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 作者:万川之月

    周天度。徽十三,法十二月;文上有池,言其平;池下有滨,四海滨服;龙池八存,法八风;风池四才,法四气;腰腹四寸,法四时;琴弦取蜀中拓丝为上。调剂阴阳,平和水火……”

    这淡淡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叶祺转过头笑了笑:“都是老说法了,现在这琴早就乱了,能弹而已,你也别当真。”

    两人相识不到一年,若有若无的神秘感在亲近了之后反而更清晰,陈扬顿了很久才问他:“你怎么会背出这些……”

    叶祺想了想,记忆中一无所获:“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知道而已。”

    这才算一扫方才静穆的气氛,两人出去一看,老板留了张字条压上钥匙,竟然已经放心大胆地打道回府了。倒是叶祺习以为常,关门落锁,钥匙往一边的盆景下一塞就完事了。虽然说起来这家乐器行主营的是大型乐器,要搬也搬不走什么东西,但人对人的信任其实还是存在于某些纯简的人之间,这样想或许更温暖一些。

    陈扬一声不吭开了车在阶下等叶祺,光线一明一灭间真觉得他是从魏晋时代穿越来的,飘飘欲仙,不像个血肉之躯。

    36

    36、2

    世上有种人天生就有强于广大人民群众的求知欲,有的靠勤勉,有的靠天资,最终会在读书这条路上走得很远。作为勤勉代表的陈扬亲眼看到了叶祺是多么懒散,说实话他嫉妒叶祺的博闻强记,因为来得太轻易,简直信手拈来。

    叶祺出神地望着窗外缓缓流动的璀璨夜色,慢慢解释给他听:“我的记忆好像是图片式记忆,不是一直这样,我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发作……”

    陈扬趁着打方向盘的间隙含笑看了他一眼:“一旦发作,你就过目不忘是吧。”

    “嗯,对,所以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记住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叶祺不知不觉把天赋异禀当成了某种间歇性精神病来谈论,浑然不自知。

    陈扬边想边说,语速稍稍慢下来:“那就是说,你应该还一目十行,半页纸留个图像在脑子里,一边处理一边就可以接着看下去了……怪不得你敢号称自己博览,这也是偶尔发作的?”

    叶祺斩钉截铁地说:“阅读速度当然是客观存在的,不会只是偶尔发作。你别诬陷我啊,除了跟你,我可从来没提过博览的事。”

    这是个熠熠生辉的人,从来都是,最可贵的恰是他的温文平和,绝不自傲。陈扬一点点回忆着叶祺真正看起书来的样子,谁跟他说话一概都听不见,心想他确实也不算懒,只是不喜欢的事情不肯迁就而已。作为一颗恒星,陈扬在个人问题上的至高理想无非是有另一颗恒星与他交相辉映。当初模糊的念想,转眼已经成真。

    也许正是这么个万物不萦于心的性子,才让陈扬觉得被他惦记是无上荣耀的事情。谁知道呢,如今情缘已深,原本都是天意。

    既然咱看着不真实,脱光了抱在怀里肯定就真实了。陈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可惜一个不识趣的电话扰了他用牙齿咬扣子的兴致。

    叶祺的手机就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赫然跳动着两个硕大的汉字:韩奕。

    陈扬反应比该接电话的人还快,劈手夺过来就按了免提,叶祺好像没看见他干了什么,很平静地“喂”了一声。

    这回那头倒没给他们送上什么劲爆的开头:“是我。你最近还好么。”

    “还好。”

    “上次程则立的事情……”

    “哦,大家都有点多了,跟你没关系。”

    “有人通知你下周同学聚会么,我想你要是不去,我也就不去凑热闹了……”

    这俩旧情人不咸不淡地说着话,陈扬的手却一动不动僵在叶祺的胸口位置,一种陌生的叫做妒火的东西噌得一下熊熊燃烧起来。什么叫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散都散了你还想见他干什么?!还有我的叶祺……小小年纪就落进了你手里……

