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 作者:万川之月

    有味起来。

    日子没了谁不是过呢。叶祺把书重重一合,趴在桌上昏然入睡,筋疲力尽,可一颗心还是浸泡在酸苦的液体里沉沉浮浮,不得解脱。

    他相信,这只是因为时间还不够长。

    南京,陈飞家的红砖小楼。

    周末照例在这个钟点踏进家门,陈飞妈迎到门口的时候手里拿了张明信片,笑眯眯地:“陈飞啊,你弟弟寄过来的。”

    他不是上周一才去的英国么,怎么会这么快明信片就到了。陈飞放下只装着寥寥几件换洗衣物的包,接过来一看,果然有个国际特快的邮戳在上面,哭笑不得。

    小时候陈飞的父亲就是怕陈扬性子太急往后要误事,这才力排众议让他军人家庭出身的宝贝侄子去学什么修身养性的书法。结果他还是这样,自己寄个明信片都等不得,真正急性子。

    初衷没完成,但成效还是有的:陈扬的字是很难得的那种漂亮,舒展而流畅,软笔一手柳体,硬笔就是字帖般标准的行楷。

    陈飞:

    我在伦敦郊外,同学家的农场附近。这里完全是我们当初想象的样子。可惜你出国须层层审查,否则真的应该亲自来看一看。

    出门在外,惟愿家中安好。劳烦你多加照顾,多谢。

    陈扬

    二零一零年一月

    翻过来就是伦敦郊区的如画风景,陈飞扫了一眼自己袖口的军绿色,苦笑:大概真的很难亲眼去看了。还好陈扬有了一回良心,没向他细细描述,还算顾念他小小的嫉妒。

    陈飞当然不知道,这套明信片一共有三张,一张陈扬寄给了自己,一张给了他,还有一张却被匆匆藏进旅行背包的最深处。

    因为那上面留着陈扬下意识写下的开头:

    “叶祺:”

    然后,陈扬就再也写不下去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简直想质问上帝,他为什么会挑出自己最喜欢的那张,顺手就写上了叶祺的名字。

    上帝但笑不语。

    22、第八章 长夜深沉

    周末,叶祺居然回家了。

    他那个家最多一个月回去一次,纯粹为了打扫卫生,因为根本没人住。父亲另有家庭,母亲远在瑞士,房子里到处是昔年生活的遗迹,活像个历史博物馆。

    人的成长历程中,很关键的一步就是将安全感的来源从父母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完成之后其实家这个概念会渐渐淡化。但叶祺是个非同一般的矛盾的人,他有多独立就有多恋家,他有多寡情就有多温情……在外部世界过得一塌糊涂之后,他还是会想着回到这个空荡荡的地方,擦一擦家具上的灰尘,给他的珠江立式钢琴打蜡。

    大一的时候每周回家,那完全是因为答应了带他多年的教练,要在周末的时候去会馆帮忙指导下师弟师妹。空手道相对来说还不算剧烈运动,只要准备活动的时候别跟着大部队傻跑傻跳就行了,反正教练对这个家长事先打过招呼的病秧子也没什么期望。无心插柳柳成荫,叶祺从小学时学起,竟不知不觉就考完了黑带,然后顺利地晋升为教练助理,时不时还能拿点小钱去买书和琴谱。

    也许是大学里熬夜太多,酒精摄入量也没怎么控制,身体状况确实不如从前了。叶祺跟教练商量过后,频率基本降为一月一次,只是让自己别忘记而已。叶祺把包往沙发上一扔,人迅速砸上去,四肢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松,只留下呼吸系统忠诚地工作着。

    这一次,他是真的想念殴打和被殴打的感觉,所以才回来。

    男人通常会通过xg和拳头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叶祺没有前者的客观条件,只能选择后者。他仰躺在沙发上,独自狞笑了一下,结果自己被自己吓到,伸手摸了摸脸,无语了。

