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燃战魂 作者:浅蓝岚

    织者。我们别谈论这柄剑了,我有更重要的事和你说。”

    希恩与他的老朋友做了无声的道别,将剑轻轻地搁在原来的位置上。“说吧。”

    “有位伯爵名下的工厂在招人。”弗朗西斯笑得别有深意:“你需要工作和住处,是吧?人偶承受不了强度太大的工作,但你没问题。他的工厂非常程式化,工人们麻木到只能看见机器和零件,所以不用担心你的眼睛为你惹来麻烦。”

    希恩想解释他并非真正的人偶,但因为事情太复杂而作罢;反正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我的确需要,但这并不重要呀。”

    “这太重要了。”弗朗西斯身体前倾,对希恩一字一顿地说:“那位身份尊贵的伯爵先生,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强盗、衣冠楚楚的小偷。而我们,要把赃物归还给失主。”

    希恩站在升降机之内。这是个栏杆上雕花的铁笼子,钢缆在蒸汽机提供的动力下将升降机向上拖曳。

    他现在处在钢架之间、工厂之外,却已经觉得炎热与压抑。在蒸汽动力下,巨大的齿轮不停转动、连杆一并运转,催动这座钢铁建筑工作,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巨大声音,使人心中苦闷。

    这些人显然将苦闷都表现了出来。希恩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毫无表情的疲惫工友们,之后将目光投向远方仍旧未被燃煤黑气笼罩的蓝色天空。

    他已经来了一周,这足够他习惯这里的工作,同时弄清那位伯爵前来视察的时间。他需要替人取回的是一颗个头很大的蓝钻石,它现在被那位伯爵带在身上。据弗朗西斯说,那个可怜的失主正心急如焚,甚至想要以死谢罪。

    它是异国人宗教信仰的一部分,在这里却被权贵们当作一件普通的昂贵首饰;强盗们为了这东西讨价还价,却完全不想过问失主的意见。

    希恩借着工人换班的时间爬到高处,用一根钢丝与铁钩将那裹着绒布的蓝钻石偷了过来。完成任务时,他满手是汗;天知道他虽然身手不错,却从未做过盗窃的勾当,尤其是从一个时刻被护卫簇拥着的伯爵身上窃取东西。过去一周,他演练了无数遍。

    下次有这种事儿,还是让弗朗西斯自己去干吧。

    出于好奇,希恩掀开了绒布的一角。他瞥见了里面透出的蓝光。它光芒夺目,仅仅是一角,就奇迹般地令人窒息。希恩将它迅速藏进袖子里,小声感慨道:“难怪那么多人为它一掷千金。”

    希恩知道自己得快点离开。他需要快点把这个麻烦的蓝石头交给接应的人,之后回到岗位上继续工作。他静候伯爵带人离开这空旷的车间。在他打算顺梯子爬下去的时候,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十分悦耳,却如地狱中的鸣响般令他心惊。

    “亲爱的,你得把那东西留下。久别重逢是多么美好呀,我不想和你动手。”

    他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那个男人一如既往的美丽、高傲,漂亮的绿色眼眸中满是温柔的波光,仿佛能让人沉溺其中。

    如果说只有少数人不会被这双绿色的眼睛打动,那么希恩一定在这些人中间。“梅丹佐,你来干什么?”

    梅丹佐微笑着向前走了一步,几乎是反射般的,希恩向后迅速退了一步,身体像绷紧的琴弦一般紧张。

    梅丹佐有点惊讶,之后微笑:“你看,你根本不用躲着我。魔法攻击的好处,就在于……”

    能够远距离攻击敌人。

    当希恩想起这点的时候,他已经仰面倒在地上、被梅丹佐压制住了。他羞愤交加,但还记得要小心行事。他朝对方咬牙切齿地低语:“滚开!”剧烈挣动令他的头发散乱,甚至遮住了他的眼睛。

    梅丹佐将希恩的额发向两边理了理。“你还是这么粗暴。”他用温柔的语调叹息着说:“你不该这么对我,更不该加入那个暴力组织。那位公爵的人可能会折返,如果你被他们捉住了,他们会发现你是乌鸦的一员。到时候,会有一番可怕的待遇等着你。”

    “你以为你的处境就很美妙?”希恩反唇相讥:“当他们发现一个德高望重家族的继承者也试图抢夺那枚庸俗可笑的蓝石头,你的家族一定会为你而自豪。你为什么要它?”

