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差 作者:陆离流离

    钟也不敢耽搁,只是,自己如今虽然还能勉强撑着,但到底不是铜皮铁骨,略歇一歇还是极为必要的。

    只是迷迷糊糊躺在床上,身后火辣辣地疼着,就是睡也睡不着,又怕闹铃不响,又怕手机没电。折腾了半天,终究一颗心吊在空里。深呼吸无数次,逼得自己沉下心,眼皮渐渐重起来,闹铃却突然响了。

    声音不大,陆由却是蓦地心惊。赶忙爬起来,又疼得一身汗。

    将自己收拾妥当,看看时间,离规定的半小时还有五分钟了。陆由打开门,刘颉早都不在了,恐怕是去了老师那里。

    徒千墨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捧着鞭子的刘颉,却是没说一句话,刘颉如今跪在这里已超过二十分钟了,虽说这孩子脾气拗,冷着他是常事,可亲自叫了他来再冷着,怎么说,都太狠心了些。

    刘颉倒是知道自己犯得是大错,也不敢抱怨,只是等徒千墨再换了一本书时才开口道,“老师若要罚阿颉请规矩,阿颉今晚候着就是。只是,这家法老师若不赏下来,恐怕,今晚更难按时安歇了。”

    徒千墨重新坐下来,“难得回来一次。不是劝我吃饭就是劝我睡觉,你管我还是我管你?”

    刘颉低下头,“阿颉不敢。只是,老师的身体――”自从孟渥吡酥后,徒千墨越来越不爱惜自己了。

    徒千墨孩子般强词夺理道,“你连自己的身子都不在乎,如今倒知道劝我?”

    刘颉抿着唇,“阿颉以后再不敢了。”

    徒千墨笑道,“你心里还有这打算,不敢,不过是句话罢了。”

    刘颉更高的捧起鞭子,却是不再说话。是,他心中,的确还没有完全放下。这么多年的心结,若是一句话就能解开了,他刘颉的执念也太可笑了。当日,被老师逼到那里,虽然领悟了,赝品就是赝品,无论是谁,也无法复制一个孟洌但是,若然能在老师身边服侍一辈子,就算是――

    他放弃了那个荒唐的打算,不是因为知道自己错了,而是因为,他更明白,自己不配。更何况,徒千墨,也不屑。他想,他还是他的弟子,哪怕是鞭子,也是他的恩赐,但他若连刘颉都不是了,老师,又会当他是个什么呢。

    徒千墨明白他心思,可这孩子脾气这么拗,一时半会,是劝不过来的。他知道,刘颉会这么自轻,也是不自信的缘故,因此特意将他留在身边,也是希望,潜移默化中告诉他,自己是极在意他的。

    刘颉这边的纠结难解,陆由那孩子,也不是听话的小白兔。他如今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说到底,这天真纯洁的背后,还是自我保护。他看得透,但也知道,能做到这样,已是陆由的极限了。十几年不长,可是,足以形成一个哪怕不健全,却绝对根蒂深厚的人格。这些,都要慢慢教,他做老师的,看似沉静如水,实则心急如焚。

    徒千墨回过头瞥了一眼他手中鞭子,“这个,收起来吧。”

    “老师――”刘颉是真的怕。

    徒千墨轻声道,“我不会打你――”

    “老师!”刘颉急了。

    徒千墨轻轻摇头,“这么火急火燎的做什么,外人常说,刘颉心如止水,静似秋山。你从前,绝不是如此急躁。”

    刘颉垂下头,“阿颉心下不安。”

    徒千墨点头,“你有事存着不够坦荡,自然会不安。”

    刘颉最怕老师这么平静的同他说话,若是那种半讥刺半嘲弄的口气,他能摸得出,老师其实不大气的,可如今这般正式,他就不得不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小心来应对,“是。阿颉――心中有愧。”

    “你不止有愧,你时时还想着,如何,再和我杠一次。”徒千墨的态度那么平和,却一语中的。像太极的云手,一句下去,圆转不断,多少道盘旋就是多少刀,但出手的人,却永远淳厚。