    瘫了一会儿,忽然想起u盘好像上午被谁随手扔进了书包了,于是爬起来翻腾。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叶祺这几天容易失控,直接倒着拎起来往地上倒――于是意态优雅地飘落了一张便签纸。

    嗯?没印象嘛。

    弯腰捡起来一看,靠,是陈扬的字,不知哪天见他抬手写了,觉得好看才抢过来收着的。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彼时觉得来日方长,真没怎么当回事儿,随手往砖头书里一夹而已。

    叶祺愣了半天,捏着那张纸回了卧室,稳稳妥妥贴在了书桌上,用透明胶带四面封边。

    我会一个月回来看你一次,平时尽量不记得你。就算向你赔罪吧,原谅我。

    与此同时,陈扬在伦敦的街头闲逛,阴雨绵绵,满街神色平淡拎着长柄伞的人。

    身边是个财大的男生,十足欢快地拉着他絮絮叨叨:“你看你看,又来了个美女。啧啧,下着雨还踩这么高的高跟鞋,多有职业精神。”

    美女原来还是个职业么,陈扬笑了笑,没搭腔。

    那哥们儿却不满意了:“诶诶,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了,你怎么看都不看一眼。难道你见过更极品的?”

    陈扬在红灯对面驻足,凝神思考了一阵子,道:“我大一的时候有个同学的妹妹,真的是很漂亮。”

    “上海的?上海还有不是独生子女的?”

    陈扬认真地点点头:“我那同学的爸爸有马来西亚国籍,可以多生几个的。不过他们家有个他妹妹就知足了,没再接再厉。”

    男生大喜:“那么好看?回去了你可得帮我引荐一下。”

    陈扬无奈地看着他,方才眼里那点回忆的温软已烟消云散:“很久不联系了,指名道姓要见人家的妹妹不太礼貌。”

    扯淡太投入了,一堆人跟在他们后面很容易就迷了路。难不成离了带队老师十分钟就打电话求助,这也太没出息了。陈扬瞄上了一个步伐缓慢的老人,走过去很客气地问路。

    老人有些惊讶地抬头:“孩子,你在伦敦住了这么久都不知道怎么走?”

    陈扬愣住了,下一秒疯狂的得意在心头狂跳,笑得愈加礼貌:“先生,我不住在伦敦。”

    老先生不由赞了几句他的发音确实好,随后才抬手指了一条路。

    众人鱼贯而行,那男生立马把话题转到了陈扬居然能让伦敦人认为他是伦敦人上头,浑忘了美女的事儿。陈扬却一面走一面整理起关于阮元和的事情,神情微微茫远:他难得有个朋友,一转眼,竟也有两三年没联系过了。

    想来连他毕业后在哪儿工作都没有打听过,好像,确实是有那么点不太像话了。

    家里暖气开足了之后,叶祺很顺利地在客厅里睡着了。累极了的睡眠,连梦里都会想起“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真心诚意不想醒来。何必呢,一睁眼就是没完没了的折腾,不如睡死算了。

    傍晚,正是残霞如血的光景,顾世琮打了个电话过来。叶祺迷迷糊糊凑到听筒边,那面劈头就是一句“你赶紧下来,我在你家楼下。”

    要不是音质差得远了点,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一觉睡得时光倒流了。无数次,韩奕站在楼下那个玻璃罩子都不完整的公用电话亭里,说完这句话就心虚地挂断,等他兴冲冲跑下去。

    拿了钥匙关门的时候,叶祺自嘲地笑了笑:一个陈扬还不够你烦,还要想韩奕,犯贱啊。

    楼下顾公子坐在他的火红小跑车里,两手搭在方向盘上发愣。叶祺一看他那个样子心里就是一沉:算了,还是不要问他为什么找自己出来。也许他潜意识里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于是跌倒谷底的时候会莫名其妙找上门来?……

    叶祺拉开车门做到副驾驶座上,清了清嗓子:“我直说了啊,你这车怎么没充公啊。”

    顾公子两眼发直的状况下就启动了,车沿斜线后退:“这是我外公送我的生日礼物,不在我们家名下。”

    叶祺吓得赶紧闭了嘴,毕竟他在开车,再问两句也许就一车两命,大家全玩儿完了。

    没想到顾世琮一声不吭把车开到了一家车行门口,老板笑着迎出来,张口就显出熟稔来:“小顾啊,这车简直是全新的,你才开了几个月啊?怎么,又想换新的了?”