    梅丹佐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成往日的高傲微笑:“我的原因你无权过问!这东西在拍卖行的确开出了天价,但你可拿不得它。”他说着话,手已经开始在希恩身上摸索,试图找到自己的目标。

    “我会把它归还给它的主人――那个可怜的异国人!”希恩竭力躲避对方的手,咬牙切齿道:“我才不像你们这样,做出的尽是强盗行径!”

    “谁敢说我们是强盗?”梅丹佐忽然猛地将希恩按在地上,俯身下来与希恩近距离对视,彼此的鼻尖都贴在了一起。“连这个国家都是我们的。你看,连你这个偷东西的贼也属于我。”

    如果说在这之前梅丹佐已经激起了希恩的怒火,那么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希恩用要将对方手指折断的力道去掰梅丹佐的手,趁对方吃痛地时候将人掀翻、从地上跃起。

    当然,因为那该死的契约,希恩的手也十分疼痛。可眼下有件更棘手的事情等待着他。当他跳起时,那颗裹着绒布的蓝钻石从他袖子里滑了出来;此刻它像一个顽皮的精灵滑向悬空过道的边缘,直直地掉了下去。

    天哪!

    梅丹佐看着希恩,脸上现出惊奇与懊恼交加的表情;他根本没想到,希恩会把那么珍贵的东西随便地放在袖子里。希恩则气愤非常,对梅丹佐怒目而视。

    “你这个……”他们异口同声,紧接着又很有默契地同时闭嘴。

    下方,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发出巨大的沉闷响声。有人要进来了。

    ☆、第十五章

    去而复返的伯爵面带怒气,急切地命令手下人翻遍这个自己呆过的地方、就算拆了它也要将丢失的东西找到。希恩听着下面毫无贵族风度的、气急败坏的叫声,无声地问面前的梅丹佐:“那东西到底值多少钱?”

    希恩和梅丹佐几乎毫无相似之处,在危急关头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默契。早在大门被推开的瞬间,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向上跃起、迅速到达现在藏身的地方。

    墙壁完全挡住了他们的身影,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加上到这地方需要攀爬与跳跃,他们两个算是安全了。唯一的不足,就是这空间过于狭小。他们两个不得不面对面地站着,彼此之间毫无距离可言。

    梅丹佐还以无声的回答:“几天前,它的估价是一千五百万。”

    希恩差点倒吸冷气,但他克制住了。梅丹佐看着他惊讶的表情,微微地笑了。他小声说:“你把一千五百万放在袖子里,而且还是件破烂低贱的工服。真是暴殄天物。”

    希恩警告地看向梅丹佐。如果不是怕动作太大被外面的人看到,他说不定会直接伸手捂住对方的嘴。

    站在希恩面前的这个人,对希恩的小心翼翼似乎毫无所察。他继续说:“它现在已经不止一千五百万了,趋之若鹜的人们会将它的价格抬得更高。有人因为它而死,鲜血的代价将化为金钱。我猜,谁看见那东西都要动心。你呢?”

    “我绝对不会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希恩冷冷地瞪视着梅丹佐,悄声道:“你再出声,我就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那你也会变成哑巴的。”梅丹佐不慌不忙,但声音比起刚才放得更轻:“别担心。我认识那家伙,他爱虚张声势,实际上却比猪还要蠢。”

    你的愚蠢比起他也不遑多让,只不过有人为你找了个更好听的形容词――“单纯”。希恩想讽刺对方两句,却听到下面那伯爵尖声笑道:“它在这儿呢,就在我脚边!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他狂喜如斯,我却要倒霉了。想到是谁害自己做了无用功,希恩责备地瞪了梅丹佐一眼,之后目光警觉地看向外面,仔细听下面的动静。可梅丹佐又出声了:“我当初会买下你,就是因为这个眼神。你那模样有点吓人,但真让我想……”

