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山火海 作者:唐娜
下烟，卖了个关子。
黎淼也不著急，给茶壶转到自己手边，然後稳稳当当的给杨书记的茶杯里舔了三分之二杯茶。杨书记也没想到黎淼现在这麽沈得住气了，果然跟这周志勤这个老狐狸大有长进。
他喝一口茶，笑道：“你知道明後天就要公示财务总监的人员了。”
“是这两天儿。”
“我知道你想竞争那个位置的。”
“有位置当然要竞争一下了，不过我资历不够，也就是去添个趣儿。”
“你太谦虚啦，小黎。这个位置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的。你看你在财务部了以後我们局里很多烂账都处理好了，报税也没出过问题。以前这些都是漏洞，财务章程也不能很好的执行。你的能力我们都看在眼里的。”
这话明里是夸，但是从经验的角度来说绝对不是什麽好事。
褒扬之後就是坏消息了吧，黎淼的心脏像是被人抓住了一样，但是还不能马上把情绪挂在脸上。
他陪著笑，又谦虚了几句，把领导的英明指导给夸了夸。
接下来杨书记又冠冕堂皇的说：“我知道你和老周走得进，你们年轻人，总能谈到一块去。我们这些老家夥是跟不上你们了，电脑都不会用。”
“杨书记哪儿的话，是您不给我们机会啊。”
“呵，就你会说话。我个人没觉得老周这人不行，他干工作也是很好的。不过，你也听到王总要走的风声了吧。我这可以这麽跟你说，王总这事儿板上钉钉。”
黎淼认真的点头，还没摸清楚杨书记究竟要说什麽，只能静待下文。
中途服务员敲门，进来上了四个凉菜，但是两人都坐著没动筷子。
“我一直很欣赏你的，小黎。”
“我的荣幸啊……”
“所以我觉得总监不是你，很可惜。”
黎淼呆了三秒，这是个很意外的他简直没有准备的消息，但是他也没傻掉，好像从之前杨书记的话里他就意识到了这件事情有变故，只是固执的去相信周志勤所以不敢往这个方面想。
见到黎淼的反应，杨书记很满意。
第八章 顺位第一 08
两人的沈默让这个房间里的气压都低了不少。黎淼吞吞口水，脸色仍旧不算好看的笑著，说：“哎，排队都排不上我的。杨书记抬举我了。”
“这次的人选是老周的提的，其实我一直以为他会提你。不过……”
黎淼就像被人背後捅了一刀，感觉极其糟糕。
杨书记知道黎淼这会儿跟自己打马虎眼呢，所以准备下一点猛药，把这个能干的年轻人争取到自己这边来。
“当然我也理解老周的考量，你毕竟年轻了些。”
“是是是……”
“以後还有机会，财务总监不像一把手，是两年就交流一次。这次来的是重庆的财务主管，你们应该认识吧。”
黎淼机械的点点头，之前在开会的时候还一起喝过酒，是个跟周志勤年纪差不多的女的。
“田晓w能力也不错，不过没想到调动到我们这里来了。如果不是这麽安排，咱们局里还有谁的能力可以比得过你。”
事不过三，已经提到这麽多次，黎淼也不傻，自然知道杨书记这麽抬举自己的意思。
他这会儿心里当然是有对周志勤的怒气和失望的，不过转而又想，周志勤从来也没给自己承诺过什麽。心灰意冷的黎淼见杨书记这麽明显的摇动橄榄枝也开始心动了。王总一走，还说不清楚鹿死谁手。但是当真要他舍弃周志勤去逃奔样书，黎淼心里还是有犹豫的。
因为他本能的觉得论手腕论能力论背景，周志勤都盖过杨书记。
“财务部门是个很重要部门，不管设不设一个总监，你那里都是最重要的。别因为这个灰心，回去还是要好好干工作。”
“那是肯定的！”
杨书记笑笑，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你也多来我这里走动走动，别总让老周一个人霸著你啊。”
黎淼被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那顿饭，真叫味同嚼蜡。
晚上黎淼开车回去，差点就闯红灯了，他平时开车都很小心的，心理压力可见一斑。泊车的时候手心全是汗。
回到家里，黎淼歪歪斜斜的靠在沙发上。
一开始他想立刻马上就给周志勤打电话求证，但是冷静过後他知道自己不能这麽冲动。如果周志勤真的没有提他，那也是有原因的。黎淼自认也算得上听话又能办事的，周志勤就算不跟自己上床也没有理由去提一个外局的人来。所以，这里头肯定还有猫腻。而杨书记这样明显的拉拢自己，看来事情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要不杨书记怎麽会来打他这个身上贴著周志勤标签的人的主意呢！
黎淼现在脑子里极度混乱，看著家里的时锺，已经10点了。
他犹豫著，要不要给周志勤打个电话。
就算是自欺欺人，他也想听一句周志勤亲口告诉自己这件事情黄了。
黎淼夹著烟的手抖得厉害，他觉得最失望的竟然不是自己与财务总监这个位置无缘，而是周志勤竟然什麽招呼都没跟自己打，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最後黎淼一直自我折磨到11点半才给周志勤打电话去。
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黎淼紧张的不知道该怎麽出声，结果对方“喂”了一声，不是周志勤的声音。
黎淼愣了愣说：“喂，我找一下周局长。”
“是黎叔叔吧？我爸怎麽电话里存你的名字是胖墩啊！哎哟，乐死我啦。”
“你爸爸呢，鹏飞？”
“喝多了，在冲凉。一会儿我让他给你回电话吧。”
“哦，好的。”
“你怎麽是胖墩儿啊？”
黎淼尴尬得不知道该怎麽解释了。
这时候忽然听到电话那头有个熟悉的声音说：“你怎麽随便接我的电话！快去睡了。”
是周志勤，黎淼忐忑的等著周志勤接电话。
“喂……小黎吗？”
“嗯，是我，这麽晚打扰了，周局。”
“有事？”
听著周志勤如此沈稳的声音，黎淼心里的火气又冒了起来。
他不断的暗示自己要冷静，可这又谈何容易。他吞吞吐吐了半天，说了几句关心周志勤的话，就是绕不到重点上。
周志勤没想到今天下午局里才决定的事情黎淼已经知道了。他还以为黎淼是想他了所以来电话，因为当天晚上吃饭周志勤难得的没有叫上黎淼。
“晚上吃的什麽啊？”周志勤还好心情的跟黎淼拉家常。
“我和杨书记吃的饭。”正愁切入不了正题的黎淼算是找到话头了，“他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周志勤在电话这头皱起了眉头，一句话他就通透的明白黎淼这麽晚给自己打电话是什麽事情了。