    顾公子顿了顿,下车上锁,敷衍着点点头,问:“你看能卖多少?”

    叶祺不动声色跟着出去,心里却一惊:这小子竟然是叫他来陪他卖车的。

    趁老板前前后后审视这辆曾经是顾公子心头宝的跑车,叶祺忍不住压低声音把他拉到一边:“你家至于么。”

    顾世琮极轻微地叹了口气:“暂时还不至于,但我不想要它了。”

    叶祺转头凝视他,无言以对,只好拍了拍他的肩:“也好,反正你还有辆正常的车。”

    “那辆……已经卖掉了。”

    说罢,顾公子还很正常地笑笑,低声道:“待会儿再说,让老板听到了要压价的。”

    叶祺毫无预兆地感慨万千了。其实真是没几天的功夫,顾世琮就像被大刀阔斧地砍掉了所有温雅淳厚的部分,笑起来已经让别人看着想哭。

    谁也无法预知,他这是毁了,还是涅了。

    周六,某空手道会馆。

    教练眉头大皱,寻个空当避开了叶祺杀气腾腾的旋踢,半是斥责半是疑问:“你今天怎么回事?!”

    叶祺如梦初醒:“啊?我怎么了?”

    教练人也年轻,是个非典型it工程师,留着这一手本事周末出来打发时间,顺便圈钱而已,所以说话丝毫不掩火气:“我挖了你家祖坟么,下手这么狠!”

    “对不起,我错了。”好歹是恩师,没大几岁也是有师生之谊的,叶祺认错态度极其良好。

    教练那边刚和缓下来几分,休息的人堆里马上走过来两三个小姑娘,不过初中生的样子,规规整整向叶祺鞠躬道歉:“学长,我们……非常抱歉。”

    叶祺与教练相视苦笑,只好安慰她们这也不是朝夕之功,不必操之过急之类,心里却是无语得很。这几个孩子不知是怎么娇惯大的,连最基本的动作都学不会,绕训练场跑个几圈就喘得惊天动地,简直是瓷娃娃。

    有个孩子退回去前很恭敬地发问:“学长,你遇到过比你更厉害的人么。”

    有啊,怎么没有,陈扬问他借衣服那会儿一秒钟不到就把他整个人控制得动弹不得,他连对方怎么动的手都没看明白。空手道是套路,是架势,却不是一击制胜的法宝,更不要提什么一剑光寒十九州的气魄了。

    叶祺仰起头故作迷惑状思考了一下,严肃地告诉小妹妹:“我不记得了。”

    教练忍不住噗嗤一笑,方才那点不愉快也带过去了,挥挥手让小姑娘回去休息,低声问:“最近过得不顺?”

    “嗯,是有点。”

    “那我陪你接着打吧。”教练用一种烈士就义的眼神看着他。

    要是平时,叶祺早已七手八脚扑上去打人了,如今却只凝滞片刻,摇摇头:“不用了,我这样自己也容易受伤。”

    教练更觉诡异:“奇了怪了,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自己受不受伤了。我从来就没见过你知道自己还是个人的时候。”

    再忧郁兮兮就矫情了,叶祺朗然一笑,舒展几下肩背:“时过境迁啊,现在老胳膊老腿,哪能那么拼命。”

    原本一个人对于肌体的精确控制应当是很有吸引力的,每一次旋转、发力和攻击,瞬息组织起完备的攻防体系,这些都令人着迷。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终将抵达精疲力竭。我以为倦怠了身体,就能顺带麻痹了精神,谁料依然徒劳无功。

