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 作者:万川之月

    桌上的资料,暗想今晚就写到这里算了。卧室看上去遥不可及,他揉了揉太阳穴,慢慢在书桌上趴了下来。陈扬在临睡前一定会来找他,会把他拖起来扔进浴缸,会铺好被褥等着他安寝……思绪散漫而柔软地延伸着,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境的深处。

    次日,英法德三国领馆联合主办的泛欧采购洽谈会。

    叶祺跟着法领馆的某参赞一起出现,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与别人握手言欢的陈扬。他不动声色地把戒指褪下来放好,先陪参赞去绕场打招呼。

    这位参赞先生是个爱酒的小老头,踏入陈扬所在的那一块酒品采购专区就再也挪不开步子,趁着法国酒商们一一上前问候的机会蹭了人家不少展品。叶祺刚说了半句“对不起,我能否……”,小老头立刻笑眯眯地给他放行,还说过会儿离开这个区域会叫人去请他回来。

    陈扬的身影在人群中总是特别,叶祺一路迎着他走过去,人到他身边了才含笑叫了他一声:“陈扬。”

    陈扬转头,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喜来:“你好你好,我没听说你也要过来的。”

    刚才正与他交谈的两位商人客气地示意他们继续,然后自顾自开始低声商议。

    叶祺环视四周,能看得见的几个中国人都不在附近,于是大大方方跟陈扬握手:“他们的底价是4950一瓶,而且他们急于求成。你接着压价,不要紧的。”

    陈扬随手拿起展台上的两只香槟杯,递了一杯给他:“你怎么知道的?”

    叶祺笑着向他举杯示意,漫不经心喝了一口:“他们以为用葡萄牙语说就没人听得懂了。”

    “你还会葡萄牙语?”陈扬几乎掩不住惊讶之色。

    叶祺做出一副老友重逢的样子来,亲昵地拍拍他的肩:“我没说过我不会。你继续,我先走了。”

    擦身而过的瞬间,陈扬看到了他手指上深深的戒痕,用力抿住了唇线才没有真的笑出来。在陈扬眼里,叶祺离开的背影已经幻化成了一只硕大的金元宝,晃晃悠悠令人垂涎欲滴。这两个人是今天最具实力的供应商之一,刚才陈扬与他们商定的交易量也已经是本年度他本人做过的,最大的一笔生意。而他们被叶祺偷听去的数字,正是谈判中最不应该让陈扬知道的数字:对方能够接受的最低单价。

    当然,叶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只是随便晃到陈扬身边来转了一圈,然后随便听到了一点别人以为他听不懂的东西,然后又自己顺着原路晃走了。

    陈扬觉得这妖怪是愈发勾人了,不仅予他人间极乐,还顺带着送来财源滚滚,不费吹灰之力。

    冗长的、虚虚实实的谈判很快告终,陈扬至少赚到了半栋水岸别墅,还是精装修型的。不是谁都能拥有这种产生实际效益的贤内助,而这种襄助的轻巧和立竿见影让陈扬深为折服,感激涕零。

    半小时后。

    叶祺早早溜出了嘈杂的会场,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陈扬的车,自己毫无形象地爬进后座里补眠。陈扬心情极度愉快地前来会合,想也不想直接拉开了后座的门,一把揽过叶祺来啃:“亲爱的,你简直是神兵天降……”

    叶祺睡得迷迷糊糊,刚被迫清醒过来就被人封住了呼吸,险些活活闷死。一番七手八脚的折腾,陈扬终于好好地抱着他安静了,细细的触吻接连落在他侧脸上:“你什么时候学的葡萄牙语?”