他总觉得这事儿三两句话给他解释不清楚，可临了黎淼来问了，他反而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很自然的没有任何迟疑的说：“田晓w是国网公司人力资源部肖晋霖的弟媳妇。五一的时候我上去见他们几个，对方点名给我说了，这次她要来我们局里。这是暂时的，一两年之内就是上调。”
黎淼脑子里立刻响起了五十万“送礼”的钱，那还是从自己手里流出去的，再联想到王总要走这件事已经铁板钉钉，他算是明白周志勤是在用这个位置给自己换票，有肖晋霖一票，他坐一把手的位置更有保障。
黎淼听了这话，半天没说什麽，电话里只有两人呼吸的声音。
“你还在吗，小黎？”
“……在。”
“别难过了，我知道你很失望。等田晓w走了，我帮你争取这个位置。”
“周局又没答应过我什麽，这话从哪儿来的呀？”
“小黎！”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打扰周局休息了，挂了啊。”
“别挂！”
“还有什麽吩咐吗，周局？”
“你觉得我开了空头支票给你？”
“我敢这麽想吗？我有这个资格这麽想吗？”
“事情发生得一件赶一件，我没来得及给你解释。”
“也不需要给我解释什麽，我不过是个讨口饭吃的人。”
话虽然说得难听，可黎淼还是不敢挂周志勤的电话。周志勤的态度确实很坦白，对他来说，自己的仕途才是顺位第一的，而黎淼不过是等著他赏口饭吃的小虾米，无足轻重。况且周志勤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定会帮黎淼坐上财务总监的位置，他只是用这个做诱饵，让黎淼一个人弥足深陷。
黎淼心里一阵发冷，人都是这麽现实的。
他在周志勤那里的分量有多少，还不如不知道呢！真叫人心灰意冷。
周志勤在电话那头叹口气。
黎淼渐渐平静下来才说，“周局对不起，我刚才口气不好。”
“没事……”周志勤想说的其实是，你一直对我都是这麽随便的！
“以後还请局长多多提携我啊。”
“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竞争很大的，杨书记也卯足了劲在争这个位置。”
“您在上面的人脉比他自然要广一些啊，应该没有问题。”
“事情总是不能盘算得太满了。”
这话听著就像是在影射黎淼之前的想发。黎淼再次沈默下来，他发现自己真的有时候很幼稚，也许是因为觉得周志勤破坏了自己的信任，可是周志勤又凭什麽对自己负责呢。以後如果周志勤真的做了局长，现在得罪他太不划算了，黎淼很後悔之前那番尖酸的口气，不知道周志勤有没有拿个小本本给自己记上一笔。
第九章 角力 01
黎淼的失眠是因为他内心的恐惧。
他之前走过的路也不全然一帆风顺，所以他知道财务总监的位置就算得不到也不是最糟糕的。今年失去了机会还有来年。他不过是对自己失去了耐心。那些曾经自欺欺人的说法都被击溃，他很失望，也很沮丧。
这些真实的感受一点一点袭击著黎淼。
他蜷缩著身体，从未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可悲和肮脏。
虽然一脸浮肿，但是天一亮还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黎淼知道今天局里会公示财务总监的人选，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周志勤，更多的是全局上下看他笑话，落井下石的人。
黎淼很爱面子，所以这简直比让他对周志勤宽衣解带还要难面对。
内心的自卑感作祟，黎淼觉得这一天每个人都在他背後指指点点。
当然周毅这样的纯爷们不会在背後指指点点的，他被周志勤刚调出财务系统，这时候看黎淼也没有得偿所愿，於是觉得大快人心，立刻跑到黎淼面前去说了一番刺激人的话。黎淼差点忍不住拿桌上的保温杯给呼到他脸上去。
黎淼一脸惨白的把喜气洋洋的周毅送出去，就见周志勤出现在他们这层楼的楼道里。
周毅立刻三两步追上去，跟周志勤卖个了乖，说了几句讨好的话。不过见周志勤面色也不善，看样子跟黎淼这次没上到财务总监的位置有莫大的关系，他也不愿去踩这个地雷，便绕行了。
“周局，找我？”见周志勤在自己办公室门口一两米的地方停下来了。
周志勤点点头，有些衰样。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周志勤总是看起来游刃有余。
“进去谈吧。”
黎淼此刻一点都不想跟周志勤说话，因为他觉得身体里那种想拿保温杯呼人的强烈欲望又窜了起来。
黎淼拖著步子，走在前头，最後他考虑再三还是没有二五八万的坐到自己的办公椅上，而是选择了接待客人的沙发上。
周志勤也跟著他坐在了沙发的另一边。
“小黎，我知道现在你心情不好，不是谈事情的时机。但是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跟你交代一下比较好。”
这话是针对早上周志勤散了早会叫黎淼去他办公室，黎淼装作没听见的。
“周局这麽忙还专门过来，怎麽不直接打个电话，我上去就是了。”
周志勤瞥了黎淼一眼，也没抱怨什麽，只是淡淡的说：“田晓w几天晚上就从重庆过来了，晚上一起吃个饭。你别摆出一脸晚娘表情，她多少也知道一点我们局的事情。她跟魏总工关系很不一般，以前都是重大水电校的。”
黎淼搓著手，问：“需要我去作陪吗？我这级别够吗？应该都是局领导去接风吧。”
“我想你去。”
黎淼愣了愣，说：“我不想去。我又不会喝酒。”
“不是让你去替谁喝酒的。你去见见田晓w，早点套套磁，她是个很厉害的女的，我跟她打过两三次交到，很不一般。如果以後财务上出什麽问题，总要过她那一关。哪怕就是为了这两年过得舒服点，你今天都该去给她接风。”
黎淼在理智上承认周志勤说的这些话全他妈都是正确的，但是情感上让他现在对周志勤那种嘴巴里说出来的话都有逆反心态。
他不气不出的看著茶几上的烟灰缸，也不主动给周志勤散颗烟。
这些小细节周志勤全都记在心上，他虽然没有责怪黎淼给他摆脸色很不懂事，毕竟在心里太清楚黎淼对自己寄予巨大希望，所以也算是自己让黎淼失望了吧。但是看到黎淼这麽不理智，刚才大概也和周毅干了一仗，他就觉得惋惜。本来在周志勤看来，黎淼是孺子可教的。
“……我知道了，晚上安排在哪儿的？”
“我一会儿让办公室通知你吧，他们在安排。”
黎淼点点头，站起身，大有端茶送客的意思。
周志勤却屁股稳稳当当的放在沙发上，一点没有站起来的意思，黎淼又只能尴尬的坐下来。
