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 作者:万川之月

    他凝眸对视,却只半刻就明白了哪里不对劲,吓得自己脸色都变了:“……亲爱的,亲爱的你别激动。你看我这不是还好么,就是需要动个小手术,再养一养就没事了。你,你缓一缓,千万不要动气……”

    叶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了又看,眼眶慢慢地泛了红。

    陈扬心里咯噔一声,赶紧伸手去抓住他,拉到自己身边来坐着,什么“大白天的不该仗势欺人”、“不该抬手就打”全成了浮云:“你愿意打就打,没关系的,反正你不动手陈飞也得灭了他。”

    叶祺深吸了一口气,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忽然软下来,俯身去跟陈扬额头相抵,然后温柔地碰了碰他的嘴唇:“你要是走的位置不巧,砸到头了怎么办?你让我怎么能不激动,嗯?”

    陈扬停了半晌,居然还笑得出来:“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倒霉,难道真是因为我没跟你一起进教堂?”

    等了足足几十秒,叶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只用前额不停地蹭着陈扬的,露出大受惊吓后如释重负的神情来。

    陈扬笑着抚摸他的后颈和肩背:“我真没什么事,不用这样,真的。我以前伤得比这重也不是没有过……”

    叶祺闭着眼睛,比他这个重伤员更气若游丝:“那时候我可比现在年轻,自以为没了你日子也一样过。现在……没有你我怎么办呢。”

    陈扬向来最恨他这种悲观厌世的态度,加上局部麻醉的药效正在减退,碎掉的骨头疼得排山倒海,一不小心声音就冷了下来:“没有我你也许会很难过,但还是会活着。人总是有韧性的,没你说得那么绝对。”

    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太长,大大小小的脾性都磨光了,两颗棱角死硬的石子被时光冲刷成了一对相亲相爱的鹅卵石,平时谁也不会硌着谁。平和得久了,偶尔一句话的尖刻就会变得无法忍受。叶祺人虽然没有退开,语气却也跟着不客气了:“原来你觉得人只要活着就可以了,别的只要有韧性,就都不重要了是吧。”

    陈扬猛地一愣,忽然发觉对于曾经花了七八年去颠沛流离妄图忘记自己的叶祺来说,这个韧性不韧性的话题实在是不太合适。右手动不了,他就用左手勉强揽了揽叶祺的腰,对方很配合地又坐近了一点,伸出手来搭着他的脖子。

    “我……”

    叶祺迅速打断他:“开始疼了,是吗?我不会跟你计较的。”

    陈扬刚要胡扯说不疼,处理完那蠢领导的陈飞就推门进来了,目光在陈扬和叶祺的脸上来回转了几圈,开口道:“这家医院的骨科实在不怎么样,普普通通而已,你们觉得要不要转院去军区直属的医院?凡是军医院,骨科和外科都是强项,我刚打了电话,他们说高干病房还有空着的。”

    陈扬看都没看叶祺,似乎觉得理所应当:“不用了吧,这也不是什么大手术,在这儿尽快做完就是了。”

    陈飞没搭腔,显然是不太赞同的样子,只管定定地往叶祺脸上看,打量他的意思如何。

    病房里静了片刻,叶祺考虑之后还是伸手握住了陈扬的手,转头望着陈飞:“我觉得还是应该转院。虽说骨科一般不会出什么差错,但万一出了……”

    “你那个肩……已经伤过一次了吧。”陈飞紧蹙着眉,缓缓地说:“你当年那是贯穿伤,阴雨天一直在疼是么。同一块骨头这会儿又伤得一塌糊涂,我也认为你应该转院,不要退而求其次。”

    陈扬说不过这两个担心过度,以至于小题大做的人,索性尝试着开始无赖了:“你们两个太离谱了……反正这是我的肩,应该由我来决定吧。”

    “什么你的肩,那是我的东西!我的!”

    陈扬一下子被噎住了,但过了三秒钟,他更倔强了:“我不去!”

    陈飞大步走到床边来,语气也不怎么良善了:“少废话,让你去你就去!”

    “我就不去!”

