。”

    他说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小,细得像蚊子一样听不清,皂黑刺绣橘色纹样的靴尖却从袍摆下阴险地探出来。惯爱穿橘色的衣袍和鞋履,好像能突显他的“贵”气,想要挟她擦鞋,又怕被谁人听见了去到皇后的跟前告状。

    小麟子胸脯呼呼喘着气,眨巴着乌亮的眼珠子默默与他对视,正待要迫于他的威胁捋下袖边子蹲下来,便听见一旁李嬷嬷叫唤:“麟子,过来。”

    桂盛顿时脸上很窘,讪讪然地走了。他对于不说话的李嬷嬷一向是心存三分畏惧的。

    李嬷嬷牵着小麟子去到偏殿旁的小灶房,她每天都会在这里呆上一个半时辰,因为太小还不能学精细的刀工,李嬷嬷便叫她辨识一些花花草草。比如桃花干可美容通经络、用菊花可明目泻火、把玫瑰熬成膏状可有养气补血之功效。

    李嬷嬷说,学了这些本事,今后不论到哪个娘娘的宫里当差,都不怕被人欺负,娘娘们高看哩,争着抢着想要你。小麟子于是学得很认真。

    上午在御膳茶房的学糕点本事,做得好看的糕点她也会拿来孝敬李嬷嬷,李嬷嬷也都笑纳了。李嬷嬷还在耳房里给她置了个尿盆子,如今她再也不用尿急了、一用并着紧着腿儿地往破院子撒丫子跑了。

    因为上回砸了那对双胞胎的眼睛,近些日子她除了当差都不敢在宫巷里头晃。得闲了便去看太子爷的母后画花瓶儿,孙皇后也不管她,任由她看着。时而画得不好了,便把一些碟儿碗儿地赏给她,道一声“去玩儿吧”,她便一个人在寂旷的坤宁宫里晃荡。

    后来孙皇后的宫殿里,便不知不觉地多出了一些小行当,有时宫人清早清扫,哈腰便在罗汉榻腿底下看到一簇碗碗勺勺,那碗里头还搁着两粒黄玉米粒子,头天没煮熟,搁锅里焖一晚呐。孙皇后看见了也装作看不见,奴才们也就不好去动它,唯把大太监桂盛气得镇日对她吹眉毛瞪眼子。小麟子已经对桂盛生出了自动过滤功能,往往目无表情地在他阴毒的贼眼下默默来来又去。

    光阴走得飞快,到四月中旬的时候,停了五年的采选终于又恢复了。

    原本三月头上第一批秀女就该进宫,但因着帝后关系才融洽,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司礼监总管戚世忠便把这事压下,一直到了这会儿才命各州各府把人送来。

    此时翊坤宫的周丽嫔身孕已有六个月了。一拨一拨莺莺燕燕从玄武门外进宫,艳嫩的脸颊上带着羞赧与祈盼。傍晚的东筒子长街上总是弥漫着脂粉的香味儿,她们打扮得花枝娇俏,对每一个过去的太监和宫女子都充满着好奇和崇仰。刚进宫还分不出等阶,所有皇城内的于她们都是高贵与肃穆。

    预备去习武的楚邹,与宋玉柔一前一后从人群中穿过。一袭淡黄色刺绣蟠龙长袍在风中轻拂,九岁少年的脸庞,清冷中带着难以接近的贵气,只把一众十三四岁的女儿羞红了颜面。

    小麟子揪着她的丑八怪蚂蚁风筝从对面走来,身后跟着洗干净毛的臊哑巴狗,毛长长,狗屁股摆得风姿绰约。她应该是斜眼睛看见他了,为了避免他以为自己又故意在他跟前讨嫌儿,便矮矮地挤在秀女中间,拖着刚刚冒出十米宫墙的风筝线从他对面晃过去。

    他不理她,她也不理他。

    宋玉柔说:“爷,这小子长能耐了,白替他收拾了那俩太监。”

    楚邹睇了眼她秀挺的小鼻子和微微撅起的樱桃小口儿,蓦然掩下视线:“别理她,由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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