“周局还有别的事吗？”
“你很忙吗？”
“……有点乱七八糟的杂事儿。”黎淼硬著头皮吐出这句话，不敢看周志勤的眼睛。
周志勤叹口气，缓缓起身，说：“那晚上记得去。别跟我闹别扭毁了自己的机会。田晓w一点都不好糊弄，手也伸得长。我以後还要靠你帮我守著财务部呢。”
“我何德何能啊，周局。”
“小黎，那件事我们容後再谈，最重要的是做好当前。”
周志勤已经尽力的放低身段来开导黎淼了，这放在周毅身上都不是可能的，他只会给周毅一通臭骂，把人骂醒。但是对黎淼，他就是多了一点耐心，也多了一份急切。
第九章 角力 02
晚上去饭局之前黎淼还回家了一趟。洗了吧脸，意意亮送贩，换了身儿很精干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跟二十八九的小青年一样，一脸的青春洋溢。
虽然他对田晓w鸠占鹊巢心中不满，但是现在田晓w是自己的直属领导了，他总不能给自己求一双小鞋来穿吧。
周志勤是跟著王总还有办公室的刘主任一起去的，所以他们到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意气风发一点都不像白天在单位那麽满脸衰样的黎淼正在跟饭店的大堂经理“打情骂俏”。见自己的继位领导走过来，黎淼打发了相熟的领班，迎上去和王总哈拉了几句，又巧妙的拍了几句杨书记的马屁，然後很自然的把周志勤略过了。
这让杨书记心情大好。
周志勤吃瘪之後也没有什麽特别的表情，但是他也不正眼看黎淼了。两个人跟两只赌气的乌龟一样，拿小尾巴对著对方。
田晓w到得有点晚，据说是高速上出了车祸，堵了一会儿。
大家就坐在包间了等她，聊著无关痛痒的话。
杨书记对黎淼的格外殷勤也引起了周志勤的各种不满，总觉得像是自己家的宝贝被人调戏了一样。他默默的喝茶，脸色铁青。
见杨书记那麽抬举黎淼，王总也跟著开玩笑：“小黎收拾得这麽帅，愣是把我们几个老东西比下去了。一会儿晓w到了，你得多陪著喝三杯。”
“跟美女喝酒，别说三杯，多喝十杯都是应该的。”黎淼吹牛不打草稿。周志勤很是不削。要知道田晓w如果是美女的话，全世界的男人都自插双目吧，除了基佬。
田晓w穿著一身不算职业装但是也颇为庄重的棕色套装，黎淼一见她进来就忙著上去凑趣儿，说：“美女领导要挨著我坐，你们别跟我抢，我今天多喝十杯！”
众人起哄，田晓w虽然知道这些男人嘴巴里跑的全是火车，但是心情还是爽快的。
她很快坐到黎淼旁边，也随口夸了一句，“小黎越来越年轻了，比在济南的时候看著还帅！”
“田姐这话说得我心肝儿都是甜的，来来来，必须先喝一杯。”
周志勤看著黎淼跟田晓w碰杯，心里澎湃不已，真想把黎淼关进洗手间干一百次，让他话都说不出来。
酒席开始就是闹酒那一套，田晓w虽然是个龅牙，但是喝酒绝对女中豪杰。重庆人本来就生性豪爽，在酒桌上从不言败。几个大老爷们儿都对他们新来的这个财务总监刮目相看。
周志勤从头到尾都很低调。一直吃菜，虽然田晓w几次主动给他敬酒，表示对他的感谢，但是每每望过去看到黎淼不冷不热的眼神，他都觉得自己喝的不是酒是毒药！
酒席结束之後大家并没有去娱乐活动，因为考虑到田晓w才到这边，还需要休整一番，所以10点不到就散了。
黎淼喝得醉醺醺的，不敢开车，就走到四楼的洗脚房，准备做个足底按摩，醒了酒再开车回去。
周志勤眼看著黎淼上楼的，所以他跟了上去，把人堵在了楼梯转角。
这里人来人往，黎淼看周志勤眼睛有些发红，应该是刚才也喝得有点多，下意识的说：“周局，要不一起去按摩一下？”
周志勤说：“我不喜欢别人摸我的脚。”
黎淼内心默默吐槽──你其实是被人摸脚心会有反应吧！
“那周局准备上去……约了人打牌吗？”
“没有，我看到你上去，就跟上来了。”
黎淼被周志勤一句直白的实话噎住了，不知道该怎麽接话了。他总不能问，你跟著我干嘛？！
周志勤刚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背後被人一拍，他回头，看到杨书记和刘主任正站在楼梯上，两人也浑身酒气，“我就说他两没走吧，去打牌啊！刚好一桌。”
黎淼立刻对杨书记点头哈腰，忙不迭的应下牌局。
第九章 角力 03
周志勤也只好顺应三缺一的情况跟他们去打牌。
房间开在吃饭不远处娱乐城的一个茶馆里，那里人不多。但是总有点黑压压的感觉，周志勤不太喜欢，不过既然地方是杨书记定的，他也不好说什麽。
四个人坐下来，手上摸著麻将嘴里说著田晓w。
刘主任是个胖子，每次摸牌的时候肚子顶到牌桌，黎淼都感觉桌子被推动了一下，於是黎淼也用自己没有游泳圈的肚子顶著桌子，那样子让坐在旁边的周志勤看著就想笑。
黎淼总是有很多特别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的小动作。
後来黎淼给杨书记放牌放得太明显了，周志勤都看不下去了，於是出声道：“小黎，你送菜也不能只给杨书记一家送啊，我们都在等呢！”
对面的杨书记哈哈大笑起来，啪的打出一张四条，正是黎淼要的牌。
黎淼赶紧推倒自己面前的长城，笑道：“我哪是送菜啊，这不是有来又往吗？杨书记这张牌我等好久了。”
周志勤脸更黑了，因为他觉得黎淼这话的意思是在暗示自己有来无往，是个小人。
“不行不行，送菜必须人人有份，黎主任不能偏心只给杨书记啊。”胖子老刘也开始抱怨起来。
黎淼一点不脸红，反而说：“那是杨书记有那个水平，我送也送得出去嘛。”
周志勤忍住了自己强烈的掀桌子的冲动，开始码牌，心中暗暗发誓今天一定要让黎淼这个小贱人把内裤都输给自己。
牌局的下半场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周志勤开始一点都不手松，只胡黎淼的牌。
黎淼一开始也有点安慰周志勤的意思，送了几张牌，可後来发现周志勤专做大牌，一副牌糊了就是六十四番，黎淼被周志勤的小心眼搞得头昏脑胀，本来麻将就不是他的长项，这会儿更是招架不住了。
他不知道周志勤的是抱著让他输光光的目标在努力的。
杨书记和刘主任也闻到了两个人之间的硝烟之味，当然大家心知肚明，所以笑呵呵的陪著周志勤收拾黎淼，很快就变成三家欢喜一家愁的局面。
黎淼身上也就带了一万块钱的样子，还真是不多。
两三圈就交代出去了。
周志勤也不说结束，他自然不敢说我已经只剩下内裤，不打了。
黎淼额头溢出一点细细密密的汗，这五月天怎麽也像八九月一样！黎淼最後终於再拿不出钱了，给周志勤服了个软，讨饶道：“周局，您这下手也太狠了。我又不是猪肉，有这麽割肉的麽！你看，你看，都给你掏空了。”说著黎淼还生动的拉出自己的裤子口袋，让周志勤看到他人财两空的窘迫。