    为什么会这样,他本不是这样深情的人。叶祺站在整面墙的大镜子前沉吟着,第一次感到有些挫败,连抬手拭去额角的汗都忘记。

    23

    23、2

    陈扬回来了。

    叶祺当然事先知道他的归期,但事情如今不是一点半点的尴尬,聊他是个人精也摸不透陈扬会给他什么脸色看。他灰心丧气,他纠结扭曲,他避之不及。

    到了第三天一大清早,叶祺打定主意要逃掉最后一节组织行为学,蹙着眉在枕头上翻来翻去:噩梦一大堆,没一个是平安喜乐的。

    全无防备,半梦半醒的时候,整张床猛地哐当一震。

    ……地震了?还是有人踢了他的床?叶祺痛苦地睁开眼睛,焦距都调不准,过了几秒才看清楚床头站着的这个人。

    陈扬?!那张线条锐利的面容他曾无数次用目光描绘,躲在不同的角度偷看,谨慎地拿出一点点深情款款融进去,就足以鲜活好几个晨昏。

    叶祺犹豫着坐起来,动作极缓,眼神闪躲,慢慢地问:“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答疑课都不去上,你找死么。”

    事到临头才知道,原来会有这样的胆怯。叶祺一声不吭掀被下床,利索地着手洗漱,只不敢往陈扬脸上看一眼。

    看一眼又怎么样呢?他人都找上门来了,眼里总不会写着刻骨鄙夷。

    但他确实不敢。战战兢兢像怀揣一整个养兔场的兔子,狂蹦乱跳,面上却愈发沉静。

    陈扬似个门神般站在叶祺的寝室里,空气里很快累计了两个大气压、三个大气压……五分钟后叶祺收拾停当,陈扬亲自把他的书包从椅子上拎起来,转眼已经带上了门。

    叶祺是蹭着门缝冲出来的,差点被陈扬潇洒的一甩手夹成肉饼一张。不多不少半步距离跟在他身侧,叶祺牵起书包带把东西顺到自己肩上,心里止不住掂量着他这份怒气的材料配比。

    七分莫名,被另一个男人表白了必定是一头雾水;

    两分了悟,之前无数细心关怀都追根溯源,终于不再是干干净净的朋友;

    还有一分是真的生了气,他才离开不过几天,自己已经迅速发展到答疑都懒得去,原形毕露。

    叶祺在下完六楼楼梯,行至深冬阴郁的室外空气之时,已经分析出陈扬也不过是只气势汹汹的纸老虎。于是他心情大好,安享陈扬无疑有些过度的纵容,甚至替他把早餐的钱都付了。

    陈扬稳稳当当走在前面,对叶祺依旧不理不睬,却也没有丝毫不耐烦。

    这就是最大的让步了,你喜欢我就喜欢吧,我全当不知道就是了。叶祺从来不会不识相,如今简直是心满意足,受宠若惊。

    其实我多么喜欢你都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讨厌我就很好。真的,足够了。

    一个装傻充愣,一个欢欣鼓舞,日子居然也就这么过了。期末考试最后一门大幕落下,陈扬紧跟着叶祺提前交了卷,追到长廊尽头拍上他的背:“喂!”

    叶祺回过头来,一脸懊丧:“你跟着我干嘛,我本来想自己去做点见不得人的事情来着。”

    怪不得抱着的那堆书看起来不像刚考完的那门,定睛一看,竟是一套精装肖邦集。

    考完了实在欢快,脑子一抽就口不择言,陈扬笑着与他并肩而行,戏言:“我反正跟定你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其实到底是不是一时失言,他自己最清楚。他陈扬真的不想试探所谓喜欢他是什么意思么,未必。

    叶祺斜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重复:“哦,原来你跟定我了。”

    陈扬抬脚就踹,被人很漂亮地闪过,不由扬眉诧异:“你是不是学过……”

    “没有,别瞎想。”

    叶祺的脸色差点挂不住,摇摇欲坠之后,保住了笑容没冷下来。打架的结局就是压倒,压墙上或者压地上。无论他被压还是压了陈扬,八成都没法收场:四目相对,气息未定,搞不好就要干柴烈火。所以还不如咬死了不承认,就算练了近十年是瞒不过去的,但他还能怎么着?屈打成招?

