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沉默 作者:七声号角

    苛保守的大家长制家族,辈分观念极其分明。饶是沈南逸再怎么不可一世,也得乖乖在他爷爷面前低头。

    老爷子却不看他一眼,只朝茶几上的几摞书稿抬了抬下巴。

    “从小你离经叛道,没少挨打。你父亲棍棒教育,最后还是没有弄正根骨。”

    “十几年前你和家里闹得恩断义绝,满城风雨。好几个家族还在看我们沈家笑话。说是仕途大道不要,商界金山不屑,非要去当舞墨弄笔的作家。丢人。”

    “我说不打紧,小南想去就去。我老了,是降不住小年轻。黄土埋脖子咯,喘一口气是一口气。但你瞧瞧,你这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沈南逸不作声。魏北就在旁边看着。

    沈老爷见他不讲话,手中拐杖抬起,又落下。击在地板上,“咚”的一声。

    “跪下!”

    魏北以为自己听错,瞪着眼,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就跪。

    沈南逸却比他还早,几乎是双膝与拐杖同时落地。沈家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从小到大一听沈老爷的命令,已然养成条件反射,哪怕是沈父都得跪。

    三十好几的大男人,跪在老爷子跟前,跪在自己的小情儿面前。魏北再怎么早经风雨,也没见识这阵仗。他忽地胸口堵着一把气,难受得不行。

    “好好的作品你不写,偏要写这些不堪入目的艳俗小说。正规出版社不给你过,你还有脸找人搞地下流通。”

    沈老爷皱眉,用拐杖翻了几页,根本不屑用手触碰。

    “两个男人搞,算什么回事。你养这个情人那个情人,家里没人管你。藏在屋里,反正外面没人看见。”

    “你写的这些,居然宣传男人结婚恋爱,像个什么东西!丢不丢我们沈家的脸!”

    “不丢。”

    沈南逸遽然出声道。

    “我跟沈家已没关系,不丢沈家的脸。”

    “没关系你以为今天是怎么从局子出来的,没关系你以为上次你爸救你,是菩萨心肠?你沈南逸走到哪,背后站的不是偌大一沈家,你以为你凭什么嚣张到现在。”

    沈老爷子冷笑几声,实际都算不上计较。三十六岁的沈南逸在他们眼里压根不够看,在整个家庭荣誉面前,社会价值观面前,根本不够看。

    “写东西,随便搞搞就行了。”

    “沈家放纵你,不过是因为亏欠你。亏欠你母亲。”

    火是沈老爷子点的。

    烧的是那几摞书稿。

    烧红了沈南逸的眼。

    魏北愣在原地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沈南逸和四五名特警出身的保镖混战。眼睁睁看着几摞稿纸,近一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它们变成灰,轻飘飘的。好似那些词句、语段、都在大火里叫嚣着,痛苦地呐喊着。

    沸反盈天。

    沈老爷子走的时候,只留了一句话:沈南逸,你想搞艺术,搞文学,搞男人,不管你搞什么,你要知道这是一片什么样的天。

    天说了话,你就得听。

    第二把火,是沈南逸点的。

    烧的是自己的宅子。

    灼热了魏北的眼。

    魏北看他嘴角破裂,左脸红肿。三十几岁的男人应当意气风发,和二十几岁的男人截然不同,完完全全褪去那份青涩,坚定不移地走向成熟。

    沈南逸从地上爬起,双腿有点摇晃,但依然高大伟岸。

    然后他把这所房子烧了。很果断。

    好像烧毁的不是一座冰凉凉不动产。

    而是他经年存留在心底的最后一点天真。

    常言道保有一份天真的男人最值得人期待。

    而沈南逸已经不值得了。

    这一切魏北看得清清楚楚。他看见了沈南逸的破碎。

    一个人如此走到如今,已并非绝望可形容。

    沈南逸没保住那份原始书稿,就像没保住理想塔上的象牙。没有哪个画家会烧毁自己的画,没有哪个钢琴师会砸坏自己的琴,没有哪个作家能容许别人践踏他的作品。

    魏北至今记得,那场大火漫天。烧得方圆几里通天亮,浓烟滚滚。魏北慌张地拉着沈南逸跑出去,气得想要破口大骂。

    疯子。这他妈哪儿来的疯男人。写书写疯魔,疯透了操。

    可他转头看去时,沈南逸目光沉沉地盯着火海。里面有藏书千卷,手稿百份,一并消失。

    是爱人死在了那里。

    魏北站立很久,得出这么个结论。

    沈南逸的至爱,死在这场火灾里。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魏北小心翼翼地问。他像个迷途的人,彻底蒙了。

    沈南逸说:“哪也不去。”

    魏北:“啊?”