    这么一想如何还收得住滚滚思潮,叶祺很客气地用一句“我不确定下周有没有时间”结束了通话,转头却看见陈扬眼底都快泛出血色来了。

    嫉妒其实没什么,遇到这么高山仰止的情人就注定了在你之前他……但陈扬居然忘了做润滑,手指扣进去很快寻到某一处,甚至没等到叶祺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就不怀好意地往下一揉。叶祺立刻闷哼了一声,堪堪说出一个“你……”字,下一次却是略弯曲了手指用指甲划上去的。

    陈扬明明白白看到他浑身一弹,却听不到任何预料中的声音,于是定睛去看:只见仰卧着的那个人偏过头不看他,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所谓针锋对麦芒,说得就是这种死不让步的情形。陈扬连自己的快活都不要了,伏在叶祺身上来来回回地磨蹭那一点,一心只要他屈服。谁知叶祺素来温和,最恨的就是别人逼他,这会儿随陈扬如何求索,他再怎么颤抖就是绝无声息。

    后面一边疼得磨人一边积累着暗涌,前面却被人很好地照顾在手心里,无所不用其极,叶祺咬唇咬得血腥气四溢,呼吸渐渐深促,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陈扬听到他气息紊乱,终于还是醒过神来,顿住了动作,小心翼翼问:“你没事吧……”

    叶祺转过眼来,目光深邃冷定,只最里头燃着一把熄不掉的火,慢慢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要,停。”

    这一次做完,叶祺用力甩开陈扬,自己撑着去了洗手间。

    那边水声依稀,陈扬搭着空调被坐在床头,想着想着,懊恼地一拳砸在自己头上。这算什么毛病啊,不就人家老情人说了几句无所谓的闲话么,他居然又把叶祺弄得这样。平心而论,人家没有半点对不起自己的地方,处处照顾得无微不至,以前的恋人提都没提过……

    床头灯被叶祺关了,在周遭的黑暗中两人一径沉默着。叶祺不能压迫心脏,从来只能向右侧卧,可这一转必定转进陈扬怀里,所以他没有动。陈扬也知道他没睡着,犹豫了好半天,轻声对着上方的空气说:“对不起。”

    没人搭理他。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我只是……是我又没轻没重了……”陈扬语无伦次,真想赏自己一巴掌。

    又来了,他又来了,每次他收起那套内敛的自信,在自己面前露出慌乱无措的情绪来,一切坚持就统统沦陷。再生气也盖不过此刻的不忍心,叶祺叹了口气,开口道:“我很疼。”

    陈扬侧过身抱住他,满怀愧疚,几乎不敢看着他疲惫的眼睛,只好埋头在他颈窝里不动。

    叶祺略显沙质的声音慢慢响起来:“韩奕在高中里有交情的人很少,也就我和程则立。我如果不去那个聚会,他犯不着跑去见同校同专业的程则立。”

    “嗯,我知道你和他已经没关系了。”陈扬的话接得很快,听上去倒真的心无芥蒂。

    叶祺苦笑,心想你要是这么想得通,为什么现在我全身上下不是疼就是酸?

    “叶祺。”

    陈扬停了停才开口,仿佛下了好几辈子的决心。叶祺没有做声,只是伸手握住了他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缓缓摩挲着。

    “我爱你。”

    叶祺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还笑得很放肆:“你啊,这话非要留到这时候才肯说,是不是没有韩奕的电话你就准备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陈扬不满意,抓着他的肩晃了晃,也不管他是不是筋酸骨软。

    叶祺转身拥住他,收紧手臂加深了这个拥抱,随即在他耳边低语:“我也爱你。”

    一句话,三个字,这气就算消了?!陈扬根本没脸见人,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你太纵容我了。”