    “……”陈飞简直不想跟他说话了,可又不得不说,只能一边瞪着他一边想还能怎么劝。

    麻药的效力正在飞速流失,护士跑着进来准备续上下一针。没想到抱臂而立的叶祺忽然拦住了人家,自己眼睛看着床沿,极慢、但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法语,然后才放护士近前去。

    他说话很少这么慢,面对陈扬的时候也很少这么严肃,因而就算没有眼神接触,陈扬也被狠狠地镇住了。

    陈飞完全不了解这是什么情况,正要问,不料陈扬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转院吧。”

    小医院送走了这种明摆着得罪不起的病人,其实还是挺欢欣鼓舞的。陈扬重新上了止疼药,推进救护车,半个多小时以后就直接从绿色通道送进了军医院的手术室,整个流程顺畅无比,一分一秒都没耽搁过。

    就在手术室能够允许家属陪同的最后一道门外,叶祺握着他的手,当着他的面含笑亲吻自己的戒指,温言道:“我在外面等你。”

    陈扬与他对视片刻,忍不住笑了:“我的遗嘱在书房柜子最下面的抽屉里。”

    叶祺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在他额头上拍了一巴掌:“少胡说八道……”

    自动门缓缓合拢,叶祺像是松了一口气,转身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两条长腿交叠着舒展开来,头微微后仰靠在了墙上。

    陈飞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手里拿着自己的军帽,看似漫不经心地翻来翻去:“你刚才说什么了,陈扬突然又愿意转院了。”

    叶祺笑笑:“也没什么……就说如果他不同意的话,我不介意把他的肩打得更碎一点,这样那家小医院就肯定不敢给他动手术了。”

    陈飞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哑然失笑:“你们两个……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他伤着了你就武力威胁他。”

    “……”叶祺转过头看看一副成熟稳重好男人形象的陈飞大校,脑海里飘过他和陈扬在一起吃顿饭都能随手打起来的幼稚情节,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平平淡淡答曰:“你是家里有孩子,两个人都惯着孩子。我们家里又没有,只好相互惯着……”

    陈飞还想说什么,但警卫员从后面凑上来低声说了句话,他拿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最后还是无奈地起了身:“我得赶紧回去了,好像出什么事了,怎么都在忙着找我……”

    叶祺点点头:“你去吧,这儿也就是等着而已,一会儿他出来了我会给你报平安的。”

    陈飞把军帽扣上,整张脸的神情骤然冷肃起来,像是套上了风霜雪剑打磨出来的面具。叶祺一时兴起,屈起手指送到额角,松松垮垮向他敬了半礼。

    见惯了部队里各式各样五大三粗的大爷,或者黝黑朴实的年轻军官,警卫员还真没怎么接触过叶祺这种书生气十足,不经意间又流露出不羁神采的人物。陈飞一路沿着走廊往前走,警卫员跟在他后面,忍不住回了好几次头,终于还是开口问了:“副司令,那位是您弟弟的……”

    “我就说他们这几年嚣张了,果然,连你都看出来了……”陈飞跨进电梯,目不斜视:“他是我弟弟的爱人。”

    之前看到过他们执手相望的样子,警卫员自认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可真的听到首长说了,还是冷不丁惊了一下:“……真,真的?”

    陈飞横了他一眼,目光略微发冷,小警卫员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可怜兮兮的。既然人家孩子都这样了,陈飞迫不得已又解释了一句:“……真的。当初我也不理解,可他们两个过得确实很好,我觉得……只要有感情,这也未必比结婚生孩子差。”

    小警卫员还年轻,跟了陈飞好几年,与他家里相关的事情无非就是替陈飞接送老婆孩子,偶尔搬几袋大米拎几桶油什么的,这会儿难得有这种机会,想不八卦都难。可他还没斟酌好如何继续这个话题,陈飞就先他一步坐上了军用吉普,嘭的一声甩上门。

    “趁路上这点时间,你先告诉我,今年他们下去挑上来的为什么全是草包。队内对抗都能全歼,要是出去比试,军区的脸是不是都要给一个上海警备区丢光了?”

    警卫员猛地刹住了话头,态度骤然毕恭毕敬起来。副司令员在这个位置上一待就是好几年,实务的一切细枝末节都烂熟于心,绝非轻易就能糊弄过去的。

    陈扬那场手术足足做了三个多小时,叶祺等得都快僵了,索性抓了个护士问清楚手术什么时候会结束,然后自己坐车回了一趟家。陈扬在家的一应用具都是多少年不换牌子的,叶祺乐得骄纵他,一件一件替他收拾了都带到医院去,顺带把准备安排给陈扬的高干病房整理了一下,至少弄成陈扬能待得下去的地方。