    “读博的时候选了一门葡萄牙语,超规格选修课,只学了半年而已。”

    陈扬颇无语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以前不是最想学西班牙语么。”

    叶祺笑得极其欠扁:“我也没说过我不会……”

    陈扬迅速把膝盖抵进了他两腿之间,手也扯开他的衬衫纽扣滑了进去,技巧娴熟地揉弄一侧的淡褐色。

    叶祺稍微挣了几下,火大了:“去去去,别在车里,我有洁癖。”

    陈扬却不肯停手,笑容里三分赞赏七分情动:“你知道你听懂一个数字帮我赚了多少钱么。”

    叶祺对他怒目而视,眼看着就要奋起反抗。

    陈扬摇头笑了笑,调整了位置的同时拉下他西装裤的拉链,一边含进去一边模糊道:“反正你不在乎,我自己高兴一下就够了。”

    叶祺闷哼了一声,腰身一点一点地弓起来。细碎但清晰的水声似乎是从身体内部传递到听觉系统的,淫/靡放纵,但确实很刺激,欲罢不能。

    “这是停车场,可能……会有人经过……”

    陈扬用舌面来回摩擦他,稍稍退开时还不忘用手指接着挑逗:“我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下来,你看这停车场都快空了,怎么会……”

    句子太长了,叶祺心痒难耐,用手把他的头往下一按:“行了,快点。”

    陈扬差点笑出声来,低下头纵容他进入更深的地方,吞咽的动作也逐渐加了上去。

    叶祺无计可施,脑袋仰在真皮座椅上来回转动,最后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指节,堵上了最后那声无论如何压不住的呜咽。

    看他喘得像条离水的鱼,陈扬细心地探了一会儿他的脉搏,刚要计算早搏的频率却被叶祺轻轻挥开:“我没事,你去开车吧。”

    陈扬坏笑:“也对,要是这样做你都有事,我们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叶祺作势挥拳,动作却故意放得很慢。陈扬笑着接住那只手,顺到唇边来舔了一下指缝:“我们去哪儿?找地方吃饭还是回家?”

    “当然是回家!你不会以为我这样就算够了吧,我都没日没夜忙了快一个星期了!”

    陈扬迎视他色/欲熏心的眼神,见好就收:“劳您工作的时候还念念不忘,鄙人深感荣幸。”

    叶祺砰然关上后座的门:“知道荣幸就好,回家要有行动,不要说空话。”

    陈扬忍着笑踩下油门,不料踩过了。车轮压过减速带的时候猛地一震,叶祺慌忙抓住车门内侧的扶手才稳住身形,可不幸还是扭了胳膊。

    惨叫声和笑声同时暴起,这辆承载着无限奸/情与欢乐的保时捷迅速融入了下班高峰之中,映着漫天金灿灿的余晖。

    99、3

    叶祺是真的兴致很好,陈扬看他笑眯眯地往卧室搬了很多东西,不知不觉自己也跟着笑起来。叶祺见不得他闲着,干脆塞了睡衣让他去洗澡,自己继续在房子里来回走动。

    陈扬嫌睡衣麻烦,后来是裹着一件浴袍出来的。没想到叶祺居然怒气冲冲地把他推了回去:“不是让你穿好睡衣再出来么,解扣子也是种情趣你明白么,真不解风情!”

    床头柜上放着润滑剂、安全套、水杯、巧克力蛋糕、几个蜜桔、一盒面巾纸、干净的床单……以及一只烤鸡。年糕闻到了香味儿,但鉴于已经分了鸡头和鸡脖子给它,勉强没有提出过于激烈的抗议。叶祺安慰了一下它受伤的心灵,转身掩上了门,这样从浴室到卧室就成了一个独立而不受干扰的空间,一切准备就绪。

    烤鸡的味道实在让人心驰神往,叶祺沐浴更衣完毕后,怀着沉痛的心情发觉他的鸡只剩一半了。

    陈扬一边挤进浴室洗手,一边还好心好意地劝他:“我理解你急色/鬼的心情,但你先把鸡吃了好么,一会儿凉了还怎么吃啊。”

    于是叶祺吃鸡,陈扬就撑在枕头上静静地看他。看着看着,顺理成章就躺倒在叶祺身上了。

    “你背着我偷学了这么多语言,那就找个时间跟我去欧洲度假吧。”