    既然都醒着,不如趁气氛温软多聊几句。叶祺拉着陈扬的手放到一阵阵发痛的后腰上按揉,一面问他:“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在我之前。”

    陈扬仔细想了想,又想了想,别扭地承认:“没有。”

    叶祺轻笑了一下,在他怀里寻到了最舒适的位置,然后合上眼:“你听我说啊,你真的是跟谁都不一样。你知道的,我的心思不太放在这些事上,之前……咳,跟韩奕的感觉就像是碰巧同路了,相互扶持着走一段。但你,你就像我生来要奔赴的目的地,是我的宿命。”

    陈扬拿捏着力道替他揉腰,心脏浸泡在似水柔情里沉沉浮浮,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的爱人在努力地把自己从惯常的宁和里剥出来,坦然无畏地向他奉上脆弱的真实,无论这过程有多么疼痛,充斥多少挣扎。陈扬想,你都把我看作宿命了,我还能拿什么回报你呢。

    这世上还有没有比“我爱你”分量更重的话?

    一定有。我可以默默地守着你,直到驱散你心里所有的阴霾,直到你笑起来不再蕴着忧郁。只是这些都不需要言语,我会一一做到。

    有时候最简明的话就是最有效的回应,陈扬不懂怎么跟人恋爱,却通晓人心的底细。他施力把人抱紧了,胸膛相贴,心跳声仿佛合二为一:“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所以没的比较。我只爱你,我也只有你。”

    就在陈扬感慨自己无以为报的时候,叶祺也在私下回忆,这个一剑光寒十九州的人是怎么落在了自己手里,眼下满心满怀都是无害的温柔。大概最初的最初,他也是有那么点心醉神迷的吧,否则何来一路如此顺遂。

    他拨开陈扬半敞的衣襟,纯粹而耐心地亲吻他,在心口徘徊不去,感受那一层温热切切实实是从心底透出来。

    叶祺觉得他所有求之不得的颠沛流离,都已经得到了偿还。

    在这个人的身边,太轻易就可以安然睡去,谁要管它明日是洪水滔天还是山崩地裂。

    37、3

    学校每学期开学的前三周都会有个徒有其表的“学风大检查”,今年不知谁出的馊主意,竟然拉了无辜的学生会进来搞什么自检自改,学生自治。这天陈扬大清早接了个电话,很快开始到处打人家手机约定临时部门会议的时间,雷厉风行的派头又拿出来了,听得叶祺闷在枕头里暗暗感叹:这才是他最熟悉的陈扬。

    等他风卷残云般收拾了部门里所有宅在家里的懒骨头,定下来下午在徐家汇某茶坊里开会,转眼又露出仿佛能滴出水来的柔和神色,蹭到叶祺面前抱怨他腰疼。

    这一转未免转得太迅猛,叶祺实在反应不过来,于是婉转地表达了一下他的感受,不料换来陈扬一番讥讽:“你以为你就表里如一了?”

    叶祺转了转眼珠,慢悠悠道:“我哪次上你不温柔体贴?我哪次让你上不配合你?我怎么就表里不如一了?”

    两人做朋友没做多久就不对头了,工作上斗嘴也大多为了做戏营造效果,说来还真没好好享受过打情骂俏的乐趣,不由都来了兴趣。

    “你个得着心脏病还替人家跑五千米的神经病,浴室里那点水汽你就叫气压低了,你受不了?”

    “你个扎了啤酒瓶都一声不吭的怪胎,隔三差五缠着我喊腰疼,你还不假?”

    “你……你衣服都不穿一件就跟我吵?你怎么好意思啊!”

    “跟你这种人共处一室,穿衣服不是多此一举么。我问你,昨天我那件衣服洗完澡才穿了几分钟,啊?”

    “……”

    “怎么了?你没话了?”

    “……叶祺,咱面子都不要了,能留点儿里子么。你也太不要脸了。”

    “……滚,你更不要脸。你自己低头看看,看看!”

