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 作者:万川之月

    啤酒给他,顺便拿了遥控器把温度直接打到三十。已是深冬了,叶祺素来畏暑畏寒,他都还记得。

    两人散得很干脆,但各自余下的交际圈却依旧融合着,归国不久的叶祺一旦问起来实在有很多事情可以谈论。陈飞的婚事如何敲定、沁和怀着小丫头的时候如何兴师动众、元和这些年如何被家里人围追堵截去相亲……陈扬慢慢地说,而叶祺在一边带着笑听,中间适时地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以便对话顺利地进行下去。

    雨声,故人,旧事,可望不可即其实可以很疼痛。叶祺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数亿年前包裹在树脂里的甲虫,在合适的温度和湿度下奇迹般地重获生机,又有了阔别已久的、活着的感觉。

    平心而论,即使当年不认识陈扬,今时今刻这个笼罩在阴云和沧桑里的男人也足以让他动心。曾经难掩锋芒,如今却可以收放自如。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陈扬顺着不知哪句话提到了叶祺的母亲:“你妈妈怎么样了?还在瑞士静养?”

    叶祺握着空了的啤酒罐头沉默,后来再开口的声音却很平静:“不,她早就去世了。”

    “……什么时候的事?”陈扬碰到了不该碰的话题,不由有些后悔。

    “大概我跟你分手后一个多月吧。”叶祺抬眼看他的面容,眉宇间的神情混杂着惆怅与震惊,于是笑了笑:“你不用替我难过,我妈又不是你气死的。”

    言下之意,你爸是我气死的。这还是重逢后他们第一次提起当年最直接的事实,哪怕只是暗指。

    陈扬忍不住蹙眉,沉声道:“你怎么说话呢,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63、3

    眼看着难得融洽一回的气氛又冷透了,叶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起身拿起搭在沙发上的衣服:“雨快停了,我也该走了。”

    陈扬心头骤然漫过一阵恐慌,叶祺与人究竟话不投机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走人,这一点其实他比谁都清楚。

    “叶祺!”

    叶祺没想停下来,但腰上被陈扬猛然环紧,整个人再也无法移动半分。

    “别走,不管我说错了什么……我不想每次都让你为难的,但是……”

    他的话说不下去,叶祺也跟着一径沉默。外面的雨声再次密集起来,窗户的玻璃一片模糊,叶祺放任他抱了很久,终于开口:“你先放开。”

    陈扬更用力地让两个人的身体贴合在一处,于是叶祺感到了某种炙热蹭在自己身上。他立刻开始剧烈地反抗。

    大概是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陈扬愣了一下才开始压制他的抗拒。而内涵过于复杂的怒气忽然爆开,陈扬隔着衣服激烈地揉弄着他能碰到的所有地方,声音却沉下去:“跟谁都无所谓,为什么不能是我?”

    叶祺压抑着蜂拥而来的,关于愉悦的记忆,随即比他更加愤怒地低吼起来:“是谁也不能是你!你放开我!你……”

    陈扬凶猛地咬上了他的唇,趁他因疼痛而不自觉开启牙关的时候迅速侵入,把余下的话统统封进去。

    叶祺从不知道亲吻可以如此痛苦而深入,他被托住了后脑用力深吻,挣扎变成了含义暧昧的呜咽,但肢体的抗争并没有因此而消停。陈扬在混乱中扯开了自己的领带,然后利落地捆住了叶祺的双手。

    被强迫的人难以置信地看了看绕过几圈的领带,那眼神让陈扬有些后悔,但也给了他一种适得其反的鼓励:事已至此……

    衣衫不整地依墙而立原本是个屈辱的姿态,但在陈扬半跪下去含住他之后,叶祺感激卧室里的那面墙。最隐秘的行为,却有最虔诚的表情,明面上再剑拔弩张他们的身体还是彼此熟识,几乎不存在凭理智去推拒的可能性。埋首在他身前的人毕竟承载了他多年的情感,于是最先崩溃的是心理防线,然后一切都无法挽回。