    刘颉不敢再接话了,只是跪着。

    徒千墨道,“我也不打你。依着你自己说的,每日,就在我面前请半个时辰规矩。好好想想,初入门时,我是怎么教你的。”

    “是。”刘颉舔了舔嘴唇。

    “近日,读些什么书?”徒千墨仿似随口问。

    “《两当轩全集》。”刘颉低了头。

    徒千墨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慕禅,不愿意这么管着你们。否则,就你大师兄,临了两年董其昌的字,手板子早不知打烂多少根了。”

    刘颉小声道,“大师兄分得清的。”

    徒千墨似是扫了他一眼,刘颉吓得一颤,徒千墨却是道,“我自然知道他分得清。否则,跪在这的,就是他了。阿颉,南是什么样的胸怀阅历,又经了多少俗世浮生,你呢?”

    “我――”刘颉低下头不敢说话。

    徒千墨道,“总之,这样呕人心血的书,以后,少看吧。”

    “是。”刘颉小声应了。

    徒千墨看他,“你想说什么?”

    刘颉更深的低下头,“阿颉想说,老师,越来越像大慕哥了。”

    他这话才说到这里,徒千墨手机却突然响了,正是慕禅。徒千墨接起电话,“什么事?不知道这么晚会打扰别人休息吗?”

    “这个时间,你应该,还没有睡的。”慕禅的语声还是那么温柔,对徒千墨,他一向是纵容的。

    “有话就说!”徒千墨的态度很恶劣。

    “我得知一条消息,selve要离开卡狄。”慕禅说得很委婉。

    “是。他必须走。”徒千墨一点也不含糊。

    “你告诉我,他能走去哪里?”慕禅的语声太淡定。

    “随便他走去哪里。”徒千墨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慕禅笑了,“作为一个因为不能升职就给艺人下安眠药的高级助理,你觉得,他还有路可走吗?”慕禅的口气已经有些严厉了。

    徒千墨没有说话。这是他调查的结果,虽然,不是完全的真相,但是,他动用口耳相传这种最原始却最可怕的舆论力量将他变成了事实。

    “路,是人走出来的。你封了别人的路,他便只能站在被你踢出去的路口,那时候,你也走不通。”慕禅还是固有的语调。

    “不用你管!”徒千墨出手向来是很少留退路给人的。

    “千墨,留一线生机给别人,凡事太尽――”

    “我听够你的说教了!”徒千墨根本没有等慕禅将话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手机再响,拒接。

    再响,依然拒接。

    到得第三次,却终于又接了起来,“你有完没完!”

    “10分钟内,请selve回来。”慕禅的态度还是一样的温和,可不知为何,却叫人不可违抗。

    “为什么!”徒千墨反问。

    “你可以要他走,但绝不能是这个时候。”慕禅只解释了这一句。他知道,徒千墨听得懂。

    徒千墨愤愤挂了机。两分钟后,却终于拨了过去,“selve,濮阳下半年的工作计划,重发一份给我。一如你所知道的,我不喜欢帮人改错别字。”

    手机另一头的selve几乎是懵了,他给赵濮阳下药的事小范围内已是人尽皆知,以致连跳槽都找不到好下家的现在,怎么,徒千墨又会用他。

    慕禅却是重新替躺在床上的慕斯掖了掖被角,“粉丝失禁事件在前,selve解职在后。濮阳如今风生水起,selve的确功不可没。下药的事,言之凿凿,可根本没有真凭实据。当牛做马这么多年,不过一次危机公关失利就要卷包袱走人,未免,寒了别人的心。日后,真正有脑子有能耐的人,还有谁,肯为濮阳尽心。”

    “可明明就是――”慕斯揉着迷蒙的眼睛。

    慕禅拍了他手背一巴掌,慕斯不好意思的笑了,慕禅也不骂他,解释道,“selve在卡狄多年,如今虽然落难,也有他的实绩和人脉。助理是永远只会站在助理的立场,这两件事连的太紧,旁人定会有兔死狐悲之思,濮阳心思单纯,平白牵扯在里面,日后,更难做人了。”他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叹,“千墨,你这顾前不顾后的脾气,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改了。”