    “你找茬是吧,这一大早的,你不也一样么!诶,你,你……呃……嗯……”

    “哼,就这点出息你就想跟我斗嘴……这儿?这儿?还是这儿……我记得昨晚你就是这里最有感觉对吧……”

    “……叶祺,你给我等着……嗯……啊……你手上能不能快一点儿?!”

    “认了吧,啊,就是你更不要脸……”

    闹爽了,闹够了,叶祺守在浴室门口甩给他一套干净的衣服,陈扬抖开来一看都有妥帖的折痕,想必是洗了烫了再叠好收起来的。这完全是陈扬带给他的习惯,照叶祺的性子,哪天衬衫皱得看不下去了才会烫一下,只是他对于看不下去的定义还算能够接受而已。

    这样的迁就是无声无息的,但它很实在,很温暖,就像家里的甜食一天天多起来一样,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他陈扬。

    叶祺在他的眼神彻底缠绵了之前砰然带上门:“行了,约了一大帮人开会,你自己不能迟到。”

    正午刚过,闹市区的小小茶坊就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到了。这是非常规的突发事件,按理说是很难聚得齐人的,但叶祺毫不怀疑陈扬的号召力,他说都答应了,就一定会全员到齐。

    定好了十二点半开始,有个身负重任的副部却姗姗来迟。陈扬拿出手机打电话找人,被告知人还在路上,最多十分钟就能到,于是大家静静地等人。

    学生会说白了是一个相当松散的组织,一般部长分派任务前都会不厌其烦说上十遍百遍的“我知道大家都很忙”,然后才敢给一点一两个小时就能搞定的小事。学术部副部位高权重,确实握着不少实权,也算是他们快升大三这一届里拔尖的干练人物,不知今天这是怎么回事,竟一反常态。

    叶祺是混过学生会的,他知道大三上的上半学期就是各部门部长竞选主席团的节骨眼了,学术部向来出太子,唯一要守住的底线也就是太子党内部不能出问题:内部投票的时候不能有任何一票是反对票。这对于陈扬而言根本也不是问题,但今天这件事到底他是发火好还是不发火好呢,不处理不足以平民愤,处理了可能就会逼出反对票,进退两难。

    但这个烫手山芋是握在陈扬的手里,不是别人。叶祺没有一点担心,安然靠在椅子里等着看热闹,好整以暇,甚至还勾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招得部门里几个姑娘都偷偷往他这儿瞟。

    副部总算到了,陈扬带头起哄要他请客,至少把几个姑娘的单买了,算是给大家浪费的时间赔罪。按说如果学术部部长平庸些,上面宁可选了这里的副部也不会怎么认真考虑其它部门的部长,换句话说,正是陈扬的出类拔萃剥夺了几个副部晋升的良机。叶祺暗地里扫视了一遍在场的几个当事人,估摸着马上就要出事。

    他看人向来是精准无误的,果然,另一个貌似姓徐的副部跳了,趁着最其乐融融的时候阴阳怪气地来了句“不服咱们部长就别来,既然晚了还来讨什么骂”。

    场面一下就冷下来了,迟到那位左右一看,根本没人帮他,索性站起来转身就走。出了隔间要关门,这人极有涵养地没摔,但门把手还没转回原位,徐副部就给他火上浇了一勺油,扬声道:“这一走可算白干了两年了,真是没意思。”

    正在复位的门把手猛地一顿,叶祺忽然挑眉看向陈扬,两人的目光在半空对撞,心有灵犀的火光四溅开来。

    叶祺慢慢垂下眼,花了一点力气才克制住笑意:得此良人,夫复何求。要的就是这份无须言明的默契,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相同的细节。因为同样敏锐,所以有如神助。

    那边陈扬却没时间回味,立刻对着门叫了一声:“回来!没人怪你迟到!”

