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棍天子 作者:未晏斋

    铁板似的,眸子里的光更是寒刃一般,他逼视蹲在地上的卢校尉良久,看得他心里起毛,才勾起一边唇角一笑,说:“怎么,建德王叫你来拆我的台?”

    卢校尉嘴硬:“卑职只是照实说而已。”

    杨寄冷笑道:“照实?照哪个实?刚刚沈主簿所言,在上者说话算话,在下者听命不违。这事起因,你倒也不算大错,但是你自己晓得的道理,为何在我这里又变了?莫非你是两本账?下头人要听你的,我也要听你的,否则就拿建德王来压我?”他见卢校尉已经有些结结巴巴,解释得驴头不对马嘴,干脆狠狠喝道:“你闭嘴吧!”

    他环顾四周,淡然说道:“如今外敌已经近在咫尺了,三十万大军,是建邺人马的三倍!是我们这里的三十倍!你身为校尉,却闹得我军中不和,差点哗变――你知罪么?!”

    他的话说完,沈岭肿着半张脸,瓮瓮的声音依然吐字清晰、意思明了:“‘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卢校尉犯全乎了。”

    杨寄便也毫不顾忌,厉声道:“斩!”

    “你!”卢校尉瞪圆双眼,戗指着杨寄,“你故意找茬儿!”

    旁边几名校尉忙过来求情:“中领军!阵前杀将,大不吉祥!这狗才就是犟驴脾气,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打一顿军棍让他长长记性_吧!”又对卢校尉使眼色:“你今儿嘴怎么这么臭,跟主将顶撞起来了?!快!和中领军道歉!”

    卢校尉有点心慌,又有点觉得没面子,好半天才磕头道:“卑职今日说错了话,中领军请责罚。但念卑职也是一心为国,留着命好尽忠吧。”

    杨寄道:“我说话算话,你也说话算话。刚刚那场赌,决定你的命运。”他抬头看了看天空:“还是那些白鹭,你射中的次数比那小子多,你赢他一条命,否则――”他狠狠道:“是老天爷不留你!也是你自己的水平不留你!”

    卢校尉的手腕刚刚已经给那一弹弓打折了骨头,此刻哪还有力量再挽弓,他欲要解释,杨寄已经不听了,只是瞥眼看着另外九个校尉:“我这样,你们还觉得哪里不妥么?”

    另外九个竟无言以对,大约这个姓卢的平素也是跋扈的性子,大家沉默着,无一人再来求情,连皇甫道知手下的另两个也是如此。卢校尉突然仰天大笑:“想我范阳卢氏的郎君,竟死在一个市井赌徒的手里!天作孽!”

    他用没受伤的手,接过一旁的弓箭,转眼却又放下弓,单单拿起箭,众人预感不对劲,但因杨寄只是微微挑眉,一声不吭,也不知说什么才好,都是默默看着。卢校尉发了一会儿牢骚,见也没有帮忙的,知道今日横竖过不去了,最后道:“你们作弄老子,老子做鬼也要来报仇雪恨的!今日不消你动刀剑,不要脏了我的身子!”把锋利的箭镞一下刺进自己的咽喉。

    地上很快纵横着殷红的鲜血。杨寄看着那具轰然倒地的尸首,平静无波地背着手绕视一圈。而那些受了鸟气的西府军士兵们,不知由谁起头,突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杨寄在环绕着自己的欢声中,缓缓转头看着目瞪口呆的九个虎贲校尉和淹没在人群里的两千个衣衫光鲜的虎贲军士,朗朗道:“你们看到了?这就是军心!今儿杨寄就是这么任性,你们不服气的,尽管告诉你们主子。但是!若有半分于我军心不利的地方,我杨寄,不怕他建德王!不怕他庾太傅!”

    狠话终于出口了!杨寄在快意恩仇的同时,油然而生对阿圆和阿盼的担心。他小小一丝惶惑落入沈岭眼中,而沈岭,默默给了他一个支持的微笑。

    杨寄平静心思,指了指那个打弹弓的小个子青年:“你姓什么?”