    46、四十六、初局

    “三师兄――”陆由看刘颉整理房间,便也连忙跟着打下手。他一身的伤,也做不了什么,虽说是竭力忍着,可到底只能称得上是不碍事。

    刘颉道,“没关系,你去歇着。老师那边,我会应承的。”

    陆由哪敢,他才来了这一天,但毕竟是从小察言观色长大的,他渐渐明白徒千墨那人,在他面前还有可能稍稍悖着些尊卑,师兄这里,长幼的次序却是绝对不能乱的。虽说刘颉发了话,可他到底也不敢,更何况,以后挨打的时候恐怕还多着呢,都这么娇贵起来,真惹恼了徒千墨,恐怕永远也别想出头了。想到出头两个字,他又觉得难受了。他多想,像赵濮阳一样,在他面前单纯一辈子。

    他这边一出神,刘颉虽情商不高,但揣摩人物的心思却极有天赋的,也不说什么,顺手给了一个枕头叫他帮忙搬。

    陆由领命趿拉着腿挪过去,刘颉虽然有些认死理,但大多数时候是个顺其自然的人,知他不敢回去,也不强着他,随便分派点小事也就是了。他自己抱着被褥过来打地铺,才进了门,却见徒千墨在训陆由。

    “你这枕头是打算放哪?”还是平素那种带着讥刺的语气。

    陆由低着头,半分也不敢辩。

    “凡事都该有个次序,莽莽撞撞的,没长脑子吗?”他说了这一句,刘颉忙道,“是阿颉大意了。阿颉――”

    徒千墨没等他说完,“你抱着一堆东西过来,是给我擦地呢?”

    刘颉知道老师有时候说话是有些,有些不大留面子,因此只低头道,“阿颉想,在这地下稍垫一垫――”

    徒千墨脸色沉了下来,“你肩上的伤好了吗?”三年前拍打戏留下的伤,刘颉为了不耽误剧组的进度,一直拖到杀青才去医院,拍过片子才知道,原来骨折的地方已是自己长好了。但究竟有些错位,被徒千墨提着鞭子力逼着重新接了骨,虽说如今已好多了,但每逢阴雨天气还会疼。

    刘颉低下头,徒千墨看他,“还等着我过去呢?”

    刘颉有些尴尬,毕竟陆由才入门,老师很少当着师弟的面教训师兄的。可究竟还是抱着褥子一步一步捱过去,离徒千墨还有小半米的时候转过了身,“阿颉错了。”

    徒千墨倒是真心疼他,提腿给了他屁股上一脚,他穿着拖鞋,倒也不重。顺手将他拉过来,训道,“地上那么凉,怎么睡?”

    刘颉看了一眼徒千墨绝对尺寸的大床,不得不承认,老师实在是个太会享受生活的人。“阿颉没那个福分。”

    徒千墨这回可是用膝盖狠狠顶了他屁股一下,“想什么呢!”

    刘颉也有些脸红,他倒真没有别的心思,只是一时有点懵了。徒千墨的床伴多,可是从来都是在游戏室里,他是绝不会带人来自己卧室的,老师的床,就连二师兄都没坐过。

    徒千墨这才转过头瞥了陆由一眼,“呆站着干什么!和你三师兄过去,把那张单人的小木床抬过来。”说着就望刘颉,“我今天已经叫人细细收拾过了。”

    “是。”刘颉知道老师明白他洁癖才特地又补一句,心里也暖融融的。

    “是。”陆由也跟着应了,可手上枕头实在不知该放在哪。

    徒千墨有意无意地道,“现在知道想不周全的后患了?以后行事,长着点脑子。”说到这一句,刘颉也不好意思了。徒千墨却是接着道,“搁床上吧。”