    这人如果刚才就这么走了,反正不是陈扬亲口气走的,不算什么大事。但眼下话被推到了白干两年的份上,不拦住恐怕就要出问题,陈扬是个万千城府化于无形的人,细节的把握最见功力。

    徐副部自知惹了事,整个会议进程中都一言不发,临了布置了任务也只是默然一点头,吓得旁边几个低一届的孩子都悄悄把椅子挪开了几公分。

    完事了,陈扬屈指敲敲桌子,话锋一转:“大家听好了,为表公正,同时也为诸位兢兢业业的副部着想,我们学术部今年开放参与主席团竞选的申请资格。不管是副部,还是一般的工作人员,都可以和我享有同样的资格。当然,是否投反对票的权利还是握在大家自己手中,这样也更有利于我们接下来工作的开展。”然后,他转向了跳出来招惹是非的徐副部,客客气气问:“你认为呢?”

    徐副部应声抬头,却见陈扬原本平和的眼眸骤然锐光大盛,竟然硬生生被唬得低了头,默许了这句听上去彬彬有礼,实际比刀锋还利的问话。

    于是皆大欢喜,众人一一告辞散去。等这包厢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叶祺笑着拱手为礼:“贤兄好手段,愚弟望尘莫及。”

    陈扬舒展了一下筋骨,总算展颜笑开:“算了吧,除了你还有谁能看懂这些?我都嫌在部门里太寂寞了。”

    叶祺嗤之以鼻:“早你怎么不想起我来,这都快竞选了还说这种话。”

    陈扬把他拎过来抱了抱,手掌停在他后颈上抚摸着,叹道:“你哪里看得上这种可有可无的虚名,我又何必问你。”

    叶祺顿了顿,把手合拢在他腰上:“说得也是,还是你了解我。”

    当日答应了车主要只借几天,陈扬为了学风检查的布置任务多耽搁一阵子,转身就急着开车回南京。叶祺算算离开学真的没剩几天了,实在也不好意思再依依不舍,干净利落地把人送出了家门。

    车里空调开得再足也架不住南方疯了的阳光,陈扬一路开回去,热得一点办法都没有,钻进自家的二楼就忙着洗澡换衣服,看着晒得发红的皮肤只好连连叹气。已经是古铜色的了,再晒岂不要向非洲同胞靠拢,他站在花洒下想起叶祺相对白皙的肤色,稍微有点郁闷。

    最近的衣服都是叶祺在收拾,这会儿他从箱子里抽出的这件正好袖口钉了个暗扣,不知怎么叶祺竟然替他扣上了。这上衣袖口有点紧,脱下来的时候没什么,穿的时候却不巧卡在胳膊上,陈扬只好先把头退出来,再抽出另一只手去解纽扣。

    陈飞就是这个时候推开了陈扬房间的门。

    自家堂弟背对着门换衣服,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躲着的事,陈飞这一眼看过去大惊失色,原是为了陈扬背上极其明显的吻痕。昨晚数度春风,叶祺按着人没完没了,这点印记是不可避免的。

    大学里恋爱没什么,做了也没什么,但这吻痕……为什么会在背后?!巧也就巧在这位置上,陈飞愣了半天,不知不觉脸色发青,阴沉沉在陈扬背后问:“你这背上是怎么回事?”

    陈扬转过身来与他对视了一下,心想这要对付过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但偏偏不该有也不能有的心思冒了出来,终究没出声。

    陈飞原想他大大方方承认昨晚玩儿了什么新鲜花样也就算了,只要老头老太不知道,这真的不值得追究。可陈扬这一沉默,传统正直的好男人陈飞同志不由脊背都发了凉,幡然醒悟,冲过去一把揪住堂弟的衣领:“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是不是……”

    赌了这一把,赢了就多一个盟友,输了不过多一份尴尬。一念之差,陈扬点了头。

    如同一盆冰水浇下,陈飞的脑子瞬间乱了套,怎么理也理不出他这个弟弟从小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只管没头没脑低声咆哮:“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对得起家里,你告诉我是谁!是谁!”