周志勤冷哼一声，看似像在开玩笑，说：“前输光了只能把裤子当我这儿了。”
“哈哈哈，黎处长要不欠著翻本？”
黎淼知道周志勤是真的生气了，只能苦著脸说：“在周局手里哪里翻得了本啊，说不定多得都输出去了。我还是留著内裤回家吧……”
周志勤不说话，看了黎淼一眼，正想说话，手机就响了。
黎淼感觉自己像是被救了，感激的看著周志勤的手机。
周志勤一看电话是调度打来的，就想应该是单位上的事情，果不其然，对方有些紧张的说找不到安监部处长，有一条十一万千伏跳闸了，现在xc区域有大片居民用电送不上了。
周志勤知道居民区停电是多麽严重的事情，於是立刻紧张起来，安排抢险和检修。
黎淼听他说的内容就知道肯定是跳闸了，这才个刚刚入夏，出这种事情还真不好交代。一般来说11万千伏跳闸很可能都是误操作。
杨书记也竖起耳朵听电话，他虽然不是行政一把手，现在正是争王总那个位置的关键时刻，局里出事对自己也是不利的。
等周志勤挂了电话三个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哪个站又出事了？”
“xc区停了几个小区，居民闹起来了，现在正在处理。”
“11万站跳了？”
“恩，也还没查出原因。不过先把电送上吧，还要给国网公司的应急中心报上去。”
黎淼脑子转得快，随即问：“那事故原因怎麽报啊？这个年底有考核，我们省今年的重大事故有点多啊……”
周志勤沈吟一下，看著杨书记，问：“书记你看这个怎麽办？现在陆其怀电话不开，本来这些事情够归他们安监部关的。”
杨书记说白了就是个党政工作的，对这些一窍不通，可以说是个草包。
见周志勤这麽问他，他也没办法，只能转头问黎淼：“小黎怎麽看？”
黎淼真是服了杨书记，他一个搞财务的，你让他说怎麽报事故原因，这不是逼公鸡下蛋麽！黎淼这时候才发觉出周志勤的好来，同样是领导，周志勤绝少开这样的黄腔。
四个人也不打牌了，但是还坐著，都不话说。
其实周志勤在黎淼问之前就想到这个问题，现在也有办法了。但是他就是不愿意给这几个人便宜占，也要让他们想想办法。就算最後想不出来，他也得让杨书记难看一下，让他明白跟自己的差距在什麽地方。至少从智商上能连同黎淼一起傲视了。
果然，沈默持续了十分锺。
安监部门的专责又打电话来说，国网公司的应急办来电话了，说显示11万站还没送上电，在问事故原因和抢修结果。
周志勤嗯了几声，又问怎麽还联系不上陆其怀。
黎淼心里幸灾乐祸，对於跟他关系不怎麽好的路其怀看来这次是要倒霉了。年终奖金是肯定混不上了。周志勤这人在工作上还是赏罚分明，比较公平不爱和稀泥的。
最後，周志勤扫视了大家一眼，淡定的吩咐专责小章，“你就跟上头报告说──嗯，电路被掉下来的老鹰弄短路了。现在037号线那边是不是在下雨？如果是下雨就说雷击了一只老鹰，落到11万千伏站了，引起跳闸。”
黎淼在一旁听著简直大开眼界，周志勤这个老鬼！
他睁大漂亮的眼睛看著讲电话的周志勤，有一丝崇拜怎麽都掩饰不住。
周志勤没有听袭来继续安排，“赶紧让电管站的站长去农民家里面买一个老鹰，烤了，尸体拍个照片给总部的应急中心发上去。全部要统一口径，至於具体的事故愿意明天早上我要见到！安监部的今天全部守著，一直到电都送上为止。”
对方又说了几句周志勤才挂电话。
右手边的刘主任都忍不住竖起大麽指拍起皱志勤的马屁，“周局真厉害，这种情况处理得这麽绝！太有本事了……”
周志勤笑笑，既不是很得意，也不是很含蓄。
第九章 角力 04
黎淼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周志勤犀利的目光已经落到自己身上，黎淼赶紧给周局长点看一颗烟，摆出一副低姿态。
杨书记看著周志勤，想著他刚才给安监部出的馊主意，心里骂了一句：老狗！
黎淼耍赖道：“周局，我都输得要当裤子了，放过我一次吧。下次，下次一定陪您玩儿尽兴，今天就撤了吧。”
刘主任也附和道：“时间差不多了，回了吧，明儿局里肯定一早开会要说跳闸的事。最烦这些了，不知道安监部的在说什麽！防患一点都做不好。”
杨书记稳当的坐在对面看起，目光拷问在黎淼身上，他总觉得黎淼是个聪明人，当然周志勤可能更聪明。其实现在最让杨书记看不明白的不是黎淼的性格，而是他跟周志勤之间微妙的关系。
周志勤沈吟了一下，看了看手表，笑道：“那就散了吧，一晃就11点了。这时间过得真快。”
要说这场牌局还真算战斗时间很短的。
黎淼平时也不会这麽菜，今天都怪周志勤一点不给自己留余地。黎淼一边腹诽著，一边张罗服务员拿账单进来。还好今天可以签单，要不他就尴尬了，总不能等著办公室主任来付钱吧，他一个管财务的坐在这儿。
刘主任跟杨书记走在前面说著话，黎淼有点心不在焉。
周志勤站在一旁看他签单，表情有些戏谑。
服务员拿走他签字的单子後，周志勤竟然不顾环境一把搂住了黎淼的细腰，贴著他的耳根问：“如果我刚才说继续打，你怎麽办？”
“放开……放开！有人！”
“说，你怎麽办？要把衣服裤子都输给我吗？”
“周局……我们去车里说吧，这……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在问你话。”
“周局不会为难的我。”
“你就这麽确定不会叫你难堪？”
黎淼进展的摇摇头，脸颊绯红。
周志勤见杨书记两人已经要走远了，他们再不跟上去便不太合适，就暂时放开了黎淼，走在了前面。
和杨书记还有刘主任告别，周志勤又接了一个调度的电话，说xc区的电已经送上了。刚挂了电话的周志勤就发现黎淼趁著自己打电话的时候溜了，人都溜到自己的车边了。
周志勤对黎淼这种龟毛的性格真是有点看不上。你跑还能跑多远，躲得过今天，还能躲一辈子吗？！
“黎淼！”
一听到周志勤的声音，黎淼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刚才那只手留在腰间的温度他都还能感觉到。
周志勤快步走过去，两人站在夜色中，五月天有些起风，黎淼尴尬的往後退了半步。但他这个动作让周志勤更加尴尬。
周志勤不高兴的脱口就问：“是不是我今天让你当了财务总监你就随便给我搞？”
黎淼脸色一冷，立刻发青，只是天太暗周志勤看不怎麽清楚。
“我送你回去吧，周局。这里来来往往都是人。我们上车谈？”
周志勤收敛了一下脸上的怒气，转身拉开车门，用力的坐了进去，关车门也发出很大的声音。
恋耽美
下烟，卖了个关子。