    大腿的肌肉全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要不是身后还有墙,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维持着站立的状态。陈扬在用舌尖耐心地折磨他,濒临顶点却得不到想要的刺激,叶祺深促地喘息着,眼底漫上了生理性的泪水。

    陈扬适时地把他整个人推到了床上,背后位,预示可能情况下最深的进犯。在拉抽屉找润滑剂的一瞬间,陈扬神使鬼差地抽出了数月之前床伴留在他枕下的东西。那是无限近似无望的心态,因而肆无忌惮,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只想让叶祺示弱,就这一次也好。

    一时被抚弄一时被掐紧,来来回回叶祺已经剩不下多少神智了,但身体里渐渐上升的不正常温度还是让他觉出了几丝异样。那润滑剂是有催情效用的,陈扬握着他的腰揉了几下,自己迫不及待地推了进去。

    之前的唇舌伺候还能给他留一点忍耐的可能性,但在陈扬重重撞上那一点的时候……叶祺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发出的声音。沙哑低沉,仿佛正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但尾音却因为无可否认的欢愉而挑起一些,简直就是求欢。

    第一回放过叶祺其实并没有拖延很久,但陈扬扣着他的身体还没有平复过来,怀里此人的器官却又兴奋起来。他后知后觉地去看丢在一边的药剂管子,这才知道自己没下数实在用得太多了。

    一阵接一阵滚过天际的雷声伴着无休止的大雨,叶祺的精神在这个寒冷的雨夜似乎变得特别脆弱。他在每一次陈扬撞进来的时候都抑制不住呻/吟,手臂被缚的无力感被无限放大,危险、慌乱与沉溺交融难辨。他几乎连趴在床上的力气都被陈扬榨干了,后来只能攀附着他横在自己身前的手臂上,紧闭着眼承受他的激情。洪水从身体的中央开始泛滥,一次又一次,诚心是要淹死他。一切都落入了陈扬的控制中,或者说叶祺整个人软在了他怀里也不为过。他身上已经遍布了被吮吸、揉捏和啮咬的各种痕迹,从脖子到胸口,再到大腿内侧最不堪刺激的区域,但欢情依然没有停歇。事实上谁也不愿意放开谁,就像心甘情愿在这张床上终结生命一般,抵死缠绵。

    药效过去的时候屋里已是一片狼藉,叶祺腰线以下膝盖以上的部位全都在叫嚣着难以忍受的钝痛,更不要说一直做到下半夜才想起要解开的手腕,这会儿已经渐渐泛出了可怖的青紫来。

    陈扬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灯下那具无力俯卧的身体,他求之不得的爱人。明明只是用手掌轻柔地触碰了一下后腰,叶祺回应给他的却是下意识的战栗,还有一声似有似无的低喘。

    四下静谧,静谧得太过了陈扬便在面红耳赤中想起了叶祺刚才的声音,每每临近极点时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快乐的颤抖,还有一刹那失神时再明显不过的茫然和悲伤……然后他甩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听到这声响,好不容易缓过一点的叶祺报以冷笑,仿佛生了锈的声音慢慢从被子里冒出来:“您这是何必呢。”

    陈扬没料到事后他还肯跟自己说话,支支吾吾了半天,只敢劝他:“你睡一夜再走吧,别硬撑……”

    叶祺尝试着往床的右半边挪动了一下,鲜明的疼痛很快让他倒回原处:“你看我这样,能走到哪儿去?倒在你房门口再被你拖回来接着上?”