    陈扬慢慢握住他的手腕,使一点力拽下去,并没有答话。

    这一点直觉还是有的,陈飞知道他的社交圈原本就窄,想一想立刻眸色又沉了几分,惊问:“是……是叶祺?”

    这更不得了了,陈飞很少真心信任什么人,叶祺恰是其中之一。那一瞬间,他觉得他被全世界背叛了。

    陈扬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态度了,但他并不后悔,只是错开了陈飞往外走。

    热血冲头,陈飞不知自己抓起了手边的什么东西,一言不发就砸了上去。陈扬回过头,下意识是想拿东西去挡,或者避一避也还避得开,想了想却没有动,只是用手护住了脸。

    远山相隔的上海,七个小时之后。

    没有陈扬盯着,叶祺又恢复了夜猫子的习性,一个人拿了本书在床头懒懒地翻着。眼看天色渐渐泛白,黎明将至。

    这时候门铃忽然响了,尖锐刺耳的乐声回荡在半明半暗的屋子里,极其惊悚。叶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紧张地喉头发紧,开门的手都有点抖。

    果然是陈扬。

    进了门,开了灯,叶祺赫然发觉此人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而且左手绑着石膏。

    “你……”

    你这到底是怎么受的伤,受了伤为什么急着赶回来,什么事这么急连打个电话通知我都顾不上。

    无数问题一拥而上,叶祺反而不知说什么才好。这骨折的第一夜是最难熬的,他不敢想象陈扬是如何一个人赶回上海,一时无言以对,只知道不能多话。陈扬这明摆着不想多说的表情,搞不好身上还带着热度,或者疼得已经撑到了极限。

    “我给你找点止痛片,你吃了先睡一会儿,好么。”斟酌许久的一句话,陈扬深深看他一眼,没有提出异议。

    这一切似乎比定情那一夜更加危急,叶祺坐在床沿上凝望他紧蹙的眉头,小心翼翼拭去他额上源源不绝的冷汗,整颗心漫无边际地沉了下去。

    38

    38、第十三章 芦荻秋

    这一夜加一个上午究竟是如何过去的,陈扬事后根本就想不起来。回忆里还算清晰的画面就是叶祺红着一双眼睛寸步不离地守在一边,硬是一分钟都没有睡过。

    最后的最后,陈扬觉得他是被叶祺的眼神惊醒的。他眼里浓郁的不安像张网一样笼着陈扬,却极其安静地一个字也不问,见他睡够了也只是默默拿靠垫过来扶他坐好。

    鉴于他对时间近乎偏执的依赖,陈扬的机械表是从来不离身的,这时见窗外日光大盛,他习惯性地抬腕去看表,却被叶祺探手过来拦住了:“别动左手,我帮你把表放在桌上了。”

    大概也是疼昏了头,陈扬稀里糊涂居然说了句“谢谢”。

    叶祺原本端了杯亲自试过温度的水递过去,听到这突兀的两个字,没来由地心底一震,手上一个不稳小半杯水就洒在了空调被的被面上,浅褐色棉布沾了水就转成深褐色,恍惚间有种血色蔓延的慌乱。

    陈扬赶紧稳住他的手,加力握紧,歉然道:“你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我……”

    剩下的话被叶祺堵回去,舌尖长驱直入,很快交缠在一起。明明自己还在忧心忡忡,努力给出的却依然是安慰,陈扬闭上眼专心地吻回去,放弃了他的解释工作。

    就着光看过去,面前这暗色的唇竟也在细致的唇齿缠绵后显出了润泽来,叶祺忍不住又近前去舔了一下。湿漉漉的触感,说不清是挑逗还是安抚,陈扬极淡地笑了,扶着他的腰随他做什么,并没有闪避。

    毕竟心里还有事情压在那儿,叶祺吻完了第二次也就鸣金收兵了,拿起那杯水送到陈扬唇边,目不转睛盯着他喝下去。谁知看到一半,他就不得不强迫自己错开眼去:原本真的自以为清心寡欲,但自从碰上了陈扬,连玻璃杯的杯沿抵在下唇上都成了无药可救的性感,再看怕是又要看出激情万丈来了。

    “说吧,是不是家里知道了?”

