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蔷薇之名 作者:江岸

    么。这个位于顶层的房间说是书房,其实应该是个堆书的大阁楼,硬皮书挤满一排排落地顶天花板的架子,低矮的余晖被分割成橘色光带覆盖年头已久的木地板,书架上也有光,光和细密的灰尘混在一起,又调进了几滴木头与纸张的寡淡霉味。

    没人喜欢待在这个阁楼里,因为阁楼充满阴森与败落,堆砌灰尘和死人缺少价值的遗物。

    只有男孩喜欢。

    他喜欢阁楼中单调的安静,有时他能够见到老鼠窜过不远处的书架,苍灰色,瘦小的,跐溜便消失,仿佛从来未曾出现过。他脑袋里有光怪陆离的孤独,再由孤独衍生出天马行空的想象。

    书被合好放在一边,男孩单手撑地站起来,他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学着成年绅士的模样,高傲又自矜地整理衣领。

    楼下有奢侈的晚宴,金碧辉煌,灯火交映,不是为家人准备的。他缓慢地步下楼梯,矮个子埋在暖烘烘的人堆里,人群将他淹没,他仰头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灰绿色的眸子迎着顶灯洒下的光剔透得如同冠冕上的宝石。

    一厅的宾客向两侧分开,似乎是在为他让道,顺着这条临时的通道往前看,尽头站着个穿白色圣袍的男人,姿态与打扮都暗示那是主持仪式的牧师。

    男孩不受控制地往前走,视线的高度逐渐抬升,起先他平视只能看到人的腰部,越往前走,他可以平视他们的正脸,看清他们的面孔。

    他独自向前,通道的一侧全是他的父亲包围着一个母亲,另一侧全是他的母亲纠缠着一个父亲,所有的人只生着两张脸,两张脸分成两伙人。

    大厅里两伙人夹着道,男孩从他们静止的注视中走过,站到牧师的面前他已脱胎换骨,将近一米九的身量给人天然的压迫感,他却好像还是那个男孩,倔强地挺着腰板,右手在身前攥着左手腕,攥得很紧,泛白的指节暴露了他的紧张。

    “凯文迪许·卡佩先生,您愿意吗?”

    愿意什么?他心中本该生出这样的疑问,可他十分笃定,他回答愿意,简直是迫不及待,像是早已知晓巨额彩票的中奖号码,此时不买下一秒就会被别人买走。

    牧师从高台上走下来,停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怪诞的是牧师变成他的结婚对象,凯文迪许托起爱人的脸庞,熟悉得要命,他后悔没有注意到牧师的样子,或许刚才牧师不是长这个样。

    凯文迪许低下头,两人的额头抵在一块儿,他用只有彼此能听清的声音求他:“兰波,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很吵!有人在他耳边喊:“长官!长官!”

    凯文迪许还没睁开眼,他反手捏着酸痛的颈椎,已经从梦境回到现实。

    他在车里睡着了。

    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心力交瘁,不如年轻的时候可以眼里挂着红血丝,灌进一杯接一杯的浓茶,不倒翁似的坚守。

    疲惫还在引诱他继续昏睡,他睁开眼又闭上,感受到眼球干涩的刺痛,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被消息惊醒的,惊悚程度不亚于在冰面上行走突然坠入冰窟。

    道森俯在他耳边说:“奥劳拉小姐不见了。”

    为国家元首配备的车当然是最顶级最舒适的,前提是不要躺在后备箱里。

    兰波枕着自己的胳膊蜷在后备箱里,车轮摩擦地面,他的脑子里也在嗡嗡响,空间昏暗而逼仄,除去血液流通不畅造成的四肢僵硬,还给他带来即将窒息的错觉。

    但兰波很安心,好久没有这种踏实的感觉了,他嘴唇贴着奥劳拉散发着奶香的发顶,把她抱在怀里,怎么亲也亲不够。

    这孩子就是个小坏蛋,离开他没几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小坏蛋,你还没断奶呢,就把妈妈给忘啦?!”兰波揉揉她圆滚滚的小肚子,奥劳拉最喜欢兰波给她揉肚子,每次他这样逗她玩,她总是张着没长牙的嘴啊啊地笑,小胳膊小腿儿摇摇晃晃,也逗着他笑。

    软软的,软到心坎里,她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肉。

    这次揉她肚子她没有动,奥劳拉睡得安稳,实际上兰波给她用了镇定剂,小孩子昏昏沉沉的,不知要被她妈妈带去哪里。

    克里姆宫的一切都是一年前的样子,像是胶片定格的画面,将过期的事物永久地封存。

    兰波惊讶于凯文迪许竟没改变房子里的摆设,他溜进那座爬满蔷薇花藤的白色宫殿,恍如隔世的熟悉感扑面而来,丝绸般的过往在一瞬间将他缠裹,他深吸两口气使自己冷静,拼命忍住眼眶里沉甸甸的泪意。

    婴儿房的位置是早就选好的,三楼东侧紧贴着他们卧室的房间,兰波选的,凯文迪许没有改。

    偌大的宫殿里基本没有人,执事和守卫只在需要时出现,这得益于凯文迪许强烈的领地意识,他喜欢独处,从不办宴会,很少接待客人,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

    凯文迪许的这些表现像是有洁癖,然而他其实是孤僻,凯文迪许的孤僻仿佛是住在他身体里的第二人格,他的主人格要在人际交往中游刃有余,并且将第二人格压得死死地,只在家中释放,因为孤僻是一位领导者不应具有的特点。

    尽管情况对兰波的行动如此有利,他推开婴儿房的那扇门还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兰波不能确定奥劳拉就在门后的房间里,然而他像是发烧烧糊涂了,浑身血液迅速往头顶上涌,眼前模模糊糊的,伸手拧了两次才拧动门把手。

    光线正好,婴儿房米huangse的主色调既洁净又温柔,兰波轻声缓步走到带护栏的小床前,他紧紧地捂住口鼻,不想让自己流眼泪。

    他的孩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大了好几圈,不再是小小的一只,闭着眼在他怀抱里打哈欠。那时兰波小心翼翼地抱她,怕珍宝会轻易地碎掉,他轻声哼些记不住歌词的曲子,不是摇篮曲,但他哄她睡觉,努力想当个称职的母亲。

    有时兰波挺恨凯文迪许的,又恨又爱,恨凯文迪许把孩子从他身边夺走,恨他绝情,真的不愿再见他一面。凯文迪许拉着他的手说的永远在一起,不过是情到浓时的漂亮话,当时听到誓言有多开心,如今回想起来就有多难受。

    兰波撑着护栏俯身亲吻奥劳拉的脸蛋儿,起身时一滴泪不慎落下。

    这滴突然而至的泪水使奥劳拉缓慢转醒,她又长又卷的睫毛随爸爸,扑扇扑扇,比蝴蝶的翅膀还要漂亮。奥劳拉小胖手揉揉眼睛,灰绿色的眸子呆愣地看着兰波,圆鼓鼓的腮托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像只受到惊吓的龙猫,表情很是可爱。

    她看清这是一个陌生人,张嘴便开始哭,这一哭吓得兰波手忙脚乱,他抱她哄她,心里特别委屈,奥劳拉不认识他,抗拒他的亲近。

    离别之后,兰波靠着找回孩子的执念才能从那段混乱的记忆里活过来,他想死的,他早就觉得活着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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