黎淼也不著急，给茶壶转到自己手边，然後稳稳当当的给杨书记的茶杯里舔了三分之二杯茶。杨书记也没想到黎淼现在这麽沈得住气了，果然跟这周志勤这个老狐狸大有长进。
他喝一口茶，笑道：“你知道明後天就要公示财务总监的人员了。”
“是这两天儿。”
“我知道你想竞争那个位置的。”
“有位置当然要竞争一下了，不过我资历不够，也就是去添个趣儿。”
“你太谦虚啦，小黎。这个位置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的。你看你在财务部了以後我们局里很多烂账都处理好了，报税也没出过问题。以前这些都是漏洞，财务章程也不能很好的执行。你的能力我们都看在眼里的。”
这话明里是夸，但是从经验的角度来说绝对不是什麽好事。
褒扬之後就是坏消息了吧，黎淼的心脏像是被人抓住了一样，但是还不能马上把情绪挂在脸上。
他陪著笑，又谦虚了几句，把领导的英明指导给夸了夸。
接下来杨书记又冠冕堂皇的说：“我知道你和老周走得进，你们年轻人，总能谈到一块去。我们这些老家夥是跟不上你们了，电脑都不会用。”
“杨书记哪儿的话，是您不给我们机会啊。”
“呵，就你会说话。我个人没觉得老周这人不行，他干工作也是很好的。不过，你也听到王总要走的风声了吧。我这可以这麽跟你说，王总这事儿板上钉钉。”
黎淼认真的点头，还没摸清楚杨书记究竟要说什麽，只能静待下文。
中途服务员敲门，进来上了四个凉菜，但是两人都坐著没动筷子。
“我一直很欣赏你的，小黎。”
“我的荣幸啊……”
“所以我觉得总监不是你，很可惜。”
黎淼呆了三秒，这是个很意外的他简直没有准备的消息，但是他也没傻掉，好像从之前杨书记的话里他就意识到了这件事情有变故，只是固执的去相信周志勤所以不敢往这个方面想。
见到黎淼的反应，杨书记很满意。
第八章 顺位第一 08
两人的沈默让这个房间里的气压都低了不少。黎淼吞吞口水，脸色仍旧不算好看的笑著，说：“哎，排队都排不上我的。杨书记抬举我了。”
“这次的人选是老周的提的，其实我一直以为他会提你。不过……”
黎淼就像被人背後捅了一刀，感觉极其糟糕。
杨书记知道黎淼这会儿跟自己打马虎眼呢，所以准备下一点猛药，把这个能干的年轻人争取到自己这边来。
“当然我也理解老周的考量，你毕竟年轻了些。”
“是是是……”
“以後还有机会，财务总监不像一把手，是两年就交流一次。这次来的是重庆的财务主管，你们应该认识吧。”
黎淼机械的点点头，之前在开会的时候还一起喝过酒，是个跟周志勤年纪差不多的女的。
“田晓w能力也不错，不过没想到调动到我们这里来了。如果不是这麽安排，咱们局里还有谁的能力可以比得过你。”
事不过三，已经提到这麽多次，黎淼也不傻，自然知道杨书记这麽抬举自己的意思。
他这会儿心里当然是有对周志勤的怒气和失望的，不过转而又想，周志勤从来也没给自己承诺过什麽。心灰意冷的黎淼见杨书记这麽明显的摇动橄榄枝也开始心动了。王总一走，还说不清楚鹿死谁手。但是当真要他舍弃周志勤去逃奔样书，黎淼心里还是有犹豫的。
因为他本能的觉得论手腕论能力论背景，周志勤都盖过杨书记。
“财务部门是个很重要部门，不管设不设一个总监，你那里都是最重要的。别因为这个灰心，回去还是要好好干工作。”
“那是肯定的！”
杨书记笑笑，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你也多来我这里走动走动，别总让老周一个人霸著你啊。”
黎淼被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那顿饭，真叫味同嚼蜡。
晚上黎淼开车回去，差点就闯红灯了，他平时开车都很小心的，心理压力可见一斑。泊车的时候手心全是汗。
回到家里，黎淼歪歪斜斜的靠在沙发上。
一开始他想立刻马上就给周志勤打电话求证，但是冷静过後他知道自己不能这麽冲动。如果周志勤真的没有提他，那也是有原因的。黎淼自认也算得上听话又能办事的，周志勤就算不跟自己上床也没有理由去提一个外局的人来。所以，这里头肯定还有猫腻。而杨书记这样明显的拉拢自己，看来事情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要不杨书记怎麽会来打他这个身上贴著周志勤标签的人的主意呢！
黎淼现在脑子里极度混乱，看著家里的时锺，已经10点了。
他犹豫著，要不要给周志勤打个电话。
就算是自欺欺人，他也想听一句周志勤亲口告诉自己这件事情黄了。
黎淼夹著烟的手抖得厉害，他觉得最失望的竟然不是自己与财务总监这个位置无缘，而是周志勤竟然什麽招呼都没跟自己打，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最後黎淼一直自我折磨到11点半才给周志勤打电话去。
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黎淼紧张的不知道该怎麽出声，结果对方“喂”了一声，不是周志勤的声音。
黎淼愣了愣说：“喂，我找一下周局长。”
“是黎叔叔吧？我爸怎麽电话里存你的名字是胖墩啊！哎哟，乐死我啦。”
“你爸爸呢，鹏飞？”
“喝多了，在冲凉。一会儿我让他给你回电话吧。”
“哦，好的。”
“你怎麽是胖墩儿啊？”
黎淼尴尬得不知道该怎麽解释了。
这时候忽然听到电话那头有个熟悉的声音说：“你怎麽随便接我的电话！快去睡了。”
是周志勤，黎淼忐忑的等著周志勤接电话。
“喂……小黎吗？”
“嗯，是我，这麽晚打扰了，周局。”
“有事？”
听著周志勤如此沈稳的声音，黎淼心里的火气又冒了起来。
他不断的暗示自己要冷静，可这又谈何容易。他吞吞吐吐了半天，说了几句关心周志勤的话，就是绕不到重点上。
周志勤没想到今天下午局里才决定的事情黎淼已经知道了。他还以为黎淼是想他了所以来电话，因为当天晚上吃饭周志勤难得的没有叫上黎淼。
“晚上吃的什麽啊？”周志勤还好心情的跟黎淼拉家常。
“我和杨书记吃的饭。”正愁切入不了正题的黎淼算是找到话头了，“他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周志勤在电话这头皱起了眉头，一句话他就通透的明白黎淼这麽晚给自己打电话是什麽事情了。
他总觉得这事儿三两句话给他解释不清楚，可临了黎淼来问了，他反而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很自然的没有任何迟疑的说：“田晓w是国网公司人力资源部肖晋霖的弟媳妇。五一的时候我上去见他们几个，对方点名给我说了，这次她要来我们局里。这是暂时的，一两年之内就是上调。”