    陈扬忍不住苦笑,这下缘尽于此的感觉更加明晰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叶祺真的累狠了,他一动不动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陈扬起来以后备了一碗白粥给他,走到桌边看到两个人的衣物一路从客厅散落到卧室,不由僵了一下。很难说涌过心头的是不是悔意,陈扬把它们一件件捡起来,然后送回了床头。

    叶祺醒来的时候卧室里还拉着厚重的窗帘,他习惯性地抬腕看表,空无一物。想来应该是陈扬趁他睡着拿了下来,叶祺分辨了一下,熟悉的钟表音就在一旁的床头柜上。他慢慢侧过身去摸,胸前却传来金属撞击的清越声响――低头一看,是一条从没见过的链子。

    手腕上赫然数圈凌乱的淤痕,这表也没法戴了。叶祺小心地坐起来,手指依然停留在铁链中央的两颗子弹上摩挲,渐渐地,露出几分沉重的神情。

    直接走人的念头竟被压下去,证实自己的猜测似乎显得更为紧迫。

    昨晚仓促间没有好好看过陈扬住的地方,眼下他找遍了大半的面积才发现先前放着餐桌的只是客厅的一部分。陈扬坐在不远处的地板上,目光温和而歉然,竟一直追随着他。

    “陈扬,这是……”

    本想把项链拿下来问他,但陈扬摇头制止了:“是从我肩上拿出来的,红十字志愿那年中的流弹。”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那年我辞职以后,手续办好就出去了,帮他们在战乱区做了一年。”

    那其实是一条很特别的链子,一环一环全部焊死,除非主人亲手取下搭扣,否则它永远也不可能掉下来。叶祺发觉自己竟然不敢推辞。生死攸关的情意太重,压得他开不了口。

    桌上放着尚有余温的白粥,叶祺端起来往陈扬那儿走,走得近了才看清楚他倚着的是一架纯白色的三角钢琴。

    此刻陈扬正出神地望着实木地板的高光,半晌才想起应该再漫不经心一点,不等他问就自己先说了:“我唯一爱过的人喜欢白色三角琴,所以买来放着。”

    叶祺无言以对,只能走过去掀开琴盖。

    整架琴都是崭新的,好像根本没有人动过,钢琴漆特有的光泽像在替谁诉着衷情。而键盘上放着一张微黄的明信片,正面的图案是伦敦郊外的庄园风光。

    叶祺动手把它翻过来,抬头写着“叶祺:”,接下来的正文和落款显得新一些,像是中间隔了漫漫光阴的样子。

    叶祺:

    我爱你。

    我想,我永远也逃不过我爱你了。

    陈扬

    落款是三年前的某个日子,那个时候叶祺碰巧就在英国,在当年陈扬不敢寄出这张明信片的地方。

    地上坐着的陈扬也不抬头看他,自顾自开口说话:“大二我去伦敦访问,想寄明信片给你却只敢写个称呼,你看到的正文是三年前买琴的时候我加上去的。琴从德国送来就没有任何人碰过,我就当是个装饰,也挺好。”

    陈扬的字还是那样,自己开了公司只有签文件的时候需要写字,大概是他闲暇时刻意多写才留住了一手好字。叶祺站在钢琴前沉默了很久,久得陈扬几乎以为他又要直接开门走人了。

    结果叶祺把空碗送回餐桌上,再次走回来的时候蹲在了陈扬面前:“明信片我拿走了,可以么。”

    陈扬当然点头。就算现在叶祺让他开窗跳楼,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叶祺稳妥地收拾好琴盖,把明信片平整地放进外衣口袋里,最后极其认真地望着陈扬的眼睛:“其实我小时候学琴学得没那么好,配不上你这架纯手工三角琴。我这个人也没什么可惦念的,配不上你这样的深情厚意。”

    陈扬连头都懒得回,知道这人肯定又是一声不响地关门离去。

    终归是留不住他的。弄巧成拙的次数多了,也许就真的是命中注定。who knows

    64、第三章 年关

    有的时候人生太纯粹了也不好,叶祺活了快三十年几乎全部经历就是上课和给别人上课。他划分时间的方式跟沈钧彦一样,根深蒂固地以四十五分钟为单位,而且计划性和执行力都比较强,一般既定的时间段都有既定安排。综上所述,叶祺的行迹有任何异常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且一看一个准。