    “老师――”刘颉知道,徒千墨对自己的床是极为在意的。

    徒千墨只是点了点头。刘颉不再说什么,听话的放好,陆由忙也跟着做好。但究竟他身后的伤极其严重,只走了这几步就疼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待得和刘颉出去抬那张小床,汗水流的太快,抬着的时候不敢放手,就在胳膊上蹭蹭头,刘颉看他实在艰难,知道这也是老师刻意教训的意思,自己手中稳着重心负担着大半的重量,但陆由还是累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才进得徒千墨房里,稍松口气,险些忍不住就将那床扔在地上,徒千墨过来接了手,口中犹道,“卡狄的练习生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挨一点打就虚弱成这个样子。”

    “是。”陆由低头应着。

    徒千墨倒是被他这副模样搞乐了,“你‘是’什么?我几年不回去,听说地下室四大鬼王慕斯已经排第一了,你还是他亲自调出来的,体力都差成这样,可知,最近的新人不成气候是有原因的。”

    陆由不敢随便说话,但徒千墨的语气他也听得出。娱乐业这两年有些萧条,演艺圈和歌坛都面临着青黄不接的窘境。卡狄今年推上去的几个新人,虽然比之其他公司的艺人已是出色的了,但究竟没有能挑大梁的。别说是孟湔庵植皇莱龅钠娌牛就连赵濮阳这样能压得住场的艺人都没有了。去年的明日之星总决选,赵濮阳压轴出场。三个候选人占据主场之利,粉丝团拉拉队站了一地,赵濮阳才一上台,还未转过身给个正脸,亲友粉丝全部倒戈,震天价的彩声欢呼几乎掀翻了演播大厅的天花板,那样的气场,才叫王者之风。第二天,所有的报纸几乎都用了同样的标题,《赵濮阳王者归来,明日之星繁华不再》。原本公司是非常重视那一届选秀的,也有几个潜力相当不错的艺人,比赛过程中,粉丝捧着,媒体抬着,倒真也制造了些人气王将要易主,赵濮阳接班人出现的泡沫。可总决选赵濮阳一登场,甚至不用开口,举手投足间的气度,都不知甩这些新人几条街。连慕节周这种平素说话极谨慎,深怕堕了执行董事威望的人,都被逼出了一句俗语,“真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刘颉笑劝道,“这两年的练习生很多都是娇生惯养大的,进卡狄,多数是为了出名。这也怪不得训教老师。”刘颉知道徒千墨脾气,他既开了口,想来卡狄地下室的老师们是倒了霉了。卡狄是老牌的演艺公司,优质资源比比皆是,但这两年整个文艺界娱乐化趋势愈加明显,商业化的色彩也更浓了,大环境是这样,也怨不得艺人浮躁。卡狄这样的娱乐界豪门,终究难免陷入后继乏力的怪圈,新人的培养对任何公司而言都是大事,徒千墨担心也是难免的。

    徒千墨道,“我看是管得太松了,一个个都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他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立在一旁噤若寒蝉的陆由,“你也算是他们中的佼佼者了。今年年初新年晚会,那首《if i were you》唱成那样也能拿金奖,有空的时候问问你小师兄,当年的《silent》错了半个音,我是怎么收拾他的!”

    “是。”陆由真是被吓了一跳。每年,卡狄都会举行半公开性质的新年晚会,高层一般都会派个有分量的人参加表示重视,而且还会邀请一些著名的平面或网络媒体,当然,不少公司的星探也潜伏其中。每年只有少数最优秀的练习生才有表演的机会,毕竟,算是卡狄的半个门面了。陆由当时一曲唱完,场面真是轰动极了,接下来的一个月,秘密约见挖角的唱片公司不知有多少家,而且,卡狄一位副总也有要捧他的意思,他本以为出头之日终于到了,却被慕斯强压了下来。说实话,当时对慕斯,还是有点忌恨的,若是那时自己能够出道,或者,母亲对自己的态度也不会是――

    只是后来,他也明白了自己的不足,如今听得徒千墨提起,倒是意外更多些。徒千墨这样的身份地位,这种档次的晚会一般是不会出席的,他居然还特地去听自己的曲子,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徒千墨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吩咐两个人将那张小床摆在他床边。他品味绝佳,房间的装修布置都极为讲究,如今这张突兀的小床一放,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刘颉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老师,要不,这床靠那边墙放下――”

    徒千墨冷冷道,“说过多少次,床不许靠墙放,太潮了。你是不挨打就没记性?”