黎淼脑子里立刻响起了五十万“送礼”的钱，那还是从自己手里流出去的，再联想到王总要走这件事已经铁板钉钉，他算是明白周志勤是在用这个位置给自己换票，有肖晋霖一票，他坐一把手的位置更有保障。
黎淼听了这话，半天没说什麽，电话里只有两人呼吸的声音。
“你还在吗，小黎？”
“……在。”
“别难过了，我知道你很失望。等田晓w走了，我帮你争取这个位置。”
“周局又没答应过我什麽，这话从哪儿来的呀？”
“小黎！”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打扰周局休息了，挂了啊。”
“别挂！”
“还有什麽吩咐吗，周局？”
“你觉得我开了空头支票给你？”
“我敢这麽想吗？我有这个资格这麽想吗？”
“事情发生得一件赶一件，我没来得及给你解释。”
“也不需要给我解释什麽，我不过是个讨口饭吃的人。”
话虽然说得难听，可黎淼还是不敢挂周志勤的电话。周志勤的态度确实很坦白，对他来说，自己的仕途才是顺位第一的，而黎淼不过是等著他赏口饭吃的小虾米，无足轻重。况且周志勤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定会帮黎淼坐上财务总监的位置，他只是用这个做诱饵，让黎淼一个人弥足深陷。
黎淼心里一阵发冷，人都是这麽现实的。
他在周志勤那里的分量有多少，还不如不知道呢！真叫人心灰意冷。
周志勤在电话那头叹口气。
黎淼渐渐平静下来才说，“周局对不起，我刚才口气不好。”
“没事……”周志勤想说的其实是，你一直对我都是这麽随便的！
“以後还请局长多多提携我啊。”
“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竞争很大的，杨书记也卯足了劲在争这个位置。”
“您在上面的人脉比他自然要广一些啊，应该没有问题。”
“事情总是不能盘算得太满了。”
这话听著就像是在影射黎淼之前的想发。黎淼再次沈默下来，他发现自己真的有时候很幼稚，也许是因为觉得周志勤破坏了自己的信任，可是周志勤又凭什麽对自己负责呢。以後如果周志勤真的做了局长，现在得罪他太不划算了，黎淼很後悔之前那番尖酸的口气，不知道周志勤有没有拿个小本本给自己记上一笔。
第九章 角力 01
黎淼的失眠是因为他内心的恐惧。
他之前走过的路也不全然一帆风顺，所以他知道财务总监的位置就算得不到也不是最糟糕的。今年失去了机会还有来年。他不过是对自己失去了耐心。那些曾经自欺欺人的说法都被击溃，他很失望，也很沮丧。
这些真实的感受一点一点袭击著黎淼。
他蜷缩著身体，从未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可悲和肮脏。
虽然一脸浮肿，但是天一亮还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黎淼知道今天局里会公示财务总监的人选，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周志勤，更多的是全局上下看他笑话，落井下石的人。
黎淼很爱面子，所以这简直比让他对周志勤宽衣解带还要难面对。
内心的自卑感作祟，黎淼觉得这一天每个人都在他背後指指点点。
当然周毅这样的纯爷们不会在背後指指点点的，他被周志勤刚调出财务系统，这时候看黎淼也没有得偿所愿，於是觉得大快人心，立刻跑到黎淼面前去说了一番刺激人的话。黎淼差点忍不住拿桌上的保温杯给呼到他脸上去。
黎淼一脸惨白的把喜气洋洋的周毅送出去，就见周志勤出现在他们这层楼的楼道里。
周毅立刻三两步追上去，跟周志勤卖个了乖，说了几句讨好的话。不过见周志勤面色也不善，看样子跟黎淼这次没上到财务总监的位置有莫大的关系，他也不愿去踩这个地雷，便绕行了。
“周局，找我？”见周志勤在自己办公室门口一两米的地方停下来了。
周志勤点点头，有些衰样。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周志勤总是看起来游刃有余。
“进去谈吧。”
黎淼此刻一点都不想跟周志勤说话，因为他觉得身体里那种想拿保温杯呼人的强烈欲望又窜了起来。
黎淼拖著步子，走在前头，最後他考虑再三还是没有二五八万的坐到自己的办公椅上，而是选择了接待客人的沙发上。
周志勤也跟著他坐在了沙发的另一边。
“小黎，我知道现在你心情不好，不是谈事情的时机。但是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跟你交代一下比较好。”
这话是针对早上周志勤散了早会叫黎淼去他办公室，黎淼装作没听见的。
“周局这麽忙还专门过来，怎麽不直接打个电话，我上去就是了。”
周志勤瞥了黎淼一眼，也没抱怨什麽，只是淡淡的说：“田晓w几天晚上就从重庆过来了，晚上一起吃个饭。你别摆出一脸晚娘表情，她多少也知道一点我们局的事情。她跟魏总工关系很不一般，以前都是重大水电校的。”
黎淼搓著手，问：“需要我去作陪吗？我这级别够吗？应该都是局领导去接风吧。”
“我想你去。”
黎淼愣了愣，说：“我不想去。我又不会喝酒。”
“不是让你去替谁喝酒的。你去见见田晓w，早点套套磁，她是个很厉害的女的，我跟她打过两三次交到，很不一般。如果以後财务上出什麽问题，总要过她那一关。哪怕就是为了这两年过得舒服点，你今天都该去给她接风。”
黎淼在理智上承认周志勤说的这些话全他妈都是正确的，但是情感上让他现在对周志勤那种嘴巴里说出来的话都有逆反心态。
他不气不出的看著茶几上的烟灰缸，也不主动给周志勤散颗烟。
这些小细节周志勤全都记在心上，他虽然没有责怪黎淼给他摆脸色很不懂事，毕竟在心里太清楚黎淼对自己寄予巨大希望，所以也算是自己让黎淼失望了吧。但是看到黎淼这麽不理智，刚才大概也和周毅干了一仗，他就觉得惋惜。本来在周志勤看来，黎淼是孺子可教的。
“……我知道了，晚上安排在哪儿的？”
“我一会儿让办公室通知你吧，他们在安排。”
黎淼点点头，站起身，大有端茶送客的意思。
周志勤却屁股稳稳当当的放在沙发上，一点没有站起来的意思，黎淼又只能尴尬的坐下来。
“周局还有别的事吗？”
“你很忙吗？”
“……有点乱七八糟的杂事儿。”黎淼硬著头皮吐出这句话，不敢看周志勤的眼睛。