    叶祺每天精力最充沛的时间大致从下午三点开始,就算他刚从外面回来也不会歇息,必定要抓住丝毫倦意都没有的这几个小时去做正事。钧彦这天看到他回来就进卧室,而且过了很久还不见人出来,基本已经可以判定他行为反常了。

    与其任他藏着掖着不如亲自去关照一下,钧彦轻轻开门,然后万般惊异地发现他已经睡了。房间里因窗帘合拢而光线昏暗,他的外衣外裤全都卷成一堆扔在椅子上,而躺下去了竟然连衬衫的袖口都没解开。这岂止是行为反常,简直是精神失常了。

    以前理所应当的动作搁到眼下便需要犹豫了,钧彦僵了一下还是伸手去解他袖口的纽扣,不想里面全是连成一片还泛着青紫的勒痕,自己倒被结结实实地惊到了。他愣了愣再去看叶祺胡乱扯松的领口,脖子和前胸的皮肤与手腕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还真的是被人虐待了一晚的惨状。

    叶祺的睡眠向来警醒,平时夜里随便跟他说句话都能回答你,更不要提这样大张旗鼓解他的纽扣了。他恢复一点意识后很自然地把自己包进被子深处,眼睫微微颤动:“原来你在家啊……”

    明知不该问或者问了也没用,但钧彦终究还是没忍住:“你昨晚出什么事了?”

    叶祺睁开眼凝视他三秒,干脆地合上:“没事,一抽风玩儿自虐了。”

    随即的昏睡来得极其迅速,他甚至不知道钧彦是什么时候出的房门,当然也错过了他称得上“无奈且伤感”的一声低叹。叹气的人忽然感到几丝心酸,陌生的情绪飘荡在心口和脑海甚是烦人,他索性再多走几步也回自己房间去待着了。

    再醒来已是深夜,叶祺下意识抬腕看表,视线落了个空才想起手表被自己随手塞进了哪个口袋里。究竟是哪个呢,他慢慢调动凝滞的大脑去思考,在一阵阵酸痛的干扰中好歹爬了起来,搜出表看一眼立马再倒回去。不看时间还好,这一看才觉得愈发狼狈起来:跑出去找上,然后滚回来睡十个小时,真可以去订块匾额挂着了,“天下至贱”。

    手机好像在他睡觉的这段时间里不断地震动,直到没电。他试着转了转手腕把充电器拽出来接好,再开机就跳出了好几个来自陈扬的未接来电。叶祺冷了脸按了会儿键盘,然后起身晃晃悠悠地觅食去了。

    与此同时,陈扬正坐在床上浏览上季度的财务报表。他的生意主要是进口欧洲出产的各种酒品,今年诸多葡萄产地的雨水和日晒都不怎么好,直接导致如今公司的运营进退两难。新酒的口感明显欠佳,而大批量进口陈酿的风险又太大,再高的附加值也抵不过消费市场善变的压力,要不是昨天的订单顺利签订估计整个资金链又要告急。

    床头柜上就放着一瓶该死的新酒,陈扬拎着细长的瓶颈无声默念了一遍法语标注的名称,然后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过于紊乱的生活人为地戛然而止,他在近日的清净中养成了一些新的习惯,比如睡前适量地少喝一点酒助眠,以及严格控制安眠药的数量绝不滥用。

    说实话收敛比他事先预想的容易太多,真正要命的是随之而来的大把空余时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挂钟和手表此起彼伏地发出一点声音,置身疲惫中的清醒最后会把心跳提到耳边,听着只让人想起昭示末日审判的指引之钟。

    手机就在他准备吃药关灯的时候跳了一跳,屏幕上只有简洁的一句话。“道歉大可不必,别再烦我了”。

    其实两个当事人心里都明镜一般,以叶祺从小混空手道会馆的程度,只有他半推半就陈扬才有可能得手。床头灯上挂着的铁链终于送出去,他替他戴上的时候曾有熟睡的鼻息温软拂过,原来那些短暂纠葛过的鲜活人体统统加起来也比不过回忆里的些微亲近。陈扬在暗中打量自己的手背,猜测着今晚一定会梦见不一样的内容。