    刘颉低下头,“哦。”

    陆由倒是一呆,他进门这一天,看徒千墨的弟子在他面前不是站就是跪,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倒没想到他们平常相处是这样。他本以为刘颉会说是,或者谢老师教训,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哦了一声。

    徒千墨自然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不过也没多解释。哪个弟子新入门的时候不是怕他怕得说梦话都在打颤,后来,不是都好了。更何况,他今天给陆由的优待已经太多了。

    陆由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在一旁打下手,虽没帮上大忙,徒千墨倒也没再挑剔他,等完全收拾好了,才吩咐他道,“这边不用你了,回去候着吧。”

    “是。”陆由知道完事了就该领那十下藤条,虽说徒千墨说了不会再打后面,但究竟还是怕的。

    他规规矩矩地对刘颉行了礼,又向徒千墨鞠了躬。刘颉看他走了,这才对老师道,“我听大师兄说,陆由的唱功,算好的了。”

    徒千墨笑,“他的演技也不错。”只是语声有些揶揄,不知是不是嘲弄他装了这大半日。

    刘颉却是很谨慎,“阿颉没看过他的戏,不敢妄自评断。”

    徒千墨却是道,“你坐吧。”

    刘颉却连忙退了一步,他们师生平日相处虽不大拘泥,但终究不敢太放肆的,“老师的房间,哪有阿颉的座位。”

    徒千墨道,“这床是白抬过来了?你今晚也不用睡了,那墙角留个位子,跪着去。”

    刘颉这才在下首的椅子上蹭了三分之一坐下来。徒千墨重私人空间,除了每日早晚问安在门口站一会之外,他们做弟子的是极少进老师的房间的。而除了南寄贤之外,也就是吃饭的时候他们才敢在徒千墨面前坐下,这倒不是徒千墨规矩大,只不过是几年来已经习惯了。虽说如今有徒千墨的命令,刘颉还是不大敢坐,屁股虚虚蹭着椅子,更像是折磨。徒千墨看他别别扭扭的,索性道,“起来吧。”

    “是。”刘颉倒是大透了口气。

    徒千墨倒还有些抱屈,“我怎么你们了,一个个吓成这样?”

    刘颉忙道,“没有。老师――”

    徒千墨知他有话要说,轻轻点了点头,刘颉试探道,“您,打算怎么安排陆由。”

    徒千墨轻叹道,“他的确麻烦。唐颂的戏份太重了,若是给我一年,好好调,恐怕还能带出去见人,如今只有两个月――”徒千墨看了他一眼,“这戏,就只能一藤条一藤条的打出来了。”

    刘颉轻轻点头,“老师。《晚照》,一定要这么仓促吗?”

    徒千墨知道他极为敬重孟涞模可这些高层角力的事也不好提,只能道,“所以,我留下你,还有另一重意思。你二师兄当年怎么教你的,不用心软,好好教他吧。”

    刘颉听得老师如此吩咐,跪在地下郑重地叩了个头,“老师放心。”他站起身,却是轻声道,“阿颉哪里敢和二师兄相比,不过,尽我所能罢了。”

    徒千墨听他这话太熟悉,语中大有悲戚之意,但终究觉得很难再说什么,只是点头道,“一会儿,我会叫他过来,试一段《故知》,你先看看吧。”

    刘颉的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处,“又是《故知》啊。”他当年刚入门的时候,被要求看的第一部片子,也是《故知》。当时孟渚驼驹谕角墨边上,他试了三分钟的戏,被打断了七十次,从那之后,他才明白,演戏是什么。