    “好啊,去哪儿?”叶祺扯开鸡大腿骨与小腿骨之间的关节,整齐的门牙很快把附着在骨节上的肉撕了个一干二净。

    那就是平时喜欢轻咬自己的牙,陈扬仰头观察他的动作,渐渐觉得叶祺心里的欲/火也烧到他这儿来了:“你想去哪儿都可以,只要你有时间。我们去法国过夏天吧,据说每天都能找到不重样的食物。”

    “这个暑假不行,我要翻一本不怎么容易的小说……喂,别直勾勾地盯着我,我都浑身发毛了。”

    陈扬枕着他的大腿,唇角勾起一线暧昧至极的笑:“我看你是浑身发热吧,看看,皮肤都开始变红了。”

    叶祺也笑,要比起没皮没脸来这两人绝对是不相上下:“那说明你有吸引力啊。随便靠一靠我就有反应了,很有成就感吧。”

    陈扬赶紧推他站起来,并在他后腰上拍了一巴掌:“洗手去,我得把鸡骨头也扔出去,味道太重了。”

    再次回到床上,叶祺的眼神比之前又深沉了几分。陈扬心知肚明,这人忍了不到一周已经委屈得要死,恨不得直接扑上来把自己给吞了。那幽幽的眼眸色泽里全都烧着火,笑起来一分一毫都是诱惑,陈扬任他在自己胸口又舔又咬,忽然翻了个身摁住叶祺的肩:“让我来吧。”

    说完,一个略显急切的吻已经压了下去。

    他们的吻向来是有区别的,各有各的习惯。叶祺喜欢温馨的触吻,一次一次轻碰嘴唇,心满意足了才会真的把舌头探进去;陈扬钟情的方式则简单而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仿佛攻城掠池一般强势热烈。

    叶祺对谁采取主动的问题向来无所谓,尤其是陈扬对某件事心怀歉疚之后,他非常乐意享用陈扬更为精细的照料。

    身体热起来的速度远远超出想象,薄被早就不知被谁甩到了一边。陈扬的舌尖流连在他的小腹上,来回逡巡,就是不肯滑下去。

    叶祺用脚踝勾到他的腋下去,顺手把他整个人拉了上来,低声道:“可以了,你……”

    陈扬心领神会,动作轻柔地把他翻了过去,沾过了液体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

    被侵入的感觉总不会很好,至少一开始的时候是这样。陈扬环着叶祺的腰把握他的反应,手里渐渐探到了深处,凭着记忆在某一处轻按浅揉,顺利地听到了叶祺低而急促的喘息声。

    蓄势待发的东西抵在入口上,他俯身紧密地拥住了叶祺的背,随即缓慢地把自己推了进去。

    被异物胀满的酸,滑过敏感点的酥麻,还有一点点无论做了多少次都消不掉的排斥感,叶祺分不清自己想要他快一点还是慢一点,只好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陈扬煽情地细吻他的后颈,含了笑意的征询盘旋在他耳边:“还好么,疼不疼?”

    怎么会疼呢。前戏充足,润滑到位,还有接连不断的爱抚在推波助澜。叶祺把手伸到自己腰间去,握着陈扬的手腕微微一紧,然后意料之中的撞击几乎是立刻拉开了序幕。

    凝滞与生涩都渐渐磨开了,再熟悉不过的潮涌一波一波泛上来,然后无可收挽地激荡。陈扬把他拉近,扣紧,反复从他的身体里索求更深的契合,没完没了的律动。

    “乖,叫我的名字……”

    叶祺意识不清,果真听了他的话,一声一声低低的“陈扬”夹杂在喘息里,自有一番说不出的信赖温存。

    在陈扬满足之前,他会把叶祺翻来翻去,翻来翻去……叶祺知道他喜欢变换体位,意识一旦昏沉了就随他去摆弄,只记得最后陈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连续几次全部退出去又重重撞进来之后他用力搂紧了自己,简直要把人烫穿的液体直接留在了能够企及的最深处。