    叶祺忙完了这些,按照护士说的时间回到手术室门口的等待区,倒是恰好碰见推门而出的主刀医生。大概是扑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乱摇的患者家属太多,这位神色平静的让医生一看就舒心不少,还未开口就先笑了:“你倒是淡定得很啊,难得难得……手术挺顺利的,就是旧伤加新伤,有条件的话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肩关节伤成这样总不能说是小事,尽量多补一补,注意休息吧。”

    叶祺道了谢,把准备好的红包悄悄塞进白大褂的口袋里。医生熟门熟路地推拒了,坦然笑道:“高干家属的手术本来就有津贴,陈副司令我也是认识的……真不用了,留着给陈扬买点水果吧。”

    听他把名字都叫出来了,叶祺也就不客气了:“哦?你认识他?”

    “是啊,说起来还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做红十字战地医疗协助的时候不是受过伤么,回来以后陈飞找了人给他复诊,那时候找的就是我的导师,我正好也在场。”

    叶祺笑着跟他握手:“我代他谢谢你了,隔了这么些年还记得他。”

    医生也笑:“当年是老将军的公子,现在是副司令的弟弟,我要是忘了才是不正常吧……”

    两人随意寒暄了几句,医生透露说陈扬很快就会醒了,然后麻醉刚过去那几个小时会很难熬,所以叶祺也没跟他多聊,相互留了个联系方式就散了。

    宽敞的单人病房里,陈扬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床沿上的叶祺。

    “……等急了吧。”

    “还好,医生说了你差不多这个时候会醒。”叶祺拿着一串银光闪闪的东西靠近他,绕过他的脖子,小心地扣好:“这个给你戴着。”

    他先前回家的时候,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条银项链,把自己挂在两颗子弹中间的十字架取下来当了坠子。这不进教堂招来的祸患未免也太大了,他心有余悸,不如逼着陈扬把这个戴上。当初加上这个十字架,原本就是为了消弭子弹上的血气,好让自己戴着安心一些。

    陈扬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把链子拉到眼前来,只看了一眼就已经认出来了。他想调侃叶祺大惊小怪,想想又觉得不合适,最后只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哦。”

    叶祺回身合上了窗帘,又锁了门,然后认认真真在他唇上落了一个吻:“笨人,以后走路小心点。”

    陈扬一把搂住他,加深这个熟悉而温暖的亲吻:“……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二位什么大风大浪都过去了,肯定只能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了。感情稳定,生活富足,亲友融洽,这也就是烟火人间里至高无上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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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7、3

    术后总要留院察看几天,陈扬伤的地方还相当重要,足以让他只能僵卧在床上,略微动一动就疼得自己咬牙切齿。叶祺为了照顾他,除了去学校上课以外的时间就一直待在医院里,书啊笔记本啊全摊在陈扬身上,明摆着欺负他不能动。

    到了晚上,陈扬催叶祺回家去睡,可是叶祺怎么也不肯。陈扬从一个小时跟他说一遍进展到五分钟一遍的时候,叶祺终于轻描淡写说了实话。他说,房子太大了,一个人睡不着。

    陈扬立马闭上嘴,成了闷葫芦一只。

    这家医院常年接待各种高干及高干家属前来就医住院,单人病房里也摆着两张床,给想要陪夜的亲友提供了最大程度的方便。医院是这么想的,可实际上恰恰是那张空床成了对这帮高干的绝佳讽刺――

    来探病的人可以川流不息,递进来的红包可以络绎不绝,但说到要端茶倒水地伺候一整夜,那是绝对半个人影都没有的。

    陈扬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开了这家三级甲等医院的先河,因为他真的有人陪夜。

    他自己是打了麻药睡得香甜,可叶祺这个有一点声音就睡不安稳的习惯岂能一夜之间就没了。夜里走廊上难免有护士来来往往,每每走过一个人,叶祺就要条件反射地睁一次眼,结果第二天早上就像根本没睡一样难受,上完课回来就趴在陈扬床边静静地睡了。

    为什么夜里睡不好,现在倒睡得挺沉呢。陈扬狐疑地伸手去摸摸他露在外面的头发,然后哭笑不得地发现,叶祺竟然去买了副耳塞给自己塞上了。

    可怜的叶教授,服侍完陈扬上午必吃的那顿甜点就昏天黑地地睡啊睡啊,直到陈扬下手把他推醒。

    这要是平时在家,打扰了叶祺睡觉的只能是天大的事情,比如宠物又被什么玩意卡住了之类的。被迫恢复神智的人抬起一双已经有了血丝的眼睛,一开口连嗓子都哑了:“……怎么了?”