    沈南逸:“搬家。”

    从此以后他们搬去锦官城,再也没有回京城一次。沈南逸与沈家的联系更疏远,魏北一度以为,沈南逸不会再写作。

    不料定居锦官城后,畅销书一本接一本,小说散文杂文等各类皆有。电视剧电影改编成风,爆了一个又一个ip。这些都发生在沈南逸三十六的末尾,至三十八岁那几年。

    圈里有人戏称为:沈南逸年。

    钱财滚滚而来,看似来得很容易。沈南逸也不把钱看做一回事,他从原本的生活圈走出。开始脱离纯粹的创作生活,去社交去应酬。身边的妖男艳女来了一茬又一茬,沈南逸不是社会地位特别重量级的人物,但明里暗里巴结他的人也不少。

    到底图的是什么,只有妖魔鬼怪们自己知晓。

    魏北觉得沈南逸变了,又觉得他没变。还是会写那些艳俗小说,可以说简直偏爱。但已很少拿去送审出版,过不了,就堆着。放在家里,也没想过走地下通道。

    钱是个好东西。

    沈南逸越来越有钱,魏北也越来越需要钱。他们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彼此需要着,又彼此隔阂着。

    魏北见过沈南逸最狼狈的样子。

    一个极其高傲的男人,被至亲者用如此刚烈的方式折断反骨。他当年望着火海的那一眼,成了魏北的梦魇。

    原生家庭没有教会沈南逸用温和的方式去引导别人,从此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学会了。

    魏北是从梦魇中醒来。他瞥一眼时间,凌晨三点半。

    梦中火光冲天,分明烫得他脸颊发红,可醒来时浑身发冷,像感冒。他记得每一个细节,不断在脆弱时袭上来。在脑海中翻腾,在记忆里生根。

    魏北睡不着。翻身下床,从床头柜里摸出一瓶药片。扔嘴里,嚼碎。不用水,就那么吞下去。他赤脚走到窗边,踩着一地冰凉。

    雷声远去,风雨也渐小。魏北就爬上窗台,坐着。他抓着窗框,脚底悬空。可他不往下看,就像这么多年,从不敢往身后看一眼。

    楼下玉兰树秃掉,洁白花瓣落在泥潭里。脏兮兮的,似被这场春雨无情qiangjian。距离天亮还早,他拿过放在窗台的烟,燃一根。

    他算着日子,还有几个月,他将要离开。魏北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不算不舍,也不算喜悦,要真落实下去,应当是有那么些不放心。

    可不放心在哪里,他答不上来。

    单伍这段日子没联系他,魏北也没主动献身。单伍给的钱,他都一笔一笔记在账。要说当初魏北瞧上五哥什么,可能是对方的温柔。

    去年叫沈南逸听了一场活春宫,事后没追究,魏北见好就收。他不可能总拿单伍去刺激沈南逸,他也怕自己在五哥那里丢了东西。

    人很可怕。人的习惯最可怕。谁对自己好,他便会像狗一样地,逐渐认主,迷恋对方。

    单伍太好。好得没得挑。魏北也怕错付。毕竟从小到大,没人这般无条件地由着他。

    人性这玩意。不好说。

    风大,魏北打了个冷颤。他将烟头叼在嘴角,烟雾熏了眼。刺痛。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于是魏北吐掉烟头,看它坠落。跌在楼下,雨水浇灭。

    他想起四年前的沈南逸,又想起今日的沈南逸。忽然有些痛快。

    见他失望,见他愤怒,见他想碰自己,又生生忍住不去碰的样子。

    既痛且快乐。

    他们了解对方心里想着什么。或许这世上没人比他们更懂得彼此。

    所以魏北才有恃无恐。

    就要走了。他想。我就要离开沈南逸了。

    既痛且快乐。

    魏北抽了烟,开始对着雨帘放声唱。他很喜欢唱歌,在没有立志去演戏时,唱歌是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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