    希恩无奈又气愤,把头转了回来。他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绝对的机警与小心,对梅丹佐这种放松的做派毫无办法;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表明自己在听,免得对方继续说下去。对方不能保持安静,这一点令他提心吊胆。

    如希恩意愿,梅丹佐没有继续说话。但情况变得比刚才更糟,因为梅丹佐竟然低下头亲吻他的嘴唇。希恩因为震惊而大脑一片空白;当他回过神来时,那紧贴着自己的嘴唇、舔舐自己牙齿的舌头,都恶心得令他无法忍耐。

    但希恩没法反击。空间狭窄,他不可能把对方推开。至于将梅丹佐扔出去――他非常想,但那样做绝对会害他送命。他只能瞪着对方,用自己的舌头驱赶口中的入侵者,可惜收效甚微。梅丹佐闭上了眼睛,似乎很享受这个令希恩反胃的过程;而当希恩用舌尖抵抗时,却被对方的舌头纠缠得更加紧密。

    难道这变态以为我在迎合他吗?希恩后知后觉地想着。

    对于接吻,希恩只和他面前这个变态有过经历;但他前世看过别人接吻的模样。小酒馆里的年轻男女将嘴唇贴在一起,羞涩又坚定,那时候屋内所有木制品仿佛都生出藤蔓绽放蔷薇,可爱得令人羡慕;或者是在行军中,他的兄弟姐妹在篝火边接吻,周围人的口哨声与欢呼声此起彼伏,比教堂的钟声还要动听。

    再美好的事情,也得看对象是谁。希恩将手探向自己衣服内侧。他先前用来盗窃钻石的铁钩被藏在那里。这是他身上唯一的利器,他想用这个弄伤梅丹佐。可有人先一步地帮他结束了这个吻。

    枪声突兀地响起,在空旷的车间内造成了回声。枪声明显少于伯爵与其下属的人数,但车间里已经毫无声息。显然,来人是个神枪手,能够一枪射杀两人甚至更多。

    受这阵骚乱影响,梅丹佐放过了希恩的唇,睁开了眼睛。希恩看见对方的眼眸仿佛有点湿润,眼神柔和,甚至还很温暖。这让希恩感到惊讶。他一直都知道梅丹佐有着足以颠倒众生的美貌,但他从来没在那迷人的双眼里看到过温度――从来没有。

    我一定是看错了。这样想着,希恩闭上了眼睛,很快又睁开。果然,现在梅丹佐又恢复成了平常的模样,那双绿眼睛也变得锐利起来,似乎正准备着战斗。这次他不仅自己不再出声,也示意希恩保持安静。

    希恩微微探头向外。他看见那个伯爵面朝下方扑倒在地,有个背对着自己的男人走过去,开始翻伯爵的衣袋。希恩迅速收回了自己的头;他已经知道那刺客是为什么而来了。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变得难捱。过了几分钟,梅丹佐率先开口:“我知道那刺客是谁派来的。没想到,那女人也想要这东西。”

    希恩知道,与面前这人熟识的人大多身份尊贵,这让他不解。“如果是大家族的人想要这个,他们为什么不花钱买?”

    “因为她没有足够的钱,而且下面那人也未必会卖。”梅丹佐显然不想和希恩多谈。他们走出了这个狭窄黑暗的空间,在相距彼此几步之遥的位置站定。

    希恩一言不语,盘算着要去和弗朗西斯口中的那个失主谈谈;他想知道那东西为什么让人发疯。珠宝到处都是,这个只是特别一点而已;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它竟然不惜杀人,这简直莫名其妙。

    梅丹佐看着希恩的侧脸,微微蹙眉道:“你已经开始为乌鸦做事了。难道他们没告诉你这东西为什么珍贵又危险?”