    陈扬指指门外,低声道:“你出去看看,好像有人在外面不敢进来。”

    叶祺接过陈扬递来的眼睛,好看的眉毛已经皱起来了。其实陈扬猜到了门口等着的是中建的人,叶祺也知道,所以还没开门呢就开始不耐烦了。

    他一向行动都是无声无息的,关门拉椅子都一样,这回站起身来却弄得那椅子腿狠狠磨过地面,似乎是觉得那帮人不配让他发火,可不发火又实在是忍不住。陈扬突然把这种别扭理解成了可爱,于是一把拉住这个正值盛年、生起气来向周边辐射着寒气的男人:“……别发脾气,听话。”

    叶祺点点头,握一握他的手,开了门就闪身出去了。

    外头只有两个人,都是生面孔。一个腆着宛若怀胎十月的大肚子,显然是比昨天那位找打的朋友更高层的领导,还有一个穿着一本正经的西装满面愁容,显然是事故工地的直接负责人。至于区区两个人怎么能制造出陈扬在病房里都觉得嘈杂的声音,这就不得而知了。

    叶祺出于礼貌,努力把自己的火气压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说话:“二位有何贵干。”

    平板的声调,一丝上扬也没有,是白痴都能听出来的不客气。

    该领导左一句对不起右一句不好意思,叶祺忍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听烦了。一旁的负责人大概是自认身份低微,一直没有出声,这时候才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来,默默地递给叶祺。

    信封早已不再平整,摸上去还有点潮湿,估计是负责人先生因为心情紧张而反复蹂/躏了它。叶祺在那一瞬间,似乎从自己满心的愤怒里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无奈。

    有个蠢领导也不是他的错,何况出了这样的事情又不巧砸了不算草芥的人,这种资历尚浅的负责人一定已经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按不回去了。原本想反手把信封摔在地上的叶祺慢慢顿住,稍微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收下了。人善被人欺,昨天才动手打过人的叶教授明显是忘了自己也曾“仗势欺人”,竟然拿这五个字来平复心情,顺便听着蠢领导进行新一轮的道歉和忏悔。

    人也见了,钱也收了,再听他废话就是无用功了。叶祺抬手示意他住口,然后转向负责人,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人家一句:“不要再有下一次了,高空作业的时候做好安全保障。”

    领导猛地一愣,意识到对方可能到转身走人了,赶紧把话题再扯回钱上头:“那个……那个,我们送的就是一点小意思,意思意思而已……您给陈先生随便买点水果点心吃吧,这点小意思实在不成敬意。”

    叶祺简直不想看他,怕污染了自己的眼睛:“……嗯嗯,慢走,不送。”

    领导眼巴巴地盯着他转动了门把手,嘴里还在喋喋不休:“陈先生这次意外的全部医疗费用我们都负责到底,我们……”

    叶祺轻轻掩上门,隔绝了外面永远没完没了的话音。

    病房里,陈扬半垂着眼睛,身上还摊着一大堆叶祺带来的书,看上去像个无辜的架子。叶祺忍不住笑了,之前的坏心情一扫而空。他走过去,一一收拾起床上的东西,然后扶着陈扬的背抽掉了放在后面的枕头,小心翼翼地让他躺平。

    “你睡一会儿吧,我出去一下。”

    陈扬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准确地抓住了叶祺的手指。

    “……我一会儿就回来。”

    陈扬不放。

    “……我争取在你睡醒前回来。”

    陈扬把脸埋进枕头里,极低地“嗯”了一声,然后一点一点地松了手。

    知道他还疼着,叶祺临走的时候找护士交待了一声,在他接下来的输液瓶里推了一针安定,索性让他多睡一会儿。

    话说两个人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了,还真是陈扬老是倒霉,至少次数比叶祺多得多。叶祺本来就健康状况堪忧,陈扬竭尽所能地保证他心情平稳、作息规律,自己却仗着身体底子好,熬夜什么的根本不放在眼里,长此以往实际病得比叶祺还频繁。

    这纯粹就是一“叶”障目。心思全放在别人身上,自然就分不出功夫来惦记自己了,就算有个头疼脑热他也不当回事,有那么几次甚至要等到叶祺冲到他公司去找他,他才知道应该回家歇歇了。

    叶祺买了点东西,又回家了一趟,差不多是晚饭时间了才拎着保温桶和保鲜盒进了病房。陈扬半梦半醒地躺在那儿,姿势跟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叶祺把东西放下,立刻探头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起来了,我带了好吃的给你。”

    陈扬懒洋洋地配合着叶祺把他扶起来的动作:“什么好吃的?”

