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出书版] 作者:小伍

    银太医,芳馨回来禀道:“才刚守坤宫的桂旗过来,只说皇后现在陆贵妃宫里不得闲。所以她先来长宁宫问个清楚,看事情轻重缓急再回皇后。奴婢就让小西把刚才的事透了些风给桂旗身边的小丫头。”

    我大奇:“殿下无故昏厥是大事,怎么桂旗不直接回禀皇后娘娘?”

    芳馨道:“刚才听桂旗的口气,好像皇后在陆贵妃宫里发了脾气,她们不敢贸然去回。”

    我又道:“皇后不喜欢周贵妃,这宫里人人知道,难道皇后也不喜欢陆贵妃么?”

    芳馨道:“皇后一向对陆贵妃还好,今天却不知是怎么了。”我垂目不语,芳馨也不再说下去。好一会儿,我叹道:“去启祥殿。”

    绿萼道:“姑娘去看殿下也罢了,就怕还要再看那人一张嘴脸。”

    我甚是无奈:“殿下住在长宁宫,他病了我却不去看望,回头她在皇后跟前嚼舌根子,又有许多闲气。”

    走进启祥殿,只见李氏带着几个宫人守在寝殿外,见我进来,行了一礼。我笑道:“殿下好些了么?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李氏低声道:“殿下还在歇息,桂旗也在里面,王嬷嬷陪着。大人这会儿进去,恐怕……”

    我笑道:“既如此,我就不扰了。嬷嬷只说我来过了。”

    李氏应了,问道:“大人的伤好些了么?”我点点头,她又道,“原本晚间殿下还要习字,但今天恐怕是不能了。请大人静心养伤,晚间不必来了。殿下的情形奴婢会遣芸儿来回禀的,大人且放宽心。”我微微一笑:“嬷嬷在这里,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话间,人报皇后来了,我和李氏忙到宫外跪迎。皇后的双颊泛起惊怒的红潮,横目冷扫,拂袖进了启祥殿。我和李氏忙跟随服侍。皇后换了一身紫棠色平金画眉绕枝纹长衣,挽着惊鸿髻,几支华丽的金钗在夕阳下灼灼有光,脂粉也较午间浓重,显是精心妆扮过。

    王氏垂头急趋,迎接皇后入了寝殿,反手将门一掩,将我和李氏隔离在外。寝殿中传来娇声细语、唯唯应承,我与李氏相视一眼,各自安心。良久,皇后方才出来,在殿上坐了,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中诸人跪了一地。王氏道:“殿下今天高兴,在益园中多玩了一会儿。沐浴时水多了些,便……便晕过去了。”

    皇后甚是焦躁,声音不免尖利:“你贴身服侍皇子,出了这样的纰漏,着实该打!”

    王氏颤声道:“奴婢有罪,还请娘娘责罚。”说罢叩头有声。

    皇后看了我一眼,又道:“本宫恍惚听说,你今天还将朱大人伤了?”

    王氏抬起头来,额头一片红肿,满脸懊悔。白皙的面孔让泪水洗得微微发青:“朱大人是贵人,奴婢实不敢对大人无理。许是奴婢一时心急,慌乱中推了朱大人。奴婢罪该万死。”说罢伏地饮泣。

    皇后稍稍缓和:“罢了。才刚银院判回话,说你解救及时,应对得当,皇子才能早早醒来,身子也不至于大损。”又向我道,“玉机,你的伤可要紧么?”

    皇后分明有更加恼人之事,她的焦灼与恨意早在得知高曜的意外之前,便已蔚然成形。我心中冷笑,诚惶诚恐:“谢娘娘挂怀。臣女无碍。”

    皇后道:“那就好。”又对地上跪着的众人道,“你们服侍皇子不周,念是初犯,就罚俸半年。若有下次,定不轻饶。”众人忙磕头谢恩。皇后又向我道:“王嬷嬷一向谨慎,只是这一回鲁莽了些,望你不要怪她。”说着看一眼王氏,王氏忙道:“大人雅量,还请宽恕奴婢的无心之失。”