    “我没有问。”希恩答得不假思索:“我没必要问。我相信他们。”

    “你相信他们?”梅丹佐重复了一遍,脸上是恼人的高傲。他嘲讽道:“同样是共处几天,你见到我就恨不得将我活活咬死,对他们却如此亲近。”

    希恩嗤笑一声,回应道:“如果你们能够相提并论,那么天使与撒旦也可以和平共处一室。”

    “你到底为什么加入他们?你不知道他们都是一群危险人物吗?当政府决定追究时,‘乌鸦’就无处可逃。”

    “我别无去处。”

    “你和他们的人也没认识几天,而你已经与他们一同做事了?他们那么危险,对我的憎恨之情让你失去判断力了?”

    “我别无选择。”

    “如果我们两个用这种方式谈话,那将毫无结果。”梅丹佐少见地表现出些许焦躁;他试图用话语向希恩施压:“你看,我已经知道你是他们的一员。如果我想,现在我就能把你送到护卫队那里去,甚至将下面那些人的死栽到你身上。”

    “你不会的。”希恩自信地说,语调轻快:“你们那位队长的能耐我已经知道了。他不仅能看出来下面那些人不是我杀的,还能看出来你用独有的魔法攻击过我。你根本无法解释,而列文家的名声将会……”

    “闭嘴,”梅丹佐脸色有点阴沉:“你可以闭嘴了。”

    看到对方脸上那不快的表情,希恩心情好了许多。“我也不想和你在这儿聊天了。很快就会有人过来,而我还要回去工作。你我都清楚,我们根本不想看见彼此。”

    “未必。”梅丹佐还保持着他那阴沉的表情,这让他的微笑看起来诡异:“而且,未来一年我们见面的机会恐怕还多着呢。”

    “我想也是,谁让你暂时加入了护卫队呢?”希恩叹息着走向窗户,打算从那里出去:“所谓孽缘,说的恐怕就是我们两个。”

    当晚,希恩见到了那颗蓝宝石的原主。在希恩坚持下,弗朗西斯亲自引领他过去。

    “……它具有神力,与我们的神明一般不可侵犯。任何试图将它从我们身边盗走的人都将死于非命,把它当成寻常宝石估价售卖的举动更是亵渎,他们一定会受到报应。我们一直试图夺回它,但没能成功;但它不停易主,强行占有它的人都死了。”女人忽然向希恩的方向倾身,眼中闪着热切的光芒。她问道:“那个长着小胡子的家伙,他死得很惨,对吗?”

    “抱歉,他死于命中心脏的一枪,不算痛苦。”希恩发现弗朗西斯说的不是实话;这位失主非但不悲痛欲绝,而且还因为一些扭曲的原因快意非常。但他仍旧打算替这位疲惫又可怜的女人寻回失物,让对方将那宝石带回她自己的祖国。“您放心,我们会替您找回那颗宝石的。”

    “你们会的,我知道。”女人微微低头,羞涩地笑道:“与你同行的那位先生已经向我保证过了,我相信他。”

    “是吗?”希恩转头看向立在窗边的弗朗西斯。他真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这么讨女人喜欢,能令这个神神叨叨的女人脸上露出少女般的表情。

    “你的个人魅力真让人佩服。”向女人致歉后,希恩走到弗朗西斯身边。他问道:“知道这城里有哪个女人有能力养神枪手、却买不起那颗宝石吗?”

    “我的过人之处可不止这一点。”弗朗西斯开了个玩笑,之后认真回答希恩的问题:“我当然知道。那位夫人有名得很。她是一位落魄公爵的遗孀,虽然头衔是‘公爵夫人’,但在城里的地位可远远比不上列文家与格林家。她钱不多,但很漂亮、也很年轻。她有比钱更有效的办法收买人才。”

    希恩试探着问道:“你是说……用身体?”弗朗西斯点头:“当然。这很有效,肖想她的人不在少数。你如果见过她就会知道原因。她简直美呆了,甚至比列文家那小公爵还漂亮一点。”

    “你用一个男人与女人相比?那我可不期待与她见面了。”希恩笑出声来。他打算改谈正事,身体却忽然不受控制地一阵震颤,整个人摔倒在地。

    ☆、第十六章

    之前发作过的怪病又开始困扰希恩了:他无法停止四肢的颤抖,也难以忍受体内乱窜的寒流。他努力坐正、抱紧膝盖,试图控制不停打战的牙齿。

    “天哪,弗朗西斯,他这是怎么了?”先前坐在一旁的女人快步走过来:“他不是吸食大麻上瘾了吧?”