    叶祺有点意乱情迷的神情一直是陈扬隐秘的兴趣所在,明知他只差一点点,稍微缓过几口气后陈扬却多晾了他几秒钟,随后才握上去绕着顶端打圈。

    叶祺满眼迷茫地看向他,欢悦如电流一般在尾椎处燃烧,那大概是陈扬探过去在按揉。前后夹击,再加上体内存留的火热感,叶祺在他手里失控地颤抖着,终于在指腹的磨蹭下得到了高/潮。

    两个人在床单上喘成一团,一面沉浸在余韵里一面还贪心不足地抚摸着对方的身体,活脱脱一对饿狼。

    几次纠缠不清的深吻让叶祺的唇色变成了更为润泽的红,陈扬恋恋不舍地勾着他的下巴不放,目光就黏在那两片薄唇上:“你说你怎么这么饥渴,嗯?”

    叶祺眉眼低垂,神色温软:“还不是你惯的么,做多了忽然停掉,不饥渴才怪呢。”

    若有若无地亲吻着他的腰腹,陈扬的声音里尽是纵容和慵懒:“你要进来就快点,正好省得你做前戏……”

    叶祺含糊地应了一声,撑起上身来还是习惯性地先去点火。陈扬眯着眼任他为所欲为,偶尔一转眸却坐起身来按住了他:“这是什么?”

    叶祺顺着他的眼神看到自己腿间去,赫然发觉大腿内侧有一片淡淡的淤青。

    “是……是我弄出来的?”

    叶祺哭笑不得:“不是你,难道是我?我啃得到自己的腿?”

    想来叶祺虽然爱咬人,但从来都是点到即止,不会留下牙印之类的痕迹。陈扬有些懊恼地伸手去揉,低声嘟哝:“这也该是……四五天前的事情了,怎么还留着。”

    “我瘢痕性体质,淤青疤痕什么的不容易消掉。”

    “哦……我以后一定小心……”话刚说了半句,陈扬戏谑地瞟了他一眼:这才几分钟的时间,某个地方又开始血脉贲张了。

    叶祺有点脸红,捏着陈扬的腰催他翻过身去:“要是我这么盯着你看,还用手摸来摸去,你也会硬的……”

    陈扬把脸埋在枕头里,躲起来窃笑。

    “笑什么笑!不准笑……”

    叶祺一气之下用力撞了进去,可到了一半陈扬的身体就僵住了。上天一定是看不惯他太过淡定,所以送了这么个冤家来让他手足无措:叶祺低头舔/弄着陈扬后腰的凹线,手也绕到前面去细细安抚他,后来索性退出去重新来过。

    陈扬背对着他,所以什么表情都看不见。叶祺在脑海里构想着他疏朗的眉目,锐利的神情,再想着这些统统染上半是愉悦半是难耐的色彩,居然在剑拔弩张的时刻生出一点心疼来。

    “放松,放松……我不会弄疼你的,相信我……”

    陈扬闷声不响,但确实随着他的安慰逐渐交出了身体的控制权,最后寻到了叶祺的手牢牢相扣。

    那一刹那,叶祺想奉上他力所能及的一切,只为了让陈扬感到满足。

    认识你之前,我以为人各有命,再如何亲厚也不过是暂时的平行关系,转眼就可以相忘于江湖;

    认识你之后,我得到了这世上最恣意明亮的爱恋,也经历了最阴郁沉痛的岁月。

    在这么多年以后,我忽然发现,我的人生不仅仅是我的。它也是你的,是你成就了我,铸造了我。

    亲爱的,你功不可没。

    那就让我用剩下的全部时光来报答你,耳鬓厮磨,相濡以沫。

    这晚他们都有点行为过激,床单弄得一塌糊涂不说,连被子都没能幸免。叶祺先去清理,然后把陈扬弄进浴缸后自己出来换了床单和被套。还好窗一直开着一条缝,房间里并没有太多特殊的味道,只有浴室里沐浴露的薄荷味在空气里飘散。