    陈扬啊,嘿嘿,你那道行,实在还浅点儿。

    他们走进snow fkes的时候,嘉h很高兴地迎上来:“你答应了他们一定会过来,所以一早开始都惦记着你呢。”转了个角度才看到陈扬,不由问叶祺:“这位是……”

    陈扬大方地一笑:“陈扬,叶祺的同学。”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已久,嘉h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他几眼,这才伸出手去:“你好。”

    那边叶祺已经坐到了钢琴前面,意态悠闲地漫声询问店里的孩子们:“要听什么啊?”

    见多了他面无表情地安居一隅,这样轻松的笑意实在稀有。众愣了一会儿才有人出声:“您……您随意好了。”

    叶祺从一套琴谱里抽出一本,熟稔地翻到某一页,指尖一动旋律便开始潺潺流淌。天气依然很冷,窗户外透进来的天光却染上轻灵的色彩,恢弘的世界忽而收敛了爪牙,低下头安静了。

    嘉h把陈扬引到叶祺最喜欢的座位上,菜单在他手里停留了很短的时候却又交回来:“你推荐我点什么?”

    “本店的咖啡一直是特色,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不错。”她几乎透明的小巧手指在塑封的页面上跳跃了几下,叶祺却趁着一个长休止符的时间停下来,转头对嘉h道:“别给他喝咖啡,两杯蔓越莓冰茶。”

    不能让你在这儿点咖啡。如果我日后每一口咖啡喝下去都会想起你,这地方就真的待不下去了。我谢谢你啊,给我留个容身之所吧。

    琴声复又漾起,陈扬轻轻合上封页:“听他的吧,都是大杯。”

    叶祺这一天好像特别有兴致,非要在上面赚满了掌声才肯回到座位上歇歇。陈扬抬眼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唇边都含着春风气息,不由自己也笑了,就着杯垫把冰茶推过去:“冰都快化完了。”

    见惯了他洞悉人世的一张万能面具,你要他如何就如何,冷也好,暖也好,不过是一闭眼换副神态的功夫。也不知何时生出这种无休无止的念头,随日升月沉在心头蜿蜒生长,枝繁叶茂,只想看他的真心真意露出些许端倪。

    叶祺假得全世界都安享太平,却只有他陈扬一个人想看真相大揭秘。一步一步,鬼迷心窍,连“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这种惊雷滚过了都能释然如初。

    等他魔障时间过去,面前已多了个刚开机的笔记本,是叶祺早早寄存在店里的,暂且给他玩儿着。“刚才好听么。”对面人无意识啃着大玻璃杯的杯沿,蔓越莓的色泽衬得他唇红齿白,却问得含糊。

    陈扬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把视线成功地抽离:“我又听不懂。”

    叶祺撑起自己的脑袋,若有所思,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开口:“我倒觉得钢琴不必听懂,主要是认真与否。最好连曲名和作曲家都不知道,只听旋律,保准你听不出什么国仇家恨,纯粹只是音符描绘的情绪涌动。”

    陈扬的目光稍稍越过笔记本屏幕的上限,自上而下投在桌上,并未细看他,慢慢地重复着:“情绪涌动。”

    说起擅长的领域,叶祺很快退回童心未泯的状态,语调简直有点恬不知耻的得意洋洋:“是啊,就是一点遮掩都没有的情绪涌动。命运表达的就是愤怒,月光表达的就是荡漾,只要你听到了,这些曲子自己也百口莫辩。”

    陈扬正在敲键盘的手不由一软:“你说什么?!荡漾?!”