    “不是的,这只是一种疾病罢了。”弗朗西斯笑着安抚受惊的女人,表情却十分凝重。

    这次发作比上次在废弃工厂时还要严重。希恩被疼痛折磨了许久。当一切归于沉寂时,希恩的下唇被他自己咬破了,脸色惨白,指甲在手臂上留下了不少掐痕。

    “你觉得好些了吗?”弗朗西斯和那女人异口同声地问,之后相视而笑,后者脸红如同朝霞。

    希恩本想调侃几句,但那阵冰冷刺骨的痛苦折磨得他失去了兴致;他只是向这两个一直照顾自己的人道了谢,之后提议弗朗西斯早些离开、不要打扰这位小姐休息。

    希恩与弗朗西斯在路边行走。室外没有多少人,路上光光的。弗朗西斯白天在一间报社工作,此刻便给希恩讲述一些工作中的趣事,试图让希恩心情有所好转。

    希恩偶尔还以一笑,作为给对方的报答。那些故事虽然有趣,却不能驱散他心头的烦闷。他发现梅丹佐给自己的阴影还未消失,对方仍在以某种方式束缚着他。“对于契约的解除,你了解多少?”

    “你问的是你身上那个契约吧?”弗朗西斯叹气,之后竟然试图劝服希恩别在意:“你不用介意这个。我们不会总撞上梅丹佐?列文的,对吧?我知道你没法揍他,而且只要你想活着就不能让他死。可这都无所谓。我们的兄弟可以替你教训他,而他也没那么容易死。”

    “直说吧,弗朗西斯。”希恩在即将拐入暗巷之前猛地顿住了脚步。“你不是爱顾左右而言他的人。”

    弗朗西斯看着希恩,表情十分为难:“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主奴契约。”希恩转身面对他:“所以呢?我对这个毫不了解,说给我听。”

    这时候,他们的谈话不得不中止了。有个男人从暗处冲出,挥着匕首朝希恩扑来。希恩敏捷地躲过,盯着这个他从未蒙面的男人说道:“我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你。我们甚至没见过面。”

    那个男人疯狂地朝他大吼:“你不是梅丹佐?列文的人吗!那家伙挖掉了我一只眼睛、毁了我的生活,现在你来替他还债吧!”

    希恩心中一惊;现在他也注意到了眼前男人戴着的眼罩。他立刻想到了弗朗西斯和自己讲过的那个故事――关于梅丹佐是如何挖掉下属的眼球。

    弗朗西斯显然也想到了;他吃惊地捂住了嘴:“天哪!你快住手,他已经不在梅丹佐?列文身边很久了!”

    处于盛怒中的男人不为所动,仍旧不住挥舞他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试图将它刺入希恩的身体。然而他与希恩的实战能力相差是如此悬殊,以至于很快就被希恩打倒在地,匕首也被对方夺走了。

    希恩看着趴在地上咒骂哭泣的男人,心里在略感同病相怜之余,也生出一个想法。他捉住男人的衣领将对方抵在墙上,低声问道:“你想找他复仇吗?不计自身生死,只要能伤害到他本人?”

    “他在我的脸上挖了一个血洞!我的人生已经被他毁掉了!”男人涕泗横流,歇斯底里:“我当然希望能亲手弄伤他,但这不可能实现!”

    “谁说不可能?他现在在护卫队,与我们这些平民见面的机会可不少。”希恩平静地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名为疯狂的光芒。他提起匕首,小心地抵在男人的眼角:“从这个位置,按照我现在的角度把刀刺进去,就能让他还你一只眼睛。”

    “你现在在教他犯罪,这样可不好!”看出希恩已经脱险,弗朗西斯又开始调侃他。

    希恩没有理睬,而是继续拿着那柄匕首在男人脸上比划。“你的匕首不错。按照这个尺寸,正好能卡在他的眼窝上,最尖锐的部分却能割开他的眼皮刺进深处。”希恩想着那双漂亮明亮的绿眼睛,缓缓地说:“你按照我说的角度插刀,之后向外使力;这把刀会像杠杆一样,把他的眼球整个撬出来。”

    男人被希恩吓到了。他颤着声音问道:“真的?”