    薄荷,是叶祺所喜欢的味道。他通过威逼利诱的手段,成功地迫使陈扬常年使用他买回来的沐浴露,这样他吻他的时候就能闻到被体温暖过的薄荷味。

    陈扬很无语,但既然日用品的采办都是叶祺的事,他买什么也就用什么了。

    洗完澡出来,陈扬沾到枕头就睡了。叶祺稍微收拾了一下屋子才回来,看到他睡得怡然自得,忍不住用食指去轻触他的鼻尖。

    不是每个人都有幸遇到这样的爱人:相知十年,只要他的鼻息温暖地拂过你的手指,你依然会觉得幸福。

    叶祺笑着吻一吻他的额头,然后面对着他躺了下来。

    床铺因受压而下陷,陈扬闭着眼睛唤了一声:“叶祺……”

    “嗯,睡吧。”

    正是夜半无人私语时,人间天堂,亦不过如此。

    100、番外四 译事

    (一)

    为赴南方之约,叶祺破天荒地提前了一个小时出门。

    陈扬见他一脸严肃,到了嘴边的调侃硬是咽了下去,只默默给他递上车钥匙而已。关于此事的谈话昨晚已经进行过了,叶祺的郑重其事并不夸张,因为约他见面的人是南方。

    既然南方出面,那么一定是为了与路程有关的事情。路程这位众说纷纭却享誉文坛的作家,以及他身边不离不弃的爱人兼合作伙伴南方,对于任何热心文学的人而言都是永远的话题。陈扬和叶祺自相当年轻的时候起便是路程的读者,他封笔前后的无数传奇也都是一桩桩看着过来的,因而前些日子叶祺接到了南方的电话简直觉得是做梦。

    “我记得南方一直对外宣称,不愿意让人翻译路程的作品,说是要尽量维持路程的原意不受译笔的影响。为什么他会忽然改变主意?”陈扬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问的。

    叶祺想了一会儿,问他:“南方今年多大了?”

    陈扬哪里会熟知这些细枝末节,于是起身到书房去翻了半天旧书,最后在叶祺的某张书签背后看到了潦草的记录,正是路程和南方的出生年月。略略一算,得出的那个数字竟然令人心惊。

    总觉得他们还年轻,自己也还有资格横冲直撞。然而流光易逝,转眼物是人非。

    “风华正茂的下章,永远是风流云散。”叶祺低声说出这一句路程的名言,陈扬回给他一个会意的眼神,却终究笑不出来。

    南方恐怕是什么都想清楚了才开始办这件事:明知日后必定有人会着手翻译路程,不如在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两个人讨论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出别的解释,黯然之下索性把书架上所有署名“路程”的书都拿了出来,堆在地板上静静看了大半天。

    (二)

    路程在大学时代的中后期已经成名,那时候叶祺还在初中里研究如何用“苍茫乾坤,日出东方”这样的开头来吸引注意。不过这样的年龄差距也有它的好处,路程的作品陪伴叶祺走过了整个青春期,又在他颠沛流离的岁月里让他读出了不同于以往的其他含义,确实称得上是他最钟情的作家之一。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叶祺从不把路程如何杰出如何重要宣之于口,但书柜里终究辟出了单独的一格来存放他的全集:从蜚声文坛的长篇到刻薄辛辣的短篇,从文言文的戏作到英文写就的文学评论。

    有些人注定是时代的象征。

    他们年少轻狂就引得世人仰望,中兴之时又赚来一身荣光,平白羡煞无数旁人。路程从来不是可以预测的角色,因而没有人看到他的晚景。平淡也好凉薄也罢,统统被意犹未尽的省略号潦草带过。

    ……

    综上所述,纠结在各种情绪中的叶祺大半夜都清醒着,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路程写过的场景和人物。陈扬在四点钟的时候突然坐了起来,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痛苦道:“要不你就起来吧,到书房去再把那一地的书看一遍。亲爱的,我这是外源性失眠啊……”