    我笑道:“不敢。玉机是晚辈,不到之处,还请嬷嬷指教。”

    皇后甚是满意,起身道:“回宫!”众人旋身跪送。皇后浓烈的金紫华袖拂过丁香花,似暴风骤雨狂扫而过,落英坠裾,水洗般暗淡无色。

    回到灵修殿,芳馨便笑道:“皇后的气,多半是冲东宫娘娘来的。启祥殿罚俸半年,也真是池鱼之祸。只是陆贵妃向来谦恭谨慎,不知究竟是哪里惹怒了皇后。”

    忽想起数日前在椒房殿,周贵妃请陆贵妃看顾锦素,陆贵妃却不咸不淡回了一句“一视同仁”,可见两人甚是生疏。这也不奇,西宫专宠,中宫与东宫本就该同仇敌忾。然而……“‘无与同好,谁与同恶’[23]?为‘同好’背弃,任谁也不能不生气。”

    第十章 大忠小忠

    用过晚膳,绿萼与红叶带了几个女孩围坐在桌边,我教她们认了半个时辰的字。几个女孩方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各个跃跃欲试,一屋子莺声燕语,欢声不断。

    红叶一笔一划地写下“吴二妮”三个字,又在下面写下“红叶”二字。字迹虽稚拙,情态却如绣花般认真。写毕,她喜笑颜开地捧给我看:“姑娘,奴婢写得对么?”

    我笑道:“写得很好,很对。”

    绿萼忽然上前跪下,含泪道:“奴婢只当这辈子都要当睁眼瞎了,姑娘竟还肯教我们。”红叶见状,忙带领小丫头们也都跪了下来。

    我亦满心喜悦:“既然你们都爱认字,以后便定个规条,每日跟我学半个时辰,可好?”

    绿萼笑道:“奴婢自然愿意,只是怕奴婢们笨,惹姑娘生气。”

    正欲答话,转眼见芸儿站在门口。她按捺住欣羡的神色,上前问安。我看一眼绿萼,绿萼忙带着丫头们退了下去。

    我笑道:“你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

    芸儿怯生生道:“奴婢看到大人与姐姐们都忙着,不敢打扰。”

    红叶笑吟吟道:“芸儿来得巧,才刚大人教我们识字呢。”

    芸儿望了一眼桌上的字与残墨,顿时红了脸。我拉起芸儿的手道:“你想认字念书么?”

    芸儿道:“奴婢日常看到殿下去上学,很想跟着去伺候。只是……”说着轻轻一咬唇,“大人真的肯教芸儿么?”

    我笑道:“只要你肯学,我便将我会的都教给你。”

    芸儿满目欢悦,连忙跪下:“奴婢谢大人恩典。”

    我笑对红叶道:“以后你们每天识字的时辰,记得去启祥殿把芸儿叫上。”红叶应了。我又问道:“殿下的身子好些了么?现下在做什么?”

    芸儿道:“殿下已经下床走动了,这会儿正在饮汤。姑母说,只怕殿下一会儿要听故事,让奴婢来请教大人,有没有好听的故事,教与奴婢一个。”

    我想了想,便说了子反饮酒误事[24]的故事。我说了两遍,笑道:“都记住了么?”

    芸儿笑道:“都记住了。奴婢且说一次给大人听,大人看看可有漏掉的么?”

    “昔日楚共王与晋厉公战于鄢陵。楚军败了,楚共王被晋国将军魏射中了眼睛。酣战时,楚军司马子反口渴想喝水,他的侍从谷阳知道主人爱饮酒,便进了一觞酒。子反道:‘退下,这是酒,不是水。’谷阳道:‘这就是水。’子反信以为真,便接过一饮而尽。子反素来嗜酒,一饮之下,顿觉甘美难言,于是一通狂饮,醉不能起。

    “战罢,楚王还想整军再战,命人召司马子反。子反烂醉不能应召,便托以心病。楚共王心中焦急,亲自驾车去请子反,入帷便闻一阵酒臭,怒道:‘寡人亲临战阵,所倚靠的唯有你大司马。司马却烂醉如泥,分明是没将社稷万民放在心上。看来今日是无法作战了。’于是楚王退师,斩司马子反。