周志勤叹口气，缓缓起身，说：“那晚上记得去。别跟我闹别扭毁了自己的机会。田晓w一点都不好糊弄，手也伸得长。我以後还要靠你帮我守著财务部呢。”
“我何德何能啊，周局。”
“小黎，那件事我们容後再谈，最重要的是做好当前。”
周志勤已经尽力的放低身段来开导黎淼了，这放在周毅身上都不是可能的，他只会给周毅一通臭骂，把人骂醒。但是对黎淼，他就是多了一点耐心，也多了一份急切。
第九章 角力 02
晚上去饭局之前黎淼还回家了一趟。洗了吧脸，意意亮送贩，换了身儿很精干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跟二十八九的小青年一样，一脸的青春洋溢。
虽然他对田晓w鸠占鹊巢心中不满，但是现在田晓w是自己的直属领导了，他总不能给自己求一双小鞋来穿吧。
周志勤是跟著王总还有办公室的刘主任一起去的，所以他们到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意气风发一点都不像白天在单位那麽满脸衰样的黎淼正在跟饭店的大堂经理“打情骂俏”。见自己的继位领导走过来，黎淼打发了相熟的领班，迎上去和王总哈拉了几句，又巧妙的拍了几句杨书记的马屁，然後很自然的把周志勤略过了。
这让杨书记心情大好。
周志勤吃瘪之後也没有什麽特别的表情，但是他也不正眼看黎淼了。两个人跟两只赌气的乌龟一样，拿小尾巴对著对方。
田晓w到得有点晚，据说是高速上出了车祸，堵了一会儿。
大家就坐在包间了等她，聊著无关痛痒的话。
杨书记对黎淼的格外殷勤也引起了周志勤的各种不满，总觉得像是自己家的宝贝被人调戏了一样。他默默的喝茶，脸色铁青。
见杨书记那麽抬举黎淼，王总也跟著开玩笑：“小黎收拾得这麽帅，愣是把我们几个老东西比下去了。一会儿晓w到了，你得多陪著喝三杯。”
“跟美女喝酒，别说三杯，多喝十杯都是应该的。”黎淼吹牛不打草稿。周志勤很是不削。要知道田晓w如果是美女的话，全世界的男人都自插双目吧，除了基佬。
田晓w穿著一身不算职业装但是也颇为庄重的棕色套装，黎淼一见她进来就忙著上去凑趣儿，说：“美女领导要挨著我坐，你们别跟我抢，我今天多喝十杯！”
众人起哄，田晓w虽然知道这些男人嘴巴里跑的全是火车，但是心情还是爽快的。
她很快坐到黎淼旁边，也随口夸了一句，“小黎越来越年轻了，比在济南的时候看著还帅！”
“田姐这话说得我心肝儿都是甜的，来来来，必须先喝一杯。”
周志勤看著黎淼跟田晓w碰杯，心里澎湃不已，真想把黎淼关进洗手间干一百次，让他话都说不出来。
酒席开始就是闹酒那一套，田晓w虽然是个龅牙，但是喝酒绝对女中豪杰。重庆人本来就生性豪爽，在酒桌上从不言败。几个大老爷们儿都对他们新来的这个财务总监刮目相看。
周志勤从头到尾都很低调。一直吃菜，虽然田晓w几次主动给他敬酒，表示对他的感谢，但是每每望过去看到黎淼不冷不热的眼神，他都觉得自己喝的不是酒是毒药！
酒席结束之後大家并没有去娱乐活动，因为考虑到田晓w才到这边，还需要休整一番，所以10点不到就散了。
黎淼喝得醉醺醺的，不敢开车，就走到四楼的洗脚房，准备做个足底按摩，醒了酒再开车回去。
周志勤眼看著黎淼上楼的，所以他跟了上去，把人堵在了楼梯转角。
这里人来人往，黎淼看周志勤眼睛有些发红，应该是刚才也喝得有点多，下意识的说：“周局，要不一起去按摩一下？”
周志勤说：“我不喜欢别人摸我的脚。”
黎淼内心默默吐槽──你其实是被人摸脚心会有反应吧！
“那周局准备上去……约了人打牌吗？”
“没有，我看到你上去，就跟上来了。”
黎淼被周志勤一句直白的实话噎住了，不知道该怎麽接话了。他总不能问，你跟著我干嘛？！
周志勤刚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背後被人一拍，他回头，看到杨书记和刘主任正站在楼梯上，两人也浑身酒气，“我就说他两没走吧，去打牌啊！刚好一桌。”
黎淼立刻对杨书记点头哈腰，忙不迭的应下牌局。
第九章 角力 03
周志勤也只好顺应三缺一的情况跟他们去打牌。
房间开在吃饭不远处娱乐城的一个茶馆里，那里人不多。但是总有点黑压压的感觉，周志勤不太喜欢，不过既然地方是杨书记定的，他也不好说什麽。
四个人坐下来，手上摸著麻将嘴里说著田晓w。
刘主任是个胖子，每次摸牌的时候肚子顶到牌桌，黎淼都感觉桌子被推动了一下，於是黎淼也用自己没有游泳圈的肚子顶著桌子，那样子让坐在旁边的周志勤看著就想笑。
黎淼总是有很多特别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的小动作。
後来黎淼给杨书记放牌放得太明显了，周志勤都看不下去了，於是出声道：“小黎，你送菜也不能只给杨书记一家送啊，我们都在等呢！”
对面的杨书记哈哈大笑起来，啪的打出一张四条，正是黎淼要的牌。
黎淼赶紧推倒自己面前的长城，笑道：“我哪是送菜啊，这不是有来又往吗？杨书记这张牌我等好久了。”
周志勤脸更黑了，因为他觉得黎淼这话的意思是在暗示自己有来无往，是个小人。
“不行不行，送菜必须人人有份，黎主任不能偏心只给杨书记啊。”胖子老刘也开始抱怨起来。
黎淼一点不脸红，反而说：“那是杨书记有那个水平，我送也送得出去嘛。”
周志勤忍住了自己强烈的掀桌子的冲动，开始码牌，心中暗暗发誓今天一定要让黎淼这个小贱人把内裤都输给自己。
牌局的下半场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周志勤开始一点都不手松，只胡黎淼的牌。
黎淼一开始也有点安慰周志勤的意思，送了几张牌，可後来发现周志勤专做大牌，一副牌糊了就是六十四番，黎淼被周志勤的小心眼搞得头昏脑胀，本来麻将就不是他的长项，这会儿更是招架不住了。
他不知道周志勤的是抱著让他输光光的目标在努力的。
杨书记和刘主任也闻到了两个人之间的硝烟之味，当然大家心知肚明，所以笑呵呵的陪著周志勤收拾黎淼，很快就变成三家欢喜一家愁的局面。
黎淼身上也就带了一万块钱的样子，还真是不多。
两三圈就交代出去了。
周志勤也不说结束，他自然不敢说我已经只剩下内裤，不打了。
黎淼额头溢出一点细细密密的汗，这五月天怎麽也像八九月一样！黎淼最後终於再拿不出钱了，给周志勤服了个软，讨饶道：“周局，您这下手也太狠了。我又不是猪肉，有这麽割肉的麽！你看，你看，都给你掏空了。”说著黎淼还生动的拉出自己的裤子口袋，让周志勤看到他人财两空的窘迫。
周志勤冷哼一声，看似像在开玩笑，说：“前输光了只能把裤子当我这儿了。”