    叶祺难得没跟他斗嘴,想了一会儿还真的又去看了。

    他那身体典型的气血不足,格外经不起熬,结果去赴约的时候直接顶了一双可以送卧龙自然保护区的黑眼圈。

    陈扬也算是情令智昏了,细细看去竟然觉得这样的叶祺特别好看。原本润泽的眉目被由内而外的肃穆感浸透,稍显苍白的脸色露出不多不少的一点憔悴,黑框眼镜深灰大衣,整个人立起来的时候简直气势迫人。表情纹丝不动,但却偏偏更衬得他温平稳妥,那些被疲倦和紧张冲淡了的表象转而藏在了里面,不期然竟隐隐流转着令人移不开眼的光华。

    这样上下一打量,陈扬哪里还说得出劝他别太挂心的话来。他只好默不作声地送叶祺出门,暗自希望南方让他翻译的是他比较熟悉的某一本,省得他一冲动又废寝忘食。

    (三)

    午后的阳光很轻灵,透过了梧桐叶又投射在咖啡馆的木纹桌面上,光斑杂乱,但看着并不讨嫌。周遭没有多少人声,叶祺一向对自己挑地方的品味自信得很,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二十分钟抵达后便一个人先在窗边的座位坐了。

    叶祺是个很勤奋的译者,各种题材都乐意尝试,现在随便走进街头的书店基本都能看到他的译作。很多作者看重自己的文字,有些人甚至会从国外飞到上海,专程与中译版的译者交流。只要每一章都尽职尽责地去翻译,那么见多了这样的郑重也就感觉平淡了,至少叶祺自己是这样认为。

    但他从没这样紧张过,短短二十分钟竟然看了十几次表,反应过来的时候连手心都有了薄薄一层汗。

    南方算大半个生意人,平生守时已成积习,次次都是早五分钟到场。叶祺起身与他握手,无意掩饰自己久等的事实,态度相当坦率。

    南方坐定,微笑着冲他点点头:“你到得很早。”

    侍者按叶祺事先的吩咐送上咖啡,南方拿起来抿了一口,不由又笑了笑:“而且点了路程最喜欢的咖啡等着我。你果然看过路程写的每一个字。”

    叶祺直视他的眼睛,落落大方,说出来的话却透露着谨小慎微:“希望这样的讨好不会太刻意。南先生,久闻大名。”

    南方抬眼望向他,赞赏之色同样毫无掩饰:“叶教授,你跟我想象得几乎完全一样。”

    当初刚走上大学讲台的时候,学生一口一个“叶老师”就让叶祺花了三四年才习惯起来。后来升了副教授,又升了教授,由于人实在是相对年轻,学校里还是称呼他本名或者叶老师的人居多。南方这一声“叶教授”,叶祺当真是听不惯。

    “我怎么说也比您小十岁,您还是直接叫名字吧。”迎视南方含笑的眼睛,叶祺由衷道:“真

    的,我一直不习惯以职称为称呼。”

    “要说客气,张口就叫我‘南先生’的可是你。”

    叶祺顿了一下,有些探究意味地看了看南方,不料对方却直接把一叠打印稿推到了他面前。

    这时候如果再问别人为什么决定得这么干脆,可能就真的不识抬举了。只简短地说了声“谢谢”,叶祺接过装订成册的文稿就开始翻阅了。

    “这好像是路程在美国出版的那本日记体旅行随笔,但是……”

    南方啜着咖啡,平和道:“但是跟你看过的版本相差很多。以前出版过的是沈洛大篇幅修改后的版本,你手里拿着的才是路程的原稿。”

    叶祺眼里写满了问号,但他没有问,只是静静地等着南方说完。

    “路程下笔从无忌讳,所以先修改再出版也是我的意思。我知道,你肯定有问题要问我,比如为什么中译版倒是准备直接翻译原稿之类的。但我希望你先回去认真地看一看,如果还有什么需要

    我解答的,我一定效劳,可以么。”