    叶祺从平时用来搬运书籍和文件的纯黑色大帆布包里,献宝似地捧出一个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大的保鲜盒,端端正正放在病床边安装的简易桌上。

    陈扬看他一脸笑容,很快就被感染了,然后就被满满一大盒红得发紫的大樱桃给震撼了:“这……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好的樱桃。”

    叶祺笑着拎起一个喂给他,自己也坐下来陪他一起吃。这水果实在鲜美得超乎想象,舌尖和嘴唇都为之迷醉,一时间谁也没顾上说话,只见那反扣的盒盖上果核越积越高。

    阮沁和代表全家前来探病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对贪吃鬼,解决了一整盒又开始对付包里拿出的第二盒,吃得唇色都格外鲜艳,抬头看她的时候也难免有些狼狈。

    原来想好的话都从嘴边消失了,沁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好开口道:“……早知道就不给你们买樱桃了,害得我还特地跑了一趟水果超市。”

    陈扬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指挥叶祺再去拖一把椅子过来,然后邀请沁和跟他们一起享受这个头奇大、味道奇佳的“樱桃”。

    “你觉得这是樱桃?”沁和笑得颇有些微妙:“这是车厘子吧。虽然也算是樱桃,但不是内地种的……只有北美进口的才会这么大,才能叫车厘子。”

    “北美进口”这四个字入侵了陈扬的耳朵,立即引发了警铃大作。他转向叶祺,其实还没问呢心里就已经痛心疾首:“你多少钱一斤买来的?买了多少?”

    一颗殷红的车厘子正被叶祺放在掌心里把玩着,陈扬觉得他简直是捏着自己的一颗红心,玩弄于股掌之中。

    沁和见叶祺犹豫着没回答,索性就直接问了:“超过两百了没有?一般过了两百的都是当日空运的。”

    嫂子开了尊口,叶祺只好应了:“……嗯,两百六一斤。”

    陈扬差点被噎死。他和叶祺刚才少说吃了有两斤多下去,眼前还有一盒几乎是满的……难道这一眨眼的功夫,六七百块钱已经被自己吃掉了?!

    叶祺同情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买了五斤。”

    陈扬的确想淡定来着,但他毕竟是个商人,是个如假包换的、驰骋商场的商人……商人!

    “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花一千三去买……什么车厘子?”要不是沁和在场,陈扬肯定会把这句话喊得天地为之动容,鬼神为之却步。

    “因为中建的人说,他们送的钱是给你‘买水果点心’的啊,所以我就买了……都花完了。”

    可叹陈总一世精明,竟跟这么一个买东西不看价、拿着钱当纸花的人天长地久了,也真是造化弄人:“……你老实说,他们给了你多少?”

    叶祺翻出一个空空如也的信封,回忆了一下:“……八千八百,大概是想着你是做生意的,祝你发财吧。”

    陈扬这下真的欲哭无泪了,自顾自默默地腹诽着:您可真是我养的祖宗,只要有您在,我还有什么发财的指望啊……开什么玩笑啊……

    沁和旁观着这两个人的暗潮汹涌,心里自然觉得好笑,忍不住想给他们再添一把火:“叶祺啊,除了车厘子,你还买什么了?”

    叶祺无视死死揪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还有一只野生甲鱼,一盅什么十全大补膏。后来我看好像花不掉了,就买了一支参。”

    不用说,放在一边的那个保温桶肯定就盛着甲鱼汤了。沁和一边笑一边摇头:“你没把人参全切了跟甲鱼一起炖吧。你这要是给陈扬喝了,他非得闹内热不可。”

    “没有,我只切了一半,以后一锅汤放几片……还有一半泡酒了。”

    沁和总算找到了机会,可以弥补自己只买了两斤本地小樱桃带来的遗憾:“那我下次去你们那儿的时候再带点中药吧,正好陈飞一直喝着药酒,材料都是现成的。”

    这家常话一直说到七点多,叶祺执意要送她下楼,沁和最后也没有推辞。陈扬一个人坐在灯火通明的豪华病房里,泄愤一般细细咀嚼着那只价格高昂的野生甲鱼,甚至连壳子就翻来覆去地啃了。

    ……

    钱啊,我的钱啊……足足八千八呢……

    作者有话要说:六月二十一日是一往一周岁的生日,原谅我一个人静静地度过了,正好思考一些写作啊人生啊神马的严肃问题……

    咳,为了补偿你们,请看??