“哈哈哈，黎处长要不欠著翻本？”
黎淼知道周志勤是真的生气了，只能苦著脸说：“在周局手里哪里翻得了本啊，说不定多得都输出去了。我还是留著内裤回家吧……”
周志勤不说话，看了黎淼一眼，正想说话，手机就响了。
黎淼感觉自己像是被救了，感激的看著周志勤的手机。
周志勤一看电话是调度打来的，就想应该是单位上的事情，果不其然，对方有些紧张的说找不到安监部处长，有一条十一万千伏跳闸了，现在xc区域有大片居民用电送不上了。
周志勤知道居民区停电是多麽严重的事情，於是立刻紧张起来，安排抢险和检修。
黎淼听他说的内容就知道肯定是跳闸了，这才个刚刚入夏，出这种事情还真不好交代。一般来说11万千伏跳闸很可能都是误操作。
杨书记也竖起耳朵听电话，他虽然不是行政一把手，现在正是争王总那个位置的关键时刻，局里出事对自己也是不利的。
等周志勤挂了电话三个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哪个站又出事了？”
“xc区停了几个小区，居民闹起来了，现在正在处理。”
“11万站跳了？”
“恩，也还没查出原因。不过先把电送上吧，还要给国网公司的应急中心报上去。”
黎淼脑子转得快，随即问：“那事故原因怎麽报啊？这个年底有考核，我们省今年的重大事故有点多啊……”
周志勤沈吟一下，看著杨书记，问：“书记你看这个怎麽办？现在陆其怀电话不开，本来这些事情够归他们安监部关的。”
杨书记说白了就是个党政工作的，对这些一窍不通，可以说是个草包。
见周志勤这麽问他，他也没办法，只能转头问黎淼：“小黎怎麽看？”
黎淼真是服了杨书记，他一个搞财务的，你让他说怎麽报事故原因，这不是逼公鸡下蛋麽！黎淼这时候才发觉出周志勤的好来，同样是领导，周志勤绝少开这样的黄腔。
四个人也不打牌了，但是还坐著，都不话说。
其实周志勤在黎淼问之前就想到这个问题，现在也有办法了。但是他就是不愿意给这几个人便宜占，也要让他们想想办法。就算最後想不出来，他也得让杨书记难看一下，让他明白跟自己的差距在什麽地方。至少从智商上能连同黎淼一起傲视了。
果然，沈默持续了十分锺。
安监部门的专责又打电话来说，国网公司的应急办来电话了，说显示11万站还没送上电，在问事故原因和抢修结果。
周志勤嗯了几声，又问怎麽还联系不上陆其怀。
黎淼心里幸灾乐祸，对於跟他关系不怎麽好的路其怀看来这次是要倒霉了。年终奖金是肯定混不上了。周志勤这人在工作上还是赏罚分明，比较公平不爱和稀泥的。
最後，周志勤扫视了大家一眼，淡定的吩咐专责小章，“你就跟上头报告说──嗯，电路被掉下来的老鹰弄短路了。现在037号线那边是不是在下雨？如果是下雨就说雷击了一只老鹰，落到11万千伏站了，引起跳闸。”
黎淼在一旁听著简直大开眼界，周志勤这个老鬼！
他睁大漂亮的眼睛看著讲电话的周志勤，有一丝崇拜怎麽都掩饰不住。
周志勤没有听袭来继续安排，“赶紧让电管站的站长去农民家里面买一个老鹰，烤了，尸体拍个照片给总部的应急中心发上去。全部要统一口径，至於具体的事故愿意明天早上我要见到！安监部的今天全部守著，一直到电都送上为止。”
对方又说了几句周志勤才挂电话。
右手边的刘主任都忍不住竖起大麽指拍起皱志勤的马屁，“周局真厉害，这种情况处理得这麽绝！太有本事了……”
周志勤笑笑，既不是很得意，也不是很含蓄。
第九章 角力 04
黎淼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周志勤犀利的目光已经落到自己身上，黎淼赶紧给周局长点看一颗烟，摆出一副低姿态。
杨书记看著周志勤，想著他刚才给安监部出的馊主意，心里骂了一句：老狗！
黎淼耍赖道：“周局，我都输得要当裤子了，放过我一次吧。下次，下次一定陪您玩儿尽兴，今天就撤了吧。”
刘主任也附和道：“时间差不多了，回了吧，明儿局里肯定一早开会要说跳闸的事。最烦这些了，不知道安监部的在说什麽！防患一点都做不好。”
杨书记稳当的坐在对面看起，目光拷问在黎淼身上，他总觉得黎淼是个聪明人，当然周志勤可能更聪明。其实现在最让杨书记看不明白的不是黎淼的性格，而是他跟周志勤之间微妙的关系。
周志勤沈吟了一下，看了看手表，笑道：“那就散了吧，一晃就11点了。这时间过得真快。”
要说这场牌局还真算战斗时间很短的。
黎淼平时也不会这麽菜，今天都怪周志勤一点不给自己留余地。黎淼一边腹诽著，一边张罗服务员拿账单进来。还好今天可以签单，要不他就尴尬了，总不能等著办公室主任来付钱吧，他一个管财务的坐在这儿。
刘主任跟杨书记走在前面说著话，黎淼有点心不在焉。
周志勤站在一旁看他签单，表情有些戏谑。
服务员拿走他签字的单子後，周志勤竟然不顾环境一把搂住了黎淼的细腰，贴著他的耳根问：“如果我刚才说继续打，你怎麽办？”
“放开……放开！有人！”
“说，你怎麽办？要把衣服裤子都输给我吗？”
“周局……我们去车里说吧，这……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在问你话。”
“周局不会为难的我。”
“你就这麽确定不会叫你难堪？”
黎淼进展的摇摇头，脸颊绯红。
周志勤见杨书记两人已经要走远了，他们再不跟上去便不太合适，就暂时放开了黎淼，走在了前面。
和杨书记还有刘主任告别，周志勤又接了一个调度的电话，说xc区的电已经送上了。刚挂了电话的周志勤就发现黎淼趁著自己打电话的时候溜了，人都溜到自己的车边了。
周志勤对黎淼这种龟毛的性格真是有点看不上。你跑还能跑多远，躲得过今天，还能躲一辈子吗？！
“黎淼！”
一听到周志勤的声音，黎淼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刚才那只手留在腰间的温度他都还能感觉到。
周志勤快步走过去，两人站在夜色中，五月天有些起风，黎淼尴尬的往後退了半步。但他这个动作让周志勤更加尴尬。
周志勤不高兴的脱口就问：“是不是我今天让你当了财务总监你就随便给我搞？”
黎淼脸色一冷，立刻发青，只是天太暗周志勤看不怎麽清楚。
“我送你回去吧，周局。这里来来往往都是人。我们上车谈？”
周志勤收敛了一下脸上的怒气，转身拉开车门，用力的坐了进去，关车门也发出很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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