    叶祺当然应允得极干脆,甚至掂量着那些纸张的厚度,隐约有了一点兴奋的笑容。

    南方却不知不觉收起了公事公办的态度,一边看着街景一边感叹:“路程以前忙着写东西的时候,总说不同的咖啡豆味道差得很远,每一种都能带来不同的灵感,可我一直都尝不出来。”

    无波无澜,叶祺读不出任何正面或是负面的情绪,只好斟酌着劝慰:“路先生封笔的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

    南方不想让他为难,很快便自己回过头来笑道:“是啊,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很荣幸。”

    说罢随意举了举咖啡杯,竟然只是在感谢这一杯热饮。

    “容我冒昧地问一句,路先生近来身体好吗?”

    南方笑得平淡温雅:“比前几年好一些。无非是遵医嘱静养,劳你费心了。”

    叶祺妥善地收好文件,从此却再也聚不拢与南方闲话的心思。初读路程的时光仿佛重现了,他几乎无法维系自己与现实的恰当关联感,一心一意只想找个地方从头读到尾。

    后来连南方都看得一清二楚,最后跟他握手告别的时候还揶揄了两句,“让你这样的热心读者放着文稿不看,简直是人道主义灾难”之类。叶祺只是笑笑,并不分辩什么。

    (四)

    叶祺真的忙起来,那是浑然不知日升月沉的。看他成天闷在书房里,陈扬自觉主动地把一日三餐

    都备好了送给他,水果甚至是去了皮切成块才递进去的,简直惯得无法无天。

    这天,夜深得发寒了叶祺才翻完眼下的一章,摸回卧室去发现灯已经关了。他以为陈扬睡着了,轻手轻脚上了床,结果陈扬默不作声地往一边挪了几寸,给他空出了大半的床铺。

    “陈扬?”

    呼吸声听上去有点重,但没有回答。

    “对不起,这几天都没顾得上你。”说着,叶祺抬手把他身上滑落的被子拉回去,顺便抚了一下他的肩头:“你生气了?”

    陈扬毫不客气地甩掉他,还是一声不吭。

    工作固然重要,但陈扬的情绪无疑更加重要。叶祺愣了一愣,转而亲密地贴到了他背上:“到底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你告诉我啊,我一定改。”

    陈扬狠狠一巴掌拍在壁灯的开关上,人也猛然坐了起来:“你改?我说了多少遍,你不能熬夜不能熬夜,你改过吗?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

    叶祺摸过床头柜上的手表,一眼看过去便低了声音:“两点……”

    “你是从不把医嘱往心里去的,可我记得!一旦熬了夜,明天你睡得再晚都没有用,你到底懂不懂啊!你这每张银行卡的卡号都记得一清二楚的怪胎,怎么就不能多记这一件事?”

    陈扬盛气凌人,叶祺自知理亏,因此这一番义正辞严的指责之后,房间里竟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原本怒火熊熊,硬压了一个晚上之后已经冷了不少,现在又因为沉默而无以为继……陈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疲惫且歉疚的面容,长叹一声,只能苦笑:“是,我倒忘了,你是永远不会跟我吵架的人……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下回你忙得忘了又是这副可怜相,你……”

    叶祺扣着他的后颈骤然发力,陈扬迫不得已地俯身,接下来自然是不容拒绝的、温存的吻。

    可吻完了,陈扬还是笑不出来。发火是万般无奈的最后一招,如果没有效果,那他这辈子就别想

    再说服叶祺了。

    “你听好了,别把你的身体当成是你自己的。你是为了我,所以不能熬夜。”

    叶祺的眼睛映着昏黄的灯光,说不出的温润澄明。陈扬不知不觉放软了语气,命令的句子说出来倒好像是在求他。

    侧脸被他轻轻地抚摸着,陈扬仔细感受了一下:还好,不算太凉。为了不让叶祺夜里觉得冷,年年打入冬起他们就盖上了羊毛厚毯。但陈扬身体好得很,常常半夜里热得要命,只好想办法把毯子往叶祺那儿拽。最难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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