    至少,不会再是父亲的灵堂。

    冬天总让人觉得漫无边际,还好有过年这件事提醒着众人明年还会有春天。元和把再找房子搬出去的计划一再搁置,顺着阮妈妈的意思留在家里筹备年货。沁和婚后把家安在了上海,陈飞想办法调到了上海警备区,远离了家庭的羽翼遮蔽反而更能历练自己。他们夫妇每隔一周会带着小丫头一起回南京过周末,为照顾到两边的老人过年也是轮流的,今年除了陈飞照例赶回去过除夕和初一之外,一家三口基本决定待在上海了。

    老人若讲究起来真是无法拒绝,既然要计划着好好过年,那么小年也是不能轻视的。这天连陈扬都接到了阮妈妈亲自打去的电话,幡然醒悟原来还应该过小年后他只得应允晚上过去吃团圆饭。

    临走前随手带上的一瓶干白和一瓶干红被陈飞笑着接了过去,拜它们所赐还被沁和称作了“连家里人都不放过的奸商”,陈扬装作无奈叹了口气,果然博得了阮妈妈的同情。

    “沁和,你就这么跟你家小叔说话的?长嫂如母难道你不知道?”

    眼看自己的娘被外婆训了,丫头摆动着又胖又短的小腿凑了过来,板着脸接上了话:“不知道。”

    一屋子人全都笑了,被抢白了的阮妈妈甚至抬手去抹笑出来的眼泪,一时间每个人都觉得整年的不顺全淡去了。生活如斯丰足和美,当真令人感动。

    丫头教大人们笑得莫名其妙,只当是大家嘲笑她,撇撇嘴就要开哭。陈扬探身把她抱到自己身上,然后拆开包装把带来的礼物送到她嘴边。幸好路上买的蜜麻花正对孩子的胃口,公主殿下的小脾气顺利地溺死在了点心和叔叔的宠爱里头,家宅立马和睦了。

    阮妈妈时刻担忧着元和迟迟得不到解决的婚姻问题,顺带着也惦记上了跟他同岁的陈扬。预感到接下来会是什么话题,元和正想拉着陈扬躲一躲却被抓了个现行:“陈扬啊,阿姨不是叫你有伴的话一起带过来嘛。现在很少有人家还记得过小年的,让小姑娘觉得你顾家重感情也蛮好的呀。”

    吴侬软语,即使上了年纪也一样动人心弦,柔婉里夹带奇异的强势。陈扬无辜地看了一眼平日里饱受摧残的元和,回过头去答话:“谢谢阿姨关心,我身边还没人呢。”

    “你们这些孩子怎么都比赛着晚婚呢,你看看我们家元和,三十二的人了还没个正经女朋友,真是……”

    陈扬听了就忍不住要笑,撞撞元和的肩:“你交了多少不正经的女朋友?改天也让我见识见识?”

    “不正经的好像是你吧。”元和面不改色,只是相应地压低了声音。

    不料陈扬居然严肃起来,认认真真看着他的眼睛:“那些事不要再提了,都已经过去了。”

    元和冷不防吃了一惊,再要问却不敢让其他人听见,只好点点头:“那很好。具体的我们以后再谈,先恭喜你浪子回头。”

    陈扬进门前沁和原本手里正看着一份薄薄的文件,这一闹消停了就再回过去继续。区区几页纸能引得她频频蹙眉,元和随口就问了:“怎么了?这一点东西从昨天看到今天。”

    “我自己翻的一份事务所推介资料,总觉得这儿也不对那儿也不对。太久不碰英语了真的要忘,烦死了。”

    元和笑笑,拿了遥控器去换台:“现成放着人为什么不问,打电话给叶祺就是了。”

    家里老人都在,况且阮爸爸是个奸诈了多少年的老资格奸商,于是沁和放弃了窥视陈扬表情的绝佳机会,直接把电话拨了出去。

    叶祺听她说完后表示要先看她的初稿,沁和的笔记本就开着放在一边,用企鹅传了之后干脆按免提,自己把手放在键盘上以便随时修改。

    “既然之前提过事务所的年度目标,那就不要用at,我觉得aoplishnt更贴近原意。你要掂量一下词根的含义,achieve是一往无前的追求,aoplish是达成目的努力。”

    沁和应了一声正要改,忽然陈扬拾起了茶几上的手机飞快地说:“if i eventually have you, should that be called at or aoplishnt?”