    希恩点头:“真的。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以眼还眼。你想用伤害无辜人士来发泄怒气?那会让你变得和梅丹佐一样肮脏。我们两个一样;我们都恨他。想要摆脱这仇恨,就必须把受过的伤害亲手还给他。他总是自我感觉良好,你只要以道歉的名义接近他,然后……”

    “希恩,你不是认真的吧?”弗朗西斯问道,表情由轻佻转为严肃。他将匕首从希恩手中夺过,扔给了那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男人,之后拉着希恩走开。

    到了小巷尽头,弗朗西斯郑重地对希恩说:“我不想打击你,但你这辈子都没可能亲手杀掉梅丹佐?列文。甚至,如果他死在别人手上,你背负的契约就会在同一时刻把你杀死。你的生命长度已经由他决定了。所以,别做傻事。”

    “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这个该死的契约吗?”对于这个噩耗般的消息,希恩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愤怒或绝望;他沉着声音问道:“我看见他就怒不可遏,但我甚至连揍他一顿都做不到。而这个契约发作时,我更是连自如行动都困难。”

    “你的痛苦是约束力造成的。主奴契约就是这样,你离开了‘主人’,它就会用令你痛苦的方式惩罚你。我有办法让它有所改善,但你不会想尝试的。”弗朗西斯踌躇片刻,说道:“我对契约魔法略知一二。你身上被留了两个印记,是吗?”

    “是的。”希恩有点疑惑;他知道懂魔法的只有贵族血脉,而弗朗西斯是个反对贵族的人。但他很快就将这个疑惑抛开,专注自己的问题。“胸前的印记代表我的性命属于别人,后背的印记代表我不能反抗那个人。”

    “对。我只能消除你后背上那个印记,过程非常痛苦。这只能解除一部分禁忌。你在攻击梅丹佐的时候不会受到‘惩罚’,但如果他死了,你依旧没命可活。如果你想彻底摆脱身上的契约,那么只能去找当初结下契约的人。你知道他是谁,对吧?”

    “就算他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希恩急促地回答。在解除契约这件事上,他就像岸边缺氧的鱼渴求水一般,一丁点儿可能都让他无比渴望。“既然你有办法,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无论怎样都好过现在。我不会用对他的仇恨惩罚自己,可我没法忍受什么都不能做的日子。”

    “我不能彻底拯救你,反而有可能害死你。我成为乌鸦已经七八年了,期间也试图让像你这样的人偶少年加入我们。他们也想摆脱契约,可都死在了剥除契约的过程中。”

    希恩终于有点动容:“他们为什么会死?身体太弱,所以承受不住?”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他们潜意识里不想失去契约。”弗朗西斯的声音有点伤感:“人偶受过的训练使‘服从’与‘被掌控’在他们内心深处扎根。偶尔的勇敢不代表奴性就此消失。破除契约的过程就像从人身上活生生地切除四肢、摘取器官,不够坚强的身体根本抗不过去。”

    “内心脆弱的人,身体也坚强不到哪儿去。你觉得我和他们一样?”

    “当然不!”弗朗西斯仿佛惊醒般的,用很大的声音解释道:“你比他们坚强得多;你看起来不会服从任何人。可我不想冒险。你很适合加入我们。如果我害死了你,恐怕找不到比你更……”他生生地住了口。

    “不要紧,无论结果怎样,都与你无关。”希恩笑着安慰对方。他并不关心弗朗西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只想尽量解决自己身上的麻烦。“你只是为我指明方向,要不要踏上那条路,完全是我自己的决定。”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弗朗西斯眼中闪动着光芒:“任何时候?”