    这就是我们高贵优雅、冷漠清淡,还有点小小风骚的……叶祺。

    每当回到陈扬身边,他都会……

    陈扬说“来,亲爱的快让我抱抱”的时候,他……

    而这个!就是威风凛凛、忠心耿耿看护着叶教授的……陈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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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医院里住了十几天之后,陈扬再也见不得叶祺天天在家、学校和医院之间辗转奔波,更见不得他眼睛下面越来越明显的青色,于是坚决要求回家休养。

    医生碍于陈飞位高权重,勉为其难地尊重了他这个病患的个人意愿,但还是尽职地给了叶祺一份十分详细的护理注意事项,还嘱咐他一旦陈扬出现异常就要立刻送回医院。叶祺一一诚恳地答应下来,又特地打电话给陈飞表示谢意,最后才动手伺候着陈扬换下病号服,收拾了随身物品准备出院。

    恰在此时,秦清犹豫着站到了陈扬的病房门口。他本该在工地好好地督促工程的正常进行,或者抽空反思一下自己究竟是怎样弄出了这样惊天动地的大疏忽……但神使鬼差地,他还是来到了这里。

    事实上,从这天中午起,秦清就一直在这栋住院大楼下面来回转悠。作为一个良心未泯的工程责任人,他实在没法如此轻易地原谅自己,哪怕当事人已经决定不再追究。这是他参加工作的第十年,也是他意气风发接下第一个由他全权负责的项目的第一年。谁知楼刚造了一小半,就莫名其妙砸伤了警备区高官的家人,闹得顶头上司被当事人给打了,再上一级的领导亲自领着他登门道歉才算平息下来。

    这纯粹是因为他的个人感情问题影响了工作状态,又因为一时大意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恶果。归根究底,秦清认为自己应当承担绝大部分的责任。

    思前想后,他最终还是敲响了伤者的房门。里面出来的仍旧是那天与他们见面的男人,一脸难以言喻的淡漠,眼眸深处却是温和的,似乎什么都看透了。

    “怎么,还有事么。”

    看来他们是打算出院了,病房向着走廊的那边没有拉窗帘,里面的伤员显然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旅行包已经拉上了拉链放在床沿上。秦清猛地看到他包裹得极严实的肩,心里又是一阵苦涩的愧疚,不由低声开口道:“我这次来,是向以个人身份再向你们说声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我……”

    叶祺安静地站在他对面,耐心等待他说完。

    “我最近遇到一些棘手的个人问题,所以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工作也没像以前那样尽心。”秦清怀着诚心悔过的心思,说着说着头也跟着垂下去了:“这都是我的疏忽,我向你们道歉。”

    各行各业中,总是年轻人在固守着某些听起来甚至有些可笑的道德准则,然后就像他们的前辈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放弃,最后遗忘。叶祺看着这个大约三十出头的人,举止投足中还带着毛头小伙子特有的那种忐忑,可眼睛里也已经有了独此一份的坚持。

    至少他以个人身份特意前来道歉,总比他那些腆着肚子、话里话外只想推卸责任的领导要好得多,更像个有血有肉、知道何谓责任的人类。

    或许是平静的日子过惯了,有事没事就想证明一些早已明晰的东西……叶祺原本伸出去只想拍拍对方肩头的手忽地犹豫起来,最后落下去的时候竟然反复摩挲了几下对方的上臂,声音也稍微软了一点,“知错就好”。

    这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谅解的意思,掺杂一丝微乎其微的欣赏,因此只是看上去亲昵,实质上倒不会引起什么歧义。这种小细节叶祺一向控制得很好,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想去进行,从不会有差错。

    爱得久了,彼此的忠诚都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再也不需要拿出来重申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叶祺起了一点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的坏心思。

    他只是想试试,陈扬还会不会为了他吃醋。

    又寒暄了几句,无非是一方继续致歉,一方表示原谅而已。叶祺时不时用余光去看陈扬,却只看到他低着头在摆弄手里的钥匙扣,脸上淡淡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等他送走了秦清,回到病房里,陈扬也只说了句“我们走吧”。其它的一切如常。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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