    那青年已经激动得脸都红了:“小的姓严,名字叫阿句。”

    杨寄点头说:“你今日触忤上官,虽然也情有可原,但要正军纪,我还是要罚你。三十军棍,和先说的一样。”

    严阿句毫不介意,点点头说:“领军罚我,我心服口服的!”

    杨寄微微一笑,说:“好样的,像个男人。昨儿个遇到个拉糖的姓唐,今儿个又遇到个姓严的。糖和盐配得好,最适宜做菜。你挺完军法,就到我帐下做亲兵吧。”

    严阿句愈发兴奋,连挨打仿佛都成了美快之事,笑容满面地说:“能跟杨领军学东西,再好也没有!打断腿我也愿意!”竟然高高兴兴,边解上衣褂子,边跟着施行军法的士兵走了。

    杨寄这才低头,又瞄了一眼手里的那封军报,纸张已经被他捏得微微发湿,那根鸟羽,孤零零地在空气中颤抖着。

    接下来,还有好大一场戏要唱啊!

    ☆、第85章 明势

    卫又安看着杨寄借刀杀人,心里很是熨帖,他倚在营边一棵青桐树下,含着迷蒙的微笑,对杨寄那个粗人道:“看不出,杨领军手段不小!”杨寄笑笑不置可否,而卫又安扬首看看蓝天白云,欷[道:“这样的乱世,人命如草。我倒愿意做玉山倾颓的嵇叔夜,醉里消愁……”

    他自怜的话还没说完,杨寄煞风景地上前踢踢他的腿:“哎,哪有使节在敌营呆那么久的。我的话你给我带给桓越吧:杨寄吃朝廷俸禄,自然要把守好历阳。”他见卫又安开始瞪眼睛,便向四周一瞥示意,又压低声音道:“我只守历阳城池便是。不到江边,不在后面作祟。”

    卫又安想了想,心里明白过来,媚答答笑道:“谁知道某人会不会作祟呢?”

    杨寄换了冷面孔,声音低低的:“他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跟他在赌场赌过,想必他也知道,赌能不输,天下营生第一。桓公入历阳,把几千人变作上万;出历阳,又把上万人变作三五十万。他开的好局面,押的好大注,若能坐庄,我自然是要跟的。”

    桓越放弃历阳,并没有吃亏,杨寄也没有落井下石,放任他在周边把势力做大。卫又安心里明白,只是见这男儿挺拔的模样,邪邪的笑容,昨晚他那些悭吝鄙陋的做派又被淡忘掉了,因笑道:“等天下大统,杨领军封侯拜将,我再来为杨领军庆功。”

    卫又安走后,建邺那里,盖着庾含章私章的申饬也来了。斥责杨寄逼迫卢校尉,属于滥杀无辜,斥责杨寄迟迟不出兵对阵前往历阳而来的桓越,属于姑息叛贼,最后庾含章的厉色简直流露纸上,威胁杨寄若无寸功,便是置家人于不顾。

    杨寄有些心慌慌,把庾含章的私信给沈岭看。沈岭看完,冷冷微笑:“你又怕了?你越怕,越给人家拿着软肋。他庾含章越这么威胁你,越说明他心虚了。你放心,如今你有用,他杀阿圆,不是逼你造反?你手中是历阳,他敢逼你反?”

    想想是那么回事,杨寄的心定了下来,而且更觉得明澈了。权势是什么东西,就是彼此用势力相权衡。自己越是有名望、有能力,庾含章反就越不敢轻举妄动。但也就是庾含章此人,会因算计清楚而心有顾虑。杨寄问:“要是皇甫道知那个废物点心,脑子一热想跟我对着干怎么办?”

    沈岭笑道:“我看他连太傅的勇气都没有,桓越来得越猛,他就越急越害怕。你非但不用怕他,反而可以多要兵,多要饷,多要钱,试试皇甫道知除了骂你之外,还有什么伎俩!”