    “谷阳献酒,忠心爱之适足以杀之,故韩非子曰,‘行小忠则大忠之贼也’,孔子亦道:‘见小利,则大事不成’。[25]这故事乃是告诫世人,对你小意殷勤之人,未必真对你有好处。人要懂得分辨大忠小忠、大利小利,方能立世长久。”

    芸儿方才七岁,这故事我只说了两遍,她便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我又惊又喜:“芸儿聪慧。就这样回去说给你姑母,她自然知道怎么说给殿下听。”

    芸儿深受鼓舞,欢喜道:“奴婢虽不明白,但一定牢牢记住,回去一字不落地说给姑母听。以后大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奴婢都绝不忘记。”说罢磕头作别。

    红叶笑道:“姑娘说的这个故事奴婢都听不大懂,殿下这么小,能听懂么?”

    我笑道:“今天午后我在中宫花园中说故事给殿下听,你可见殿下有一丝的不解么?即使他一时不懂,李嬷嬷也能教懂。我在长公主府的时候,就给柔桑亭主讲过这个故事,亭主还命我说了好几遍,又足足问了小半个时辰才作罢。”

    红叶嘻嘻笑道:“殿下以后听惯了故事,不怕不缠着姑娘!”

    忽见绿萼进来禀道:“于大人和史大人来了。”说话间,于史二人已携手而入。两人穿着一样的淡青小苍兰短袄,系着牙白长裙,腰间同坠着三阳开泰青玉佩。想是同侍奉西宫,贵妃赏赐相同。

    锦素一进门便说道:“我在遇乔宫听她们说闲话,隐约听说你受伤了,究竟伤在哪儿了?”见我要起身迎接,忙按住我道,“既伤着了,就别乱动了。”

    史易珠亦道:“姐姐的伤要紧么?请太医看过了么?”

    我笑道:“不妨事,倒劳动二位妹妹来看我。”

    奉茶毕,史易珠道:“我听锦素姐姐说,姐姐受伤了,便跟着来了。不请自来,姐姐莫怪。”

    史易珠温柔娇娆,容貌出众。自迁宫之后,几日不见,忽见她一改往日的富丽,打扮得如此清爽宜人,不觉耳目一新。“佳人惠顾,足慰寂寥,玉机求之不得。听闻妹妹颇通理财,还望教授一二,带挈添些用度。”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锦素笑道:“难道你还少钱花?若少,就请皇后开恩再添些月例又何妨?”

    我笑道:“不敢。倒不如将月例放给史妹妹经营,咱们只坐收利银。锦素妹妹以为如何?”

    锦素笑道:“这个主意甚好。”

    史易珠红了脸道:“二位姐姐别笑我了。”

    芳馨端着漆盘进来,上盛一只剔花白瓷碗与一片烤热的膏药:“姑娘该吃药了。还有一方膏药要贴。”我接过来蹙眉一口饮尽。

    锦素取过膏药:“我来给姐姐贴。”

    我忙推辞道:“怎敢劳动妹妹?”

    锦素按住我的小臂道:“姐姐别动。”我见拗她不过,只得由她轻轻翻起袖子。但见肘上一片肿紫,锦素吃了一惊:“她竟然下手这样重!皇后知道了么?”

    我淡淡道:“意外而已,无须在意。”

    锦素会意,将膏药细细抚平,叹息道:“姐姐受委屈了。”说罢放下袖子。

    史易珠微一冷笑:“所有宫人中,数服侍皇子和公主的乳母们最有体面,因此难免骄横。咱们姐妹平日里只管各位殿下读书之事,别的事情自是少管为妙。”

    这话听起来并非只为我抱不平,倒有感同身受之意。遂笑道:“难道史妹妹也遇到了难处?”

    史易珠道:“妹妹在遇乔宫倒还好,贵妃约束宫人,她们不敢放肆。倒是锦素姐姐的永和宫里不大好。”

    锦素道:“我宫里的这个,倒是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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