    徒千墨点头,“还有一件事。《犀角》的舞台剧,surah说要带个新人过来,本来是今天晚上,我忙着陆由的事,叫她改日。过两天,你替我看看吧。”他讲到这一句,实是若有所思。当时他说改期的时候,不知为什么,surah语声中满是如释重负的意味,只是,徒千墨要忙的太多,一个小新人的纠葛,他也顾不上。

    “老师不亲自看吗?”刘颉小声问。

    “不了。最近还会有些新人,来了,先过你这一关吧。”徒千墨淡淡道。

    “是。阿颉一定尽心。”他答得格外慎重,心中也隐隐有些骄傲。这么重要的事,老师全权交给他,不得不说是对他演技的另一重称许。当年,这样的把关工作,都是二师兄来做的,他在旁边服侍,连个意见都不敢随便提。

    陆由回到房里,才想着要候在那里待藤条,却发现自己手机早都没电了。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换了一块电池再打开时,满满当当,二十八条,全是王悉臣的未接来电。

    陆由一点也顾不得徒千墨的规矩了,连忙回过去,平素最让着他的王悉臣居然发了脾气,“你在忙什么,一天不接电话!我去下面找你你也不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去了哪,慕斯老师也不见人,如果不是surah姐拦着,我都要去报警了!”

    王悉臣连珠炮似的攻过来,陆由连忙道歉,“对不起啊,我,我在徒总监这。折腾了一天,刚开始是没听到,后来,手机没电了。”

    “徒千墨!你为什么在他那?”王悉臣非常疑惑。

    “我――”陆由还没来得及解释,王悉臣就立刻打断,“知不知道,陆甲出事了!”

    “什么!”陆由是真急了。就算陆甲曾经那么对他,就算陆甲总是冷言冷语,哪怕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是,陆甲毕竟是他叫了十几年哥哥的人啊。

    “他和人打架,被砍伤了。失血过多,医院又不肯救。还是上次,咱们送球杆时候,有人记住我,来找我的――”王悉臣本就是个温吞的人,说话一定要将前因后果都讲清楚,陆由却是早都急了,“怎么样!现在怎样!我哥他――”

    “你放心,已经没事了。我都办好了。”王悉臣轻声道。他的语声中有种很特别的味道,甚至带着几分自我牺牲的悲壮,只是当时的陆由已经急疯了,并没有听出来。

    “哦,谢谢你啊悉臣。那个,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陆由也是松了口气。

    “你说什么!”王悉臣一下子燥了,“你以为我帮你是为了叫你还钱吗?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陆由,在你心里,我居然是这样的人!”

    陆由从未见过他如此暴躁,更何况,再好的关系,也没有谁该平白为你花钱的道理啊,不过他也知道悉臣是为他好,因此连忙道,“你明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听他这么说,王悉臣也气平了些,对陆由,他总是没办法的,“没关系。对了,徒总监有没有为难你啊。”

    “还――好。”陆由不知被他和他的弟子轮番教训算不算为难,但,总是,也为自己好的吧,或许。

    “那就好,你小心点啊。徒总监那个人,脾气很不好的。而且――”王悉臣似是有些犹豫。

    “嗯。”陆由应了一声。

    王悉臣一句话在口中团了半天,终究还是道,“你自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啊?”陆由一愣。

    “我,我听说――”他想了半天,又觉得,这样不太好。

    陆由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知道悉臣一向单纯,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嗯,我哥的伤,好些了吧。”

    王悉臣似乎有些吞吐,“嗯,好多了,你,你不用担心。”

    “真的多谢你了,悉臣。我会请个假,看明天能不能去看看他。他在哪个医院啊?”陆由问道。他早都想问了,只是,王悉臣那么关心他,他知道,虽然悉臣嘴上总是说看不起哥哥什么的,但只要是他在意的人,悉臣一定是尽心尽力的。

    “在杏海。那个,其实,不是很严重,你也不用去着急看他。”王悉臣的声音轻了许多。

    “杏海?那是贵族医院啊,条件很好的,就是――”就是非常贵,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哥哥的伤要紧啊,钱,以后慢慢还吧。“悉臣,真是,真是谢谢你了。”陆由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

