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粱谋 作者:仟末

    来,老鼠便不再生心思离去。小孩是寂寞的,他又何尝不是?

    都道“自古逢秋悲寂寥”,黄叶纷飞,空留残枝,连大雁都往南处去寻一份温暖,他又怎么舍得离开这处善意呢?人皆云小恩当大报,老鼠从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宵小之徒,他愿以陪伴还之。

    后来,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几番枯木又春生,几载花开花落,莺歌燕舞、大雁南飞。曾经的孩童长成了翩翩少年,又逢先皇驾崩,新帝夺权篡位,一举换尽朝中先臣,介于口舌留下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一年内两番殿试,终得将旧臣换了个底朝天,沈相便是那一年首试的状元,免了游历、除了升迁,一夜间成了万人敬仰的当朝宰相。

    新帝又将之前的流放案子通查一番,终是做了件好事,为这户悲惨人家平反昭雪。少年虽无名无弟,却被封了武职,派去镇守边疆。老鼠记忆犹新,那夜收拾行装,老母亲在新来丫鬟的服侍下,早早灭了灯,上床歇息,为第二日的奔波养足精神。而年轻的将领许是有些怅然,欣喜过了,有了不舍,到底是育他养他的地方,到底是熟悉的荒芜、熟悉的月色正好。拎了壶酒盘坐在凉竹席上一口、一口饮着,老鼠轻车熟路地爬上来啃下酒的花生米,有钱了就是有钱了,连花生米都糟脆些,老鼠满意极了。

    “小老鼠,可愿与我一道离开?”微醺的少年轻启薄唇,问题可笑。

    老鼠晃晃白须,都懒得吱吱两声。顶破天了,他终究只是只老鼠罢了,说什么离开呢?他本就只是游历至此落了脚歇息。在鼠族心里,何尝有过家的定义?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一旦断了粮食,抑或少了安全,会是离开得最决绝的那一个。他本是这么以为。

    翌日老鼠再醒来,天已大亮,人去楼空,那些笨重物什没有一道离去,应是太过笨重,又或者…

    那位年轻的将领还会回来。

    那一日,老鼠很不好过,心头像是被猫爪子攥住了一般,害怕、悲伤,也许都有吧,感触最深的,是空荡。

    爪子飞快,小心避开人流马龙,那几日饿得慌了,又化作人形,将将休养过来,这么一番狂奔,忍不住喘出粗气。老鼠把身形隐在高墙院角,看着一身银甲的那人从马上翻下,后头轿子里有丫鬟扶住伸出的纤纤玉手,露出面来,果真不是老夫人。老鼠心里酸酸涩涩,到底时光荏苒,物是人非。曾经朝夕相伴的故人迎娶了美娇娘,昔日里慈眉善目的温柔妇人却已不在。吴瑄只怕,也早已忘了自己。

    两扇朱色缀金点的城门巍峨开启,沈相领一众文武官将列队候迎。

    吴瑄迈步上前,朗声道:“下官吴瑄,领命回京。”

    当朝沈相沉默不语,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任吴瑄跪着,人群里有些骚动。丞相后头的一众官员,只将头低得更下,缄默不语。躲在墙角的老鼠,恨不得上前扑他身上咬上两口,越来越搞不懂这人了,在府里没看出来,这幅仗势欺人的坏样。

    约一盏茶过了,沈相清冽冰冷的声音传来,“吴将不必多礼,快请起。”话语虽是客气,老鼠却看得分明,那男人无论是眼里还是面上,皆是冷冻三尺的冰块模样。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想起了那几日好吃好喝间,亲耳听来的话。

    “都说这厚禄养着的俱是一群豺狼虎豹,你瞧瞧,这位才上位几月?就把自己老师拉下牢狱。换个平常人,谁能这般铁心绝情?左右我是做不到的。”雕着精美镂花的乌木窗外,有婆婆子在小声叽咕。

    另一人连忙压低声音喝止她,“嘘!你可小些声,一不留神被主子听见了,你小命可就不保了。”

    两人熄了声音,脚步声渐行渐远,小院里春光依旧,花蝴蝶伴着新阳翩翩起舞。木头笼子前,沈苓支着下颌喂老鼠吃食,方才一番议论分明听得清清楚楚,面上却平静如水,仿佛她们说的只是一个旁人。

    再之后,老鼠再未见过那位长舌的妇人,还不仅如此。丞相府外,百姓皆道,当今沈相脾气古怪,一朝遣散所有奴仆。自此,高深的青砖隔断所有猜疑,再无人知晓丞相府里,发生过什么,正在发生什么。

    心绪回转,不知那人又说了些什么,嘴角始终未曾有一丝勾起。面上也未带着不耐,只是数九寒冬的雪,也不及他毫无温度的脸。

    吴瑄搀着夫人上轿,自己随后跃上高头大马。锣鼓复又奏响,街道两旁老百姓重新喧闹起来。老鼠一双生得极致的黑豆眼里,独余那一人背影,明明是热闹至极的气氛,尤显格格不入。原是那份冷傲,它融不进去。风轻轻吹拂,随着步调,衣袂飘动。那抹紫色,刺痛了老鼠的眼,似有什么,扯着他的心。

    或许是那日他的一句自语,“也许,我本不该来。”

    婆子的脚步声早已消失在小院回廊,老鼠忘了伸爪子接住他指尖捻着的花生,男人也忘了收回,灿色阳光从小窗透进,老鼠看得分明,那份不再掩藏的疲乏。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于官职什么的不是很清楚,所以出现了错误的地方还希望大家指出

    谢谢大家~

    第3章

    故人回来了,免不得要见上一见,老鼠延了进山修炼的临限。左右这几日也缓过来不少,晚些便晚些吧。

    老鼠跑到城内西边角落里的一间废宅,还未动作,尘灰糊住了口鼻。他抽抽鼻头,嘴角咧了咧,四肢猛地一抽搐,总算舒畅了许多。寻了处较干净的地方,抱身子团了团,又抻了抻,好不容易摆出个姿势,口里念了句咒法,刺骨的疼痛在体内游走,轻车熟路地传至四肢百骸。意识在散去之前,老鼠还分了心思想,到底不是第一回 ,竟没上次那般难以忍受了。

    极度的痛苦后,是无与伦比的轻松,老鼠眼珠子来回转,仔细打量一番。嗯,甚是满意。从多年未曾打开的竹柜里取出件灰布粗衣,顾不得灰重,直接套穿好。凡人衣饰繁杂,老鼠最怕麻烦,什么左襟右襟、玉冠香囊的,一根腰带束紧便是,哪来那么多讲究。

    那日夜深,老鼠从丞相府慌忙逃出,正门是铁定不敢走的,世人皆知沈相一怒之下遣尽仆从,若被人撞上,怕是又要听一番口舌。猫着身子从侧边小门出去,新雨初歇,河岸杨柳抽青,庄严巍峨的丞相府也有打扫不及之处,譬如褪色小门外的小道,此番正泥泞不堪,青苔横行。

    半掩不掩的破落木门,隐住那道负手立在园子廊桥的灰衣身影,有谁正望着老鼠费力抱住衣袍下摆,小心谨慎地绕过泥水往远走去。月光流转,洒下一片清辉,照亮了池中的红莲,亦照亮了那人的眉眼,因着主人的性子,俊逸的五官也笼上一层清冷。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眸中,平日空荡的黑瞳,多了分异样。

    老鼠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些什么,只骂自己贪图享乐,还没得道升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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