    叶祺放好杯子,回过身来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问了。

    陈扬心想你真是聪明啊,太聪明了,想让你少聪明一点都是妄想。

    “只有陈飞。”

    “……你既然想瞒,怎么不小心一点呢。”清淡的口吻,说着抱怨的话却没有半点抱怨的意思。

    他低垂着眼,维持着不让人看出任何情绪的姿态,似已陷入自己的回忆里。陈扬缓缓抬手去抚摸他紧皱的眉心,叹道:“我换衣服的时候他正好进来,看到背上的……我当时想,如果他反应不那么大,今后万一我父母知道了也许能帮着挡一挡。”

    叶祺笑得有些茫远,语气愈发轻柔:“下次别抱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原想说点类似于“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之类的话,但看着叶祺如此宽和的神情,真的说什么都多余。陈扬停了一会儿,只是低声说:“不会有下次了。”

    叶祺拉过他的右手安安分分握好,慢慢地说:“你家那边你老是不辞而别,早晚要出问题。往后三个月之内你是肯定不能露面了,等陈飞冷静一点我来打电话给他,口供总要对好了。你睡着的时候我翻了一下你的旅行包,病历什么的都在里面,陈飞能替你料理这些,估计也没我们想象得那么绝。”

    陈扬默然点头。这个心思细密的家伙,前因后果加善后都替他想得万全,他也只有点头。

    紧握着的那只手稍微放松了一些,开始悄悄摩挲着自己的手背,陈扬从侧面看着叶祺抬起头来,望向自己轻声问:“陈飞一个人在那边应付得过来么。”

    陈扬微微一笑,无限疲惫还是透了出来,人也倚回了靠垫上:“他再怎么气疯了也还是陈飞,至少不用担心这个。”

    正当那一对忐忑不安的时候,自家宅院里的陈飞几乎就要崩溃了。

    如果让俩老头和东西太后看见了陈扬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那不管他们兄弟编出什么理由都肯定骗不过去。于是去医院的路上,两人暂且化干戈为虚无,简短地商议出了解决方案:陈扬从医院直接回上海,该跟谁同居还跟谁同居去,陈飞回家去瞎扯胡诌,保证完成哄骗爹妈的光荣任务。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陈飞看着陈扬满面寒冰,知道他是疼狠了,自己心里也实在难受。“对不起”三个字来来回回在嘴边晃悠,奈何他就是说不出口,或者说他彻底混乱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下的情形。

    在部队里待久了,到处都是平头整脸的男人,也只有平头整脸的男人,大家互相娱乐娱乐啊什么的也有些弄假成真的,但……但这是他家陈扬!他记得早几年拉他一起跟女孩子出去,他也没什么不乐意啊,难道,难道他是双性恋?!

    额滴神啊,同性恋就够他纠结的了,还……还双性恋?!双性恋又是个什么东西?!

    年中刚升了衔的陈飞少校从此就成了我党我军的勤奋楷模,一月写了仨程序,送上去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喜得从上到下都合不拢嘴,不等他修完bug就想拷走一份先供着。眼看着秋季的演习就要开始,打了人的愧疚慢慢压过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陈飞犹豫再三,半夜里打了个电话给陈扬。

    其实说实话,从陈扬选择不闪不避的那个瞬间起,陈飞就已经开始愧疚了。

    “喂,那个……咳,你怎么样了?”

    陈扬坐在通宵教室里背竞选发言,看了一眼身边睡得人事不知的叶祺,起身走了出去:“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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