    王悉臣打了个哈哈,“那有什么。我现在,也是明星了嘛,放心吧,医药费什么的,不用担心。嗯,陆由,你要是太忙的话,其实,不用过去,你也知道,杏海那边的护工都很负责的。”

    陆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悉臣,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这话一落,王悉臣握着手机的手莫名其妙的就抖了,陆由的声音那么温和,可是,气场却那么强大,“没有啊。我就是想,你在徒总监那里,可能会有些不方便。”他说完这一句,偷偷透了口气,真的要感谢surah叫他勤练台词。

    “嗯,没事的。我知道了,谢谢你,悉臣。”陆由听他这么说,也相信哥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陆甲一直是当地混混的小头目,扯不上什么黑社会,就是一群打台球的人每天瞎晃。可能是打群架出了点乱子,其实,哥哥进医院,也是常有的事了。不过,最好还是和老师请个假,一定要去看看的。

    “那个,陆由――”王悉臣还是担心了。

    “怎么了?”陆由听他欲言又止的,虽知道他要说什么,但还是觉得不便解释。

    “虽然,不该乱说的,但是,但是大家都这么说――”王悉臣咬了下因为上火而起泡的舌头,舌尖一疼,终于道,“我听人家说,徒总监,背地里,是什么俱乐部的什么s调师。就是那种,你知道的,就是那种很变态的,在那个什么的时候,打人家的那种,反正就是又暴力又血腥又o情的那种了,你一定要小心啊!”他终于逼着自己说完了。

    陆由不知该怎么接口,只能应一声。王悉臣那边更着急了,“陆由,一定要小心啊,那种人,我们得罪不起的。”

    陆由知道他关心自己,心中也是一暖,“我知道了。他不会对我做什么,悉臣,放心。”

    47、四十七、初次试戏

    陆由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听到了徒千墨的敲门声。或者,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他想。

    徒千墨推开门,有些意外地,他没有看到陆由跪在预定的墙角准备好藤条等待他的苛责。只是,他一向自负,对家法的威慑力,也绝对放心。这是有原因的,卡狄最年轻的总监想。

    “对不起,老师。“陆由低下头又抬起头,目光中是少年人独有的倔强,时光不能磨灭的,阅历不能消减的,不顾一切的桀骜光芒。哪怕,他的姿态那么谦卑,他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真诚。

    “我想,你会给我一个解释。”徒千墨还是一样的笃定,如任何人所知道的,他是一个掌控欲那么强的男人。

    “我哥哥,重伤住院了。”陆由没有想拖延的意思,他也并不认为徒千墨有时间听他长篇大论。

    徒千墨点了点头,“什么时候的事?”

    陆由有些自责地抿了下唇,“悉臣打电话来,找了我一天,我,没接到。”他没有过多的解释,但徒千墨必然知道所谓的没接到是因为什么。联想起他昨日找了陆由一个上午,徒千墨的目光非常严厉,“任何时候,确保关心你的人能够找到你。”哪怕是命令,却带着些暖意。

    “是。陆由已经有教训了。”大概是陆甲的事让陆由心神不安,他的口气一点也不似那种被人抱在怀里拧拧耳朵顺顺毛的小白兔了。“陆由希望,可以请假。”

    “在哪?”徒千墨的问题一向是直入主题的。

    “杏海。悉臣――我朋友已经替我安排好了。”陆由这时才想到,他并没有资格让徒千墨知道悉臣是谁的。日理万机的卡狄制作部总监没必要知道一个只演过三个小配角的新人的名字,如果换做陆由唯一的朋友这个身份呢,他不敢多想。而且,他如今的心思也不在这里。

    “准假。不过,杏海下午三点以后才许探视。”徒千墨道。当然,作为贵族医院,稍有权柄的人,任何时候的探视都是无需预约的。只是,陆由显然不在这个范围内。

    “谢谢老师。”陆由低下了头,又是那种谁都可以欺负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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