    这句话语速够快音量也控制得当,甚至他还把重音放在have上精准地表达了自己的深层意思。在老人没听懂年轻人没明白的一点点时间差里,陈扬已经把手机调回正常模式再递给沁和:“拿着打吧,免提辐射比较大。”

    叶祺心口猛地一跳,又听到沁和的声音才平定了情绪。按理他应该问一问那是谁,或者那个谁为什么会在阮家,但都没有必要了。

    陈扬是那种不知道什么叫偃旗息鼓知难而退的人,当他认定了某人是他终生挚爱,那么不管歉疚还是怨恨都阻挡不了他的决心。

    叶祺解决了电话把咖啡一饮而尽,略坐了坐还是站起身,套件外衣去了酒吧。醉死总比被缠死好,特别是他惹不起也躲不起的时候。

    65

    65、2

    正当陈扬和叶祺这两个人百般纠结的时候,另一对自己已经够纠结的小夫妻居然也忙里偷闲讨论起了他们的问题。

    何嘉h倚在床头翻着用了多年的西汉字典,顺着刚才的话题接着问:“你觉得他们两个真到了非君不可的程度?”

    其实谁也不记得这是怎么挑起来的,可能纯粹为了将家庭矛盾外部化借以转移注意力,就像日本为压制国内沸反盈天才急于对外侵略一样,都是挺无聊但极有效的举动。

    盘尼西林捧着最大规格包装的乐事原味大嚼特嚼,忽而想起一件原本可有可无的往事来:“你听我举个例子吧。大三那年,有一天我碰巧在叶祺家附近等人,时间快到了那人才打电话过来说要迟到一个半小时左右,我索性就打了声招呼上楼去看他们了。我进门的时候他们俩一边开着各自的笔记本打同一桌八十分,一边还在讨论问题。我在的那段时间里他们总共说了三件事……”

    嘉h笑着抬起头,显然极有兴趣地在听着。

    盘尼西林诡异地笑了笑:“是这么三个话题,gre阅读对在评估学生学术能力方面的意义何在,美国黑人文学过度关注肤色争端的长期现象,公司大规模并购的利与弊。”

    “……这些,这些是怎么过渡的?明明没什么关系啊。”

    “有关系的,因为他们边说边举实例。第二个话题是叶祺举例说明gre文风纠结的时候引出来的,第三个问题是陈扬正在看的enoists评论文章内容。”

    嘉h实在觉得匪夷所思:“你确定这是恋人之间的谈话?”

    盘尼西林若有所思,久远的回忆依然清晰恍若昨日:“他们都记得具体历史事件的时间、人物甚至背景,提到作家就是一本接一本深谈写作风格和精神内核,那要是录下来外人肯定以为是精心准备过的辩论赛。说实话,有的时候……”

    嘉h在他组织语言的时候适时地送上一点鼓励:“嗯,你说。”

    “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最感兴趣的是对方的大脑。陈扬喜欢追究实事的内在逻辑,叶祺关注同一件事的多种解释或解决途径。他们会很融洽地把新闻和历史放在家里讨论,思维方式正好互补,永远都兴致勃勃。”

    “那叶祺也可以跟别人讨论这些东西啊,上次我们见到的那位……嗯,沈先生?不是他的同事么,又是读博的校友。”

    盘尼西林“咔嚓”一声送进去一片表面积很大的薯片,十分笃定:“他当然可以,但他再也不会了。”