    那真的是很珍贵的顽皮神情,带着点古灵精怪的味道洋溢在他脸上,还要特意做出严肃状来:“对,就是荡漾。”

    两人定定对视片刻,各自转到一边去笑,肆无忌惮地笑。各怀鬼胎。

    因为昨天叶祺放了话会带琴谱过来随他们点,今天店里的人特别多,居然还有白领抽空从商务楼里跑过来的,嘉h既惊讶且无语,默默在水池边洗杯子。

    店主小姐靠过来的时候,她笑吟吟抬头瞪了她一眼:“就知道来了个没见过的人,你肯定要来问我要八卦。”

    “你别说,我还就真不明白了,这随便哪个都比你们家林同学有气场,你怎么就看上了……”店主小姐亲手挑选了店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个杯子,从嘉h手里接过一个骨瓷小碟就迎着光开始自恋了。

    “我觉得他最适合我,不像叶祺陈扬他们那么复杂。”

    店主小姐喜上眉梢:“哦?他叫陈扬?”

    这么点声音已经足够让陈扬发觉,被谈论的那人转过头来很有风度地笑了笑,倒让店主小姐不好意思了。

    那厢叶祺却在盯着自己的玻璃杯垫狂看,那叫一个笑容款款柔情似水。嘉h路过的时候推了他一把:“你疯了?”

    叶祺抬起头,纯白无害,坦然答:“杯垫很漂亮。”

    嗯,不仅漂亮,而且角度绝佳,把陈扬的每一个表情都映得清清楚楚。

    只有上天给你这个特殊的人,你才能领会什么叫“今朝有你今朝醉”。

    因为你,我只贪恋此时此刻。

    24

    24、3

    陈扬又打算回去了。

    肯定不是回伦敦,他预谋着回南京去了,只不过心有不甘,连陈飞都不想通知。

    叶祺一刻也没忘记过人家陈飞哥哥特意跑到上海来找他的,嗯,深情厚谊,事先准备了一大堆说辞,企图说服陈扬。而实际上事情远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复杂,只是比他想象得诡异太多。

    考完后宣传部拉着叶祺审稿子改稿子,学生会扯着陈扬收拾半年的烂摊子,谁也走不了。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叶祺敲开了陈扬的房门,看见地板中央放着一个打开的旅行箱,却没收拾任何东西。

    “陈飞来找过我,让我劝你回家过年。”小心翼翼窥视着陈扬的神情,飞快地说完这句话,好像说慢了会死人。

    陈扬眼睛都不抬,继续给钢笔打墨水:“嗯。”

    叶祺咽了下口水,不受控制地又开始描绘这人站立的姿态和侧影,猫爪挠心:“我也觉得你应该回去过年。”

    “嗯。”沉和安宁,几乎蕴了笑意。

    他怎么了?他被荡漾版叶祺附身了?这腔调已经不再是纵容,这是宠溺。

    就在叶祺的心思很危险地向不怎么积极向上的方向发展的时候,陈扬转过身来问:“但我不想在家待那么久,明天寝室关门赶人,你有地方让我年前先住十天么。”

    叶祺愣了一下,笑了:“我家除了我就没别的人了。”

    纵使动机不见得多纯洁,陈扬真听到了这话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平静地问:“方便么。”

    叶祺果断不给他反悔的机会,一闪已经到了门口:“赶紧收拾,明天上午跟我一起走。”

    柜子里的衣服整理起来实在太方便,本来也叠得四四方方,直接往箱子里一挪就结了。最多十二个小时后就将搬进叶祺家这一事实,就像丰美多汁的一只水蜜桃,暗夜里还炫耀着它的诱惑力。在陈扬的认知里,此事新鲜的程度不亚于母猪上树、狗拿耗子,反正他也没跟别人同居过,他不知道同居是怎么一回事。

    多亏他不知道。

    传说鸭毛和狗血是一对好兄弟,这俩人要在一起住十天已经很鸭毛,狗血事件自然纷至沓来。叶祺一到家就要开空调,不料太久没清洗过的系统很快洋溢出令人崩溃的酸味,两人只好躲到叶祺房间去。好歹是一直有人住的地方,上个夏天拆下来彻底洗过一遍。