    “任何时候。就算是现在也无所谓。”

    “现在?当然可以。但你得去我那儿。”

    希恩很快就知道,弗朗西斯并没有骗他。

    剥除契约的过程令人异常痛苦。最初是如同用火炙烤皮肤一般,灼热与疼痛交加;之后则那无形的火焰化为了尖刀,在他每一根肋骨上剔除血肉。

    希恩相信疼痛一定曾让他昏厥过去,只是很快又让他疼得醒过来。他似乎一直保持着意识清明,因为他能听见自己血管爆裂与骨头折断的声音。这让他有种错觉:自己的后背已经鲜血淋漓,支撑躯干的骨骼根根碎裂。

    直到彻底清醒,希恩才失笑地发现,那些惨不忍睹的画面都是他的错觉。他没有流血,更没有骨折。他只是流了很多汗,大量失水令他几近虚脱。“成功了?”希恩开口问道,声音嘶哑,连他自己都觉得难听。

    成功意味着他可以痛击某个令他厌恨的男人――只要不杀死对方。

    希恩想着要如何对梅丹佐身上的破绽进行攻击,最终将对方整个人甩出去;如此想象,他难免激动。可弗朗西斯竟然比希恩还激动。他想要端水给希恩,手却不住颤抖,将杯中的水泼了大半在希恩脸上。

    “抱歉,我有点激动。”弗朗西斯不自在地笑了笑。他并不是“有点”激动;他非常激动,以至于手颤抖得像工作状态下不停震动的发动机。

    希恩看了对方一眼,又很快地移开了目光。他讨厌弗朗西斯那热切又古怪的眼神。他已经将这个男人视作同伴,现在又将对方视为恩人般的存在;饶是如此,他依旧无法直视那种眼神。它令他惶惑不安。

    “我能理解你为什么那么恨梅丹佐了。”弗朗西斯看着希恩光裸的后背,无比同情地说:“你身上的伤痕比我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能让他买下的人应该很讨他喜欢才对;对你,他竟然也这么狠毒。”

    “别再看了。”希恩有些不自在地爬了起来,扯过了自己的衣服。他借助镜子看自己的后背。那一大片苍白的皮肤上留有刀疤、灼伤,但那个与列文家族徽章形状相同的黑色印记已经无影无踪。胸口的印记还在,这代表契约带给他的耻辱与危机并未消失;但目前的状况已经让希恩十分欣喜。

    “托你的福,这些伤我可以在未来还给他。下次我见到他的时候,就可以狠狠地揍他了。”

    ☆、第十七章

    希恩从成为“乌鸦”的第一天就被告知这组织有多忙。而他也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

    剥除契约的过程不亚于一场激烈的恶斗。他仿佛生了一场大病,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跳急促又混乱。而他尚未恢复过来,就被弗朗西斯塞了个东西。

    “这是我们的标志。当然,你可以把它当作舞会用的玩具;你很快就能用到它。那位公爵夫人一定会为那颗见鬼的蓝石头举行宴会――大概是化妆舞会?她最爱跳舞了。那就是我们下次动手的时机。我认识一位在上流社会有头有脸的小姐,她会想办法让我们进去。”

    希恩了然:“又是拜倒在你魅力之下的人。”

    弗朗西斯摆了摆手:“你说的就好像我是个负心汉。看来我有必要向新兄弟澄清一下。出身高贵的小姐偶尔会对平民感兴趣,但她不会动真格地陷入爱河;而我也只是因为她有用处而讨好她。没人真心,无所谓负心一说。”

    希恩笑出声来。前世他也有几个像弗朗西斯这样和蔼可亲的战友,然而他已经见不到他们了。此情此景,让他怀念过去。“我从别人那里听说了面具这回事。现在我也有机会戴上它了。”

    “你会喜欢它的。它看起来很漂亮,也很可爱。”弗朗西斯说得很笃定。

    希恩对此深表怀疑。

    这个面具的造型让希恩想到了他那个年代的防毒面具。它们非常相像,都有着皮质的面罩与金属护目镜;但口鼻部分本该安装滤毒罐的地方被安上了尖尖的鸟喙,材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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