    嘉h摇摇头,然后无奈地笑起来:“那他们现在这个局面……何止是杯具,简直是餐具了。”

    “人各有命吧。这话当初阮元和就拿来劝我,近几年我才稍微明白一些。”他一边说话一边盯着挂钟:“别净说别人,还有一刻钟你的药就好了,记得趁热喝。”

    不大的房子里渐渐弥漫了渗人肌理的中药味,灶上放着一个古色古香的小药罐,里面正沸腾着黑褐色的什么药汁。将繁育的希望寄托在草本植物的混合汁液上,这是一件听上去就古老而荒谬的事情,但对于嘉h这种器质性伤害而非生理构造缺陷的病人而言,林家三代医生找遍了所有的关系也只能让她用中药细细调养。

    嘉h脸上的黯然之色近来是越来越掩不住了,盘尼西林叹口气搂住了她:“不要急,听话,我们还年轻,再等一等也没什么。”

    话已至此,索性一咬牙全说了算数:“或者,没有孩子也挺好。过几年我们外派到欧洲去就不怕爸妈跟着烦了。”

    嘉h差点跳起来,一双漂亮的凤眼挑出显而易见的怒气来:“你什么意思啊,我天天喝着这么难喝的东西,你现在来跟我说没孩子也行?!”

    盘尼西林站起身,用一种混杂着怜悯与了然的目光俯视着嘉h,然后摸了摸她的头顶:“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我只是怕你心情不好。”

    俗话说年关难过,尤其是那些欠了太多世情债的人。他们在平安喜乐的人群中几乎无地自容,于是无一例外会设计各种方案逃得稍稍远一些。

    韩奕假装不记得这一天是除夕夜,一个人守在临床医学解剖室寸步不离。陈扬一觉睡到下午,然后收拾了东西打算开车去海边。叶祺特意在前一天熬了大半夜,再加上晚上六点准时摄入的一斤半五粮液,最终成就了他预谋已久的不省人事。

    当然幸福的人们还是大多数,比如阮家和林家的其乐融融,比如沈钧彦千里迢迢前去欢聚的庞大家族。

    除夕的海边当然空无一人,杭州湾沿岸一连多少公里都没有像样的沙滩可供旅游开发,可想而知在肃杀的冬夜里是何等景象。海浪隔着遥远的距离时听上去很愤怒,但临近了岸边却有些无可奈何地温柔了下来,恰似对待顽劣不堪的情人,总狠不下心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

    陈扬一直待在车里听着波涛声,大约九点的时候出去看了一会儿渔民家的烟火。转瞬即逝的风华绝艳,但随后涌上来的夜色更加浓重,仿佛抹杀它们的存在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莫名地,一种难以言表的宿命感揪紧了陈扬的心,果然在别人都欢天喜地的时候是怎么都避不开伤感的。

    在近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他的生活因叶祺的重新出现而燃起了久违的火光。飞蛾尚且知道要扑火,那么他的种种抉择就不足为奇,甚至是早已注定的。可事到临头……事到临头他又做了些什么呢。

    公然威胁要挑战他现在的感情,在他不情愿的时候把人往床上按,他气还没有消又借沁和的电话去烦扰他。

    愧疚的心理逐渐以毛细现象的速度及方式浸透了陈扬的情绪,漫天花火的明明灭灭之中,他忽然很想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在时隔这么多年之后,他想为了一切或卑鄙或惨烈的过往,向他道歉。

    陈飞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闯进来的。他在那端犹豫了半天还是只能直说:“你的狼狗,我们刚才发现它死了。”

    陈扬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再尽量平缓地吐出去:“说吧,怎么死的。”

    “我在年夜饭前还刚盛了肉粥喂过它,那时候只觉得它胃口不是很好。后来吃完饭我爸想把它挪到开暖气的房间里……就发现它已经不动了。”

    十五岁中考结束的那一天,陈扬回到家就看到一只黄黑相间的小狗趴在自己床上。那时回过头还有父母和煦的笑容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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