    书,一天一地的书,触目惊心全是书。

    陈扬回想了一下自家连弄本海子诗集翻翻都白眼相向的家庭环境,沉默了,拉开书柜随手抽了一本就坐在床边开始看。

    电光火石间,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划过叶祺飘飘然的脑海:也许……难道……赶忙窜到客房和主卧测试了一下,果然,都是酸味。两年没洗的空调啊,都快等同于沙林毒气发生器了。

    于是他微红着一张脸推门回来,抱着肩站在门口,望着陈扬:“其他房间空调都像客厅似的,你晚上……”

    陈扬已经自来熟到靠在一堆棉被里,抱枕都在背后塞好,比主人还安稳:“哦,睡你这儿挺好,也替你省点电费。”

    我靠,你是挺好,我好不了了。

    叶祺神色古怪地僵硬了几秒,转身走人了。这心理准备真要提前做好,否则天知道夜里会有什么禽兽行径。

    北京时间二十三点,叶祺把怀里的笔记本关机合上,侧过头感慨:“您总算看完了。”

    这也是本事,能安安静静躺在别人的床上把一本《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看完了,还意犹未尽地给你来一句“果然第二遍看感觉会不一样”。

    陈扬看他很无语的样子把温度设定好,手指搭上壁灯的开关:“睡了?”

    那眼波真叫一个温柔,恰如几个小时前的夕阳全打散了融在里面,无声沉醉。

    叶祺心头轰然烧起火来,转而脸色一沉,卷了被子就倒下去:“关灯关灯!”

    这事儿上陈扬确实懵懂了点,最多也就一知半解为什么叶祺忽然发脾气。不过接下来的杯具用现实凶狠地教育了他。

    叶祺靠墙睡,由于小心脏健康状况欠佳,只能往右侧躺。陈扬一动不动了一会儿,向左转过头来,完全是呼吸相闻的情形:“你怎么了?”

    哦,陈扬你个祸害,为什么这个时候声音格外低回沙哑呢。老子……不是柳下惠……

    于是毫无疑问地,叶祺的气息愈发紊乱起来,在硬撑了三分钟之后,怒气冲天地跳下床去造访洗手间了。

    陈扬的脑子仿佛生了锈,齿轮缓慢地转动,最后才严丝合缝:他起了色心。这二十年根深蒂固的观念一时半会儿真转不过来,他陈扬是个平头整脸的男人,不是什么妖娆艳丽的姑娘,为什么,凭什么,他就……

    床头灯重新亮起来,陈扬愣愣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滚烫。他在这个诡异至极的时候想起了于娉婷,和她那个本该温软却最终恶心了的吻,骤然明白了些什么,彻底无措了。

    他翻身坐起,因为不熟悉地形踢到了椅子,叶祺远远地隔着好几道门嚎叫:“你别过来――”

    尴尬得要命,叶祺顶着满头黑线回房来,陈扬却已经睡着了。他尽力把自己缩在整张床的三分之一处,避免任何可能的肢体接触,依然悲催地辗转到了下半夜。

    陈扬僵直地躺在那儿,心跳比叶祺回来的脚步声都响,轰隆隆响在心口与耳边,血气翻滚。睡得着才怪。模模糊糊地,他想着,如果这时候自己也燥热了,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一夜心乱。

    天色将曙,叶祺忍无可忍地爬起来,伸出一只爪子晃醒陈扬:“起来,帮我洗空调。”

    陈扬反正也没怎么睡,浅眠中一叫就醒,刚要起身却被叶祺拉住:“听着,你不能老在我旁边蹭来蹭去,我会有反应。”

    “……我没蹭来蹭去。”被指控的人连耳尖都红透。

    叶祺仰天长叹,迎风流泪,最后只好说:“你确实没有……你离我远点就好。”

    正当陈扬和叶祺纠结着这残余的九天怎么过的时候,市中心的某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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