    杨寄怔怔然,赌性又给撩拨上来了,他在帐篷里独自想了半天,终于想定了,出了营帐,外头的虎贲侍卫正带着西府军操练,有了先前卢校尉的前车之鉴,彼此指教求学的都是寡淡的模样。沈岭独在一个角落,周围的都是西府军里最年轻的士兵们,只有那里时不时是笑声和歌声,引得周围一片侧目。

    杨寄好奇地过去,沈岭果然在教这些一脸青涩的娃娃兵们唱歌谣:“昔年食白饭,今年食麦麸。天公诛谪汝,教汝捻喉咙。喉咙喝复喝,江岸败复败。”历阳的当地话,夹杂着不知何方的俚语,那些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兵们听得前俯后仰:“沈主簿,‘食麦麸,捻喉咙’,你怎么知道的?”

    沈岭笑道:“我也是穷人家啊!”他看到杨寄,抬下巴指了指:“你们看,杨领军也是啊!”

    杨寄过去笑道:“有麦麸吃,就不叫真饿。我最饿的时候,两天没见米,摘片草叶在嘴里嚼着都觉得甜。”

    那帮娃娃没啥怯场的,一个突然问:“那杨领军肚皮饿到啥时候才有饭吃呢?若是天天没饭吃,不是要饿杀?”

    杨寄挠挠头皮,见下头一个个瞪圆眼睛细细聆听的可爱模样,不由摸摸其中一个最小的孩子的脑袋:“老天爷对我好。一个女郎给了我吃的喝的,她家里人还收留了我。我就活下来了呗!”

    “那么,杨领军当了大官后,是怎么回报人家的呢?是不是一饭千金?”

    杨寄“呵呵”笑道:“我哪里有千金,当官也当了一阵了,俸禄加起来也没那么多。不过,我娶了人家女郎,以后慢慢报恩吧。”

    下面“咦”了一片,终于有一个小大人似的点点头:“这个我知道!这叫以身相报。”

    杨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敲了敲那个小家伙的头:“‘以身相报’你个头!屁大个人,懂什么‘以身相报’!!唱你们的歌吧!”

    桓越的三十万大军行军自然不会像之前几千时那么飘忽迅速,前锋的一万人迅速驻扎江岸边,试探地向历阳城放了些箭。杨寄龟缩不出,无一反应。于是,桓家的前锋便旁若无人地修建战船的船坞,打桩设置江防的铁索,又整平了道路,准备桓越的大军开过来,从这里直取建邺。

    隔江相望,建邺的惊慌可想而知。十个斥候,往往只有一两个能到历阳,都是一脸的血汗痕迹,把一道又一道急令发到杨寄的面前。

    杨寄按捺着心里的小小慌乱,故作焦急地对斥候说:“我何尝不想现在就迎击桓越的军队?历阳城里一万多人,绝大多数是没有经过训练的,一对一和人家久经沙场的老兵老将去拼,胜算已然不大;一会儿人家三十万到,我们给人家当蚂蚁踩着玩儿?我死不足惜,建邺少了历阳一道屏障,还打算不打算再与桓军抗衡了?”

    沈岭作为“主簿”,冠冕堂皇地给他写了回书,派人从广陵郡把斥候送回建邺。

    之后,杨寄看到了庾含章的紫背信鸽,落在他的营帐上,信鸽的腿上缚着金属的小筒,杨寄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条,面色凝重起来,唤来沈岭,拿给他看。

    沈岭读毕,也凝重起来,最后笑笑说:“姜还是老的辣。庾含章算是看透了你。看透了也不妨,撕开脸说话反而好说,你把所求告诉他,让他权衡吧。”

    杨寄玩兵养寇的小心思自然是被识破了,庾含章却以私人的方式来函,必然不是想公然决裂的。他在心中寥寥数字里说:杨寄据历阳自肥,是出于保家人的心理,能够理解。但是桓